夢里的雪花膏

王純

20世紀七八十年代，整個世界剛從一片黑白灰中醒來。人們向往美的愿望是禁錮不住的。美麗的顏色像破土而出的春芽，稍稍露出了頭。

小姨比我大十歲，那時候正是花開一般燦爛的年紀。我追在小姨的身后，睜大新奇的眼睛，看她燙卷發，穿時髦的喇叭褲，還擦雪花膏。那天，外公終于忍無可忍，在小姨新買的紅色高跟鞋上狠狠踩了兩腳，丟到院子里，并且放出狠話：“你再敢穿這鞋，就甭想進家門！”只見外公氣呼呼地掃視四周，打開了那瓶雪花膏的蓋子，當時，我整個心都是提著的，小姨也屏息凝神看著外公，只見外公湊近鼻子使勁嗅了嗅，最終沒舍得扔，我和小姨同時舒了一口氣。從此，小姨擦雪花膏不再偷偷摸摸的了。

天知道那瓶雪花膏有多么神奇。單是它的名字，雪花膏，白白的、軟軟的，就讓人遐想無限。小姨擦上雪花膏，立即就像孔雀開屏一樣美麗和驕傲起來。她白皙的臉蛋更顯得粉嫩嫩的，幸福的紅暈悄無聲息而又無比張揚地在涂上她的臉。小姨無比得意地問我：“好看嗎？”我使勁地點頭。小姨根本不看我，因為她的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盯著鏡子。我聞到雪花膏的香味，甜絲絲、清淡淡的，比花香還迷人。有一次，我偷偷看到小姨和她對象在一起，她對象一點點往小姨身邊湊，忽然“啪”一下親到小姨的臉上。小姨的臉上立刻飛上兩朵紅霞。那時，我覺得一定是雪花膏的香味，讓小姨的對象像蜜蜂一樣“啪”地叮上來。對夢寐以求的雪花膏我始終懷著一種心馳神往的感覺。

那天，趁小姨不在家，我悄悄潛進小姨的房間，悄無聲息地插上門，小心翼翼地打開雪花膏。那一刻，我激動得心“咚咚”跳個不停。那個神秘又神奇的小瓶子里，裝的可是寶貝。我學著小姨的樣子，用食指輕輕抹了一點，涂在臉上。我覺得細膩柔滑的雪花膏正在一點點地浸潤到我的皮膚里，像棉花糖一樣綿柔地滋潤著我的肌膚，無比舒適。當雪花膏涂在臉上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這只丑小鴨立刻就變成了白天鵝！我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覺得自己簡直是陷落在蜜一樣甜美的雪花膏里，幸福極了。一個小女孩愛美的天性，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我怕小姨發現，用手指把瓶子里的雪花膏抹平。而且計算著小姨回來的時間，盡快把臉上的雪花膏洗掉，免得被她聞出來。一個孩子的小聰明，全都被一瓶雪花膏激發出來了。可是，后來還是被小姨發現了我的秘密。小姨沒有生氣，反而把我擺到鏡子前，給我梳上漂亮的小辮子，還給我擦雪花膏。我乖乖地任小姨擺布，她把我打扮好，說：“瞧，好看多了！”鏡子里的我，滿足而驕傲，和小姨真像啊。

多年以后，我的梳妝臺上，擺滿了瓶瓶罐罐的化妝品。那天，我午睡后醒來，看到七歲的女兒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梳妝臺上。小家伙聽到動靜，驚慌地回頭，我見她用我的口紅把小嘴涂得鮮紅，用我的眉筆把眉毛畫得黑黑的。看著女兒的樣子，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美麗，是這樣生生不息的。人們愛美麗，真的是天性。發現美的存在，追求美麗的事物，也真的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