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貝森
過去的一個世紀里,美國在科技創新領域中居世界領先地位,部分歸功于美國國防部和國家航空航天局精心計劃的采購項目。例如,在20世紀40年代,五角大樓投資建設了第一臺通用計算機,最初的設計目的是為美國陸軍計算炮彈發射表。20年后,它開發了數據通信網絡,被稱為阿帕網,是互聯網的前身。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盡管國防相關的研發經費有大幅增加,但政府的合約卻沒能推動任何重大新技術的問世。一個主要的原因是采購項目的轉變,使傳統的國防承包商受益,但卻排斥了新興公司。
糟糕的采購政策只是美國開始失去技術優勢的原因之一。事實上,硅谷的數十億美元的估值模糊了美國在發展和采用技術的方式上的潛在問題。例如,專利訴訟的增加,已經減少了小公司的風險資本融資和研究發展投資。并且嚴格的就業法規強化了大型企業,也阻礙了知識和技能在整個行業中的流傳。盡管,美國仍然在創新,但政府的政策卻以年輕的新興企業的希望為代價,全面地、漸增地優待強大的利益集團,扼殺技術創新。
問題的根源是金錢腐敗對政治的影響。隨著越來越激烈地游說和越來越大額地競選捐款成為常態,特殊利益集團就更能影響政府官員。甚至,在整個政府中,包括五角大樓、法庭和各州立法機構,這些利益已經傷害了新興企業。
絕對的背離
自19世紀初以來,美國陸軍部力圖開發高精度的機器,以至于能夠用通用件制造武器,當時美國政府的采購項目刺激了技術創新。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中,政府項目培養了一批精通尖端技術的優秀工程師、技術人員和軟件開發人員,之后他們被編制在私營企業中作一般用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美國采購項目運作得非常好,因為五角大樓將其業務多元化地分給了許多私營企業,其中包括新興企業和大學的附屬企業,如,柏特·伯倫涅克·紐曼公司(現為BBN技術公司)是幫助開發互聯網的公司之一。承包商們被要求與大學和其他私營企業一起分享他們的技術,以鼓勵在政府項目以外的領域中有進一步的創新。與之相比,法國和英國通常利用政府項目合約促進國家電訊和計算機公司的發展;并且英國和原蘇聯限制了政府研究人員與民間同行的交流,切斷了私營企業在尖端科技上的發展。五角大樓還鼓勵承包商們采用開放的技術標準——如1982年成立的一系列協議,其詳細說明了如何打包數據并傳輸到互聯網上,這樣能夠迅速便捷地推廣知識。
然而,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采購方式已經偏離這個成功的模式。五角大樓青睞傳統的國防承包商,而不是新興企業和大學的附屬企業。國防部要求這些承包商滿足軍方的嚴密需求,并經常禁止他們與大學或其他公司分享他們的工作。一個過去的例子揭示了這樣的政策的問題。1977年,當五角大樓試圖開發高速半導體芯片時,國會禁止被雇傭的承包商們分享他們的研究。大學中的研究人員實際上被排除在項目之外,并且芯片制造商們不得不從他們的商業運作中獨立出國防項目。與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曾催生出許多新興企業的政府采購項目不同的是,這個數十億美元的計劃并沒有將新技術商業化。
五角大樓秘密招標主要承包商,削減對大學研究人員的資助,限制非公民參與它的項目,并把大部分開發出的技術進行分類,此時也正是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的第二個任期(從2001~2006年),也是對國防承包商們的依賴達到頂點的時期。從那以后,五角大樓放寬了一些規定,如最近一項網絡戰爭的研究項目在招募電腦黑客,但大趨勢依然存在。
轉變的原因很簡單:大型國防承包商用金錢和影響力來獲得利潤豐厚的政府合約。雖然, 1961年德懷特·艾森豪威爾總統對“軍工復合體”發出警告,但是采購項目還是成為了說客們的領域,單純的金錢數字也增長了許多。自1990年以來,國防工業貢獻了超過2億美元給政治運動,且僅2012年一年,大約1.32億美元花費在超過900位說客身上。當然,國會也有自己的利益。國防研發預算經常包括一些特殊項目,用于選擇國會選區,大部分的受益者是大型承包商,而不是大學和新公司。
過度訴訟
新興企業所遭受的困難,不僅是來自五角大樓的政策,也來自法院的行為。特別是專利訴訟的泛濫,對小型軟件公司而言,已經成為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而且大部分小型公司容易成為激進律師的攻擊對象。這種訴訟在美國軟件行業中是一個相對較新的現象,因為過去的專利都是免費的。1972年最高法院規定,大多數軟件不能申請專利;原因是軟件程序與機械設備不同,很難定性為一個特定的專利發明構思。然而十年后,經過專利律師們的執著游說,國會建立了聯邦巡回上訴法院,一個專門處理專利訴訟的新機構。這種特殊待遇是極其罕見的,但其有充分的理由:它能提高支持率。新法院不斷努力擴張其勢力,在1990年開始避開最高法院,擴大專利法適用范圍,覆蓋軟件行業。它還放寬了對極其模糊專利的限制,比如“信息制造機器”。
專利和訴訟的數量因此而齊頭并進迅速猛增。美國政府問責局在2013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專利訴訟中的被告數量在2007~2011年之間增加了一倍多,其中軟件專利增加了89%。
這些訴訟大多是“專利流氓”公司的工作,它們所做的僅僅是購買專利,然后提起專利侵權訴訟。專利流氓公司對軟件專利情有獨鐘,因為軟件專利往往是含糊不清的,可以被肆意利用。例如,在20世紀80年代初,一位發明家發明了一種自助服務終端,可以零售數字下載的音樂磁帶,于是他申請一個以“銷售點”為核心的“信息制造機器”專利。之后,一家名為“電子數據(E-Data)”的專利流氓公司獲得了這項專利,并狡辯稱所有數字電子商務都使用了這項專利,因此起訴了100多家公司,賺得數百萬美元。另一家專利地痞公司拉德蘇在1992年買了一個同樣模糊的專利,這項專利是“在一個網絡中通過商品的單位收集信息的方法和系統”。如今,它利用專利侵權訴訟已經威脅了上百位智能手機應用程序的開發人員。只要法院仍樂意接受專利流氓公司的訴訟,他們就能得以滋生。并且他們的訴訟是昂貴的。2011年,大約有5000家公司成為了專利訴訟案中的被告,并支付了超過290億美元。
在本世紀早期,軟件公司們開始推動國會改革專利法;在2011年,美國發明法案頒布了。超過1000名說客為此法案奔波,其中包括10位前國會議員,280位前國會工作人員和50多位前政府官員。最后,軟件游說團輕松地,被受益于專利法現狀的專利律師和制藥公司俘虜了,同時他們也是赫赫有名的政治捐款人。新法律并沒有制止專利流氓公司或削減容易被其濫用的模糊軟件專利。事實上,這部法律給只救濟了一個行業:金融。由于強大的華爾街高管在政治上施加的壓力,該法案包括了一條特別規定,允許金融公司挑戰覆蓋他們的服務和產品的專利。
2013年12月,美國眾議院通過了另一項法案,旨在削弱專利流氓公司,但制藥公司和辯護律師再一次阻止了改革。2014年5月,參議院多數黨領袖哈里·里德阻止該法案進入參議院進行投票。只要改革停滯,軟件創業者們就沒有春天。10月在加利福尼亞州,巴拉克·奧巴馬總統在市政廳會見了科技創業者們,并表示擔憂:“有些人收集虛假專利,使我們許多優秀的創新者們在法庭上浪費一大筆錢,甚至不用去法院就能迫使創新者們支付大筆金錢,僅僅是因為他們虛假的說法。”
同樣,版權法也在迫害創新者。上個世紀的版權法其實是非常靈活的,足以適應新的技術——無論是自動鋼琴、留聲機、收音機、自動點唱機、錄像帶播放器,還是有線電視。有時新技術背后的公司不得不支付使用費,但一般情況下他們基本不受版權限制。國會耐心等待,直到新技術成長到能夠承擔一個公平的折中方案時,才開始干預。然而現在,勢力強大的作品提供者們游說國會,以確保仍處在幼年期的新分銷商們承受負擔或是被壓制。例如,1988年,網絡廣播公司和有線電視公司的說客們說服國會,限制剛興起的衛星電視提供商的市場份額,要求他們在傳輸節目給用戶時支付高昂的許可費。10年后,說客們為廣播電臺爭取到了美國千禧年數字版權法,迫使互聯網廣播公司支付比傳統的電臺更高的版稅。換句話說,版權法不僅不能適應新技術,而且還被用來抵制新技術。
約束競爭
新興企業面臨的另一個威脅,來自國家立法機關,那就是越來越繁瑣的就業法規。從歷史上來看,技術工作者們如機修工和工程師,自由地換工作,可使新技術在整個行業中流傳。但是今天,各種法規限制了這種流動性。一些州,如佛羅里達和馬薩諸塞州,讓雇主更容易實行競業禁止協議,此協議禁止員工離開公司后加入或創辦同行業的另一家公司。根據貝克·里德·瑞登律師事務所的調查發現,從2002~2012年,在美國法院公布的判決案件中,涉及競業禁止協議的數量增長了61%,高達760例。對于創新,這是個壞消息,因為這類協議使新興企業很難招聘到從知名企業跳槽離開的人才。
由于加利福尼亞州與馬薩諸塞州不同,其法院通常不執行這類協議;硅谷已經成為滋生新技術公司和新技術的肥沃土壤,而馬薩諸塞州的128號公路也早已落敗其后。據說,臉譜網的聯合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將他的公司從坎布里奇搬到帕洛阿爾托,隨后飛黃騰達。今年夏天,馬薩諸塞州的州立法委員們考慮廢棄競業禁止協議,但勢力強大的商業游說團竭力反對,辯稱這類協議可以防止員工竊取商業機密和專有信息。
利益集團還游說州立法機構,對某些領域的職業要實行嚴格的執照標準,這又成了創新的另一個障礙。在過去的幾十年里,職業注冊發展迅速。在20世紀50年代,只有70項職業有執照要求,到2008年,超過了800項。政客們與行業協會的積極游說導演了這場升級。僅1995年,有850件關于衛生職業執照的議案提上了州立法機構的議程,之后300多件被通過成為了法律。當然,過分的許可制度帶來了多度的約束性。
未來的游說
政治的作用是平衡相互競爭的利益。對立的派系相互斗爭,但最終妥協,每一方都能得到它想要的一些東西。然而最近幾十年里,新興企業一直在受傷。但成熟的企業擁有了錢,游說力量大增,以致可以購買政治影響力;新公司只得到了未來獲得利潤的承諾。田納西州民主黨議員吉姆·庫拍點出了問題所在:“未來沒有說客。”
考慮到金錢可能仍然會挾持美國政治體制,所以平衡將很難恢復。自1984年以來,競選國會議員的成本增加了500%以上;從1998~2008年,注冊華盛頓說客的花費攀升了一倍多。努力減少游說基本上是失敗了,而最高法院限制了旨在控制竟選開支的法律制定。但如果技術型新興企業繼續四處碰壁,美國可能會失去其過去的成功秘訣。
(選自美國《外交》雜志2015年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