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推理的愛情

朱效斐

在推理小說界，島田莊司無疑在20世紀80年代的“本格派”推理小說家中占有重要一席，被譽為“推理小說之神”。他繼承了自江戶川亂步以來推理小說的“邏輯性”和“思索性”，加以其小說絕妙的構思和深刻的人性討論，開啟了日本偵探小說的新時代。

《異邦騎士》可以說是島田莊司的處女作，但從其動筆開始創作，到小說1988年正式出版，經過了九年，到文庫本發行，整整經過十二年。據島田莊司在出版后記中的說法，他對這部處女作并沒有十足的信心與把握。“雖然《異邦騎士》是我的處女作，但如果把這部作品當做我的出道之作的話，恐怕不會引起足夠的重視。獲獎我看是沒有希望了，就算能夠出版，也很容易遭到文壇的輕視，最后石沉大海，無疾而終。所以說呢，要讓拿得出手的作品先出才是關鍵。什么樣的作品才算拿得出手？那就需要驚人的詭計。詭計的數量不能太少，而且還要出‘奇制勝。”

再說《異邦騎士》的定名也是經過一番波折。對于初次創作的島田來說，標題的擬定可謂是“新人習作的悲哀”，無可奈何之下，臨時寫了一個《良子的回憶》作為書名，然后這本初稿就被置于箱底。直到1988年，已出二十四本作品的島田莊司才想起了這本遺忘九年的處女作。標題的煩惱依然成為困擾，最后在音樂的靈感下模仿《浪漫騎士》，取下了《異邦騎士》這個名字。《異邦騎士》看似隨意但卻無比高明，表現出一位被時代所遺棄，但仍然堅持奮戰的騎士，這讓島田莊司腦中就出現了“異邦騎士”的形象。熱血，莽撞，熱心，跨上鐵騎狂奔在都市的夜色中……

對于推理迷來說，這本書或許不能讓他們大飽眼福過足推理癮，它更類似于一部青春物語，一部具有懸疑風味的愛情小說，讓大家回味無窮的是其屬于推理的愛情。全書采用第一人稱的敘述，失憶男子在公園長椅上醒來，“偶遇”失戀少女良子，兩人的邂逅并不浪漫，但是卻同病相憐，莫名卻甜蜜的，二人開始了新的生活，失憶男子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石川敬介。敬介與良子的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軌，敬介找到工作，并認識了偵探朋友御手洗潔。但幸福的開局為后面的悲劇埋下伏筆。敬介“無意”中看到他從前的駕照，并順藤摸瓜找回了過去的記憶，從日記中得知妻子死因的他決心要為妻子和孩子報仇。劇情漸漸進入高潮，最后卻發現一切只是完美的局，敬介無非是被利用的工具，御手洗潔挽救了敬介，但卻晚了一步，良子被敬介誤殺了，劇情隨著良子的去世落下帷幕。

站在通往異邦的門前，門前站著通往異邦的騎士

你像突然闖入了一片陌生的土地，身邊是庸庸碌碌的陌生人，咀嚼著苦澀的孤獨，放任身體隨波逐流。你也像其他人一樣等待著故事的上演，這是一個被安排好的故事，但是你卻毫不知覺。在車道的另一邊，等待你的是預謀好的結局，你不會錯過你的故事，因為它會緊緊抓住你，把你帶到陽光照耀的地方。

就這樣，屬于你們的故事就要開始。這是屬于石川敬介和石川良子的故事，然而現在你還不知道，這個故事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故事究竟會有怎樣的結局。而且，你還沒有發現，與你萍水相逢的她，在某一瞬間，眼里曾閃過一絲不安的陰影。

《良子的回憶》，回憶良子

與《異邦騎士》相比，《良子的回憶》帶來更多的是平淡的愛意。回憶代表著過去，無法挽回的過去，它是屬于兩個人的獨一無二的。對于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來說，面對周圍陌生的一切，良子的出現無意中如同異邦騎士一般給了他歸屬感。“‘不要丟下我。腦海中的女人對我說：‘走吧。眼前的女人也對我說：‘走吧。”對于敬介來說或許這句“不要丟下我”注定了他們之間的緣分，而良子的心中卻隱藏了痛苦與不忍。在今后的一段時間，二人的生活便糾纏在一起。對于敬介，這些回憶夢幻又真實，他沉醉在精神的異鄉，沉浸在甜蜜的生活中不可自拔，甚至不愿找回自己，寧愿就此過其一生。但是生活往往不能讓人如愿。從良子每天酗酒不歸與男人廝混開始，悲劇也同時拉開序幕。良子突然的轉變讓敬介措手不及，生活也顯示出一種不祥的征兆。

7月28日，兩人在車站分別，這一分別就預示著永遠。悲劇就此開始，真相也即將揭開，我們不得不接受著殘忍。

荒川堤上的劇情讓讀者揪心，也讓讀者感到了生活的殘酷。良子給敬介新名字的同時也給予了他新生活和靈魂的支撐，而恰恰是敬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親手毀掉了一切，粉碎了自己好不容易建起的精神世界。那一刻，敬介這個人也就隨著良子而去。其實，在良子的心里，讓她受傷的心得到救贖的正是石川敬介，他們在一起的日子，讓她相信，自己同樣可以得到幸福，而讓良子不安的是，自己親手把敬介帶人了陷阱之中，一步步地走向毀滅，得到救贖的心因不得已又深深地陷入懊悔之中。良子醒得太晚了，一切已成定局，在病床上的良子也為之付出了代價。

即將走到生命終點的良子回憶著那些天的美好，在最后一刻，她見到了敬介。“對不起”，“你不能死”。無論是什么都已沒有用了，敬介的呼喚讓人心疼，建立在陰謀上的愛情開出的白花讓人不忍欣賞，無力感油然而生。隨著生命的終止，良子的回憶結束，但是敬介的回憶仍在延續著他們的愛情。這對相互拯救的戀人最終還是在現實面前崩解了。可能只有那只鐵公雞，那間有著他們共同回憶的公寓，那封絕筆信，仍然在為兩人的愛情訴說著。石川敬介重新找回了自己，但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嗎？那段只能存在在回憶中的生活是為良子而生的，隨著良子的離開，石川敬介也不復存在。

石岡和己開始了新的生活，與御手洗潔成為搭檔，但是在我的心里，他只是那個屬于良子的石川敬介，那個站在異邦門外的騎士，門內良子在等著他。希望敬介借石岡和己之名好好地活下去。

來自異邦的騎士

石岡：“我任何地方都能去，如果有你在的話。”

御手洗：“我任何地方都能去，如果沒有你在的話。”

作為一部推理作品，很多讀者的目光被良子和敬介的愛情吸引，而應成為主角的御手洗卻成為模糊的影子，而他又是島田莊司推理系列不得不提的重要人物。

第一次與讀者見面的御手洗潔就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屬于讀者期待中的偵探形象，放肆、張狂、心直口快，與其他兩位主人公相比，他更像是“異邦人”。他會因名字而氣急敗壞，會因砂糖而團團亂轉，會因音樂而興奮不已，會因嘲諷世人而笑翻在地，會因停車問題而當眾演講……這樣一個人，卻在最關鍵的時刻拯救了敬介。

御手洗潔和石岡和己的初次相會場面相當狼狽，但是前前后后的心理描寫，更像是兩個朋友之間的“攻訐”，石岡的心理也不同于戀愛時的矛盾與幸福，更接近于正常人的生活，御手洗潔的出現讓他徘徊在元住吉和綱島之間，在幸福與幽默之間切換。在島田莊司后面的作品中我們得知御手洗潔見到石岡的心情——“御手洗潔清楚地告訴我，那位年輕人長著白凈的面龐，總是穿著一件白襯衣，淡薄的身子在他面前晃動著，無論做什么都要用哀求似的眼神看著他的臉，這種眼神讓他無法裝作視而不見，就像一記重拳重重地擊打在他的胸前，心痛和憐憫難以抑制。這種感覺他以前從未有過，所以他當時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幫助這個人，拼盡全力也要讓他渡過難關。”——《御手洗潔的旋律》第四篇《別了，我曾經的思念》。

御手洗潔這樣一個看似吊兒郎當的人，在第一次見到石岡的時候竟然會有悲哀的感覺，他決心要幫助這個用抑郁神色來保護自己的人。或許是內心想要得到救贖，因而看到石岡的瞬間他想到內心痛苦的人不只他自己，他想要安慰他，幫助他。荒川堤上咆哮的摩托車，華麗的著地，震天的槍聲，御手洗潔做了一次現實中的騎士，而他更是一位隱形的精神騎士，他在背后默默地幫助著敬介，不僅僅是救贖，更是守護。此后的多年中，御手洗潔在觸不到的地方成為石岡和己背后的支持者。石川敬介不在了，而石岡和己依靠御手洗潔存在在這個世界。

一部推理小說，一段情感糾葛，島田莊司把我們帶入了一個虛幻的讓人心痛的世界，人生有太多“真相”揭破的瞬間，而這些瞬間帶來的往往不是好結果，錯覺、誤解甚至蒙蔽有時帶來的幸福與甜蜜讓人留戀到不想揭開真相。不要去懷疑，你看到的美好就是美好，你感受的幸福就是幸福，為島田莊司而喝彩，只因一場沒有依據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