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艷春
(重慶市巴蜀渝東中學,重慶404600)
初中語文教學中,教師往往關注實詞教學,忽視虛詞學習,教師的忽視源于考點的忽略,文言文幾乎只考實詞解釋,現代文賞析語言時,往往也是著眼于有實在意義的動詞、形容詞等。這樣的偏見絕非偶然,與虛詞的定義有莫大的關系,虛詞本身并不具有獨立意義,必須依附其他詞才能有其意味,所以對它的輕視自古有之,如明·謝榛《四溟詩話》中的“實詞多則意簡而句健,虛詞多則意繁而句弱”就是一個例子。然而虛詞也有動人之處。
人教版八年級下《雷電頌》選自郭沫若歷史劇《屈原》第五幕第二場,乃全劇的高潮。屈原被囚禁在東皇太一廟,含冤被屈,悲憤填膺,在雷電風雨交加的夜晚作風、雷、電的頌歌,教材節選的正是屈原內心的吶喊,這些吶喊驚天地泣鬼神的表現力離不開文中的虛詞。
比如66頁第二段“哼,還有你這河伯……哦,你河伯”中的“哼”“哦”兩嘆詞的豐富內涵。課文9、10、11段寫了屈原憤怒地歷數了東皇太一、云中君、東君、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等的罪責,并希望把這些象征暴戾統治者及其幫兇的土梗木偶通通燒毀,12段寫的是屈原懷念釣者和嬋娟。所以句中的兩個河伯指的不是同一個人:前一個是神像,后一個是扮演河伯神的演員(這位演員是一位釣者,具有正義感,他目睹了楚懷王的寵姬設計在排演《九歌》時陷害屈原的全過程,“挺身而出,指天畫地有所爭論”在群眾面前揭露了屈原被迫害的真相,結果被押進了龍門)。因此,“哼,還有你這河伯”是對河伯神的斥責,是屈原憤怒到極點的自然流露,在讀“哼”的時候,要讀出嗤之以鼻的感覺,從而傳達輕蔑和痛恨的情感。而“哦”有恍然大悟之感,聲調拉長,表明自己由神像回到現實,感情由怒不可遏轉化為無限情深的懷念的過程,不僅準確生動地表達了作者的思想感情,而且創造出了想象的空間,拓展了文字的內涵,產生了意想不到的修辭效果。兩個嘆詞暗示了前后河伯的具體所指,充分展現了其間復雜的情感變化,讓后面的懷念和前面的怒斥顯得水到渠成。
余光中在《減掉散文的辮子》一文中說過這樣的話:“散文應該講究彈性、密度和質料。質料是指構成全篇散文的個別字或詞的品質。對于文字特別敏感的作家,必然有他自己專用的字匯,他的衣服是定做的,不是現成的。”這番話告訴我們,閱讀散文時尤其要注重作者情有獨鐘的詞匯,從這些詞匯入手,把握作者的感情。例如琦君的《春酒》就用了大量的虛詞。
“補氣、健脾、明目的喲!”母親總是得意地說。
我喝完春酒,母親總要聞聞我的嘴巴,問我喝了幾杯酒。
母親是從不上會的,但總是很樂意把花廳給大家請客,可以添點新春喜氣。
母親終年勤勤快快的,做這做那,做出新鮮別致的東西,總是分給別人吃,自己卻很少吃。
她總是笑瞇瞇地說:“大約摸差不多就是了,我也沒有一定分量的。”
這幾句都是琦君描述她的母親。熟悉琦君的讀者都知道她的散文,多寫童年記憶、母女之情、友伴之誼。她曾深情地說過:“像樹木花草一樣,誰能沒有一個根呢?我若能忘掉故鄉,忘掉親人師友,忘掉童年,我寧愿擱下筆,此生永不再寫。”而她最感人的幾篇文章幾乎都是寫她母親的,可以說母親是琦君最重要的創作源泉。母親沒文化,但儉樸勤勞、靈性很強,善良大度、性格堅強。她的言傳身教和諄諄教誨讓琦君受益匪淺,琦君也在作品中表達了對母親的深情摯愛。她的文章如一杯塵封多年的老酒,越讀越有味,究其原因,除了傳神的細節描寫,還離不開每句里的副詞。如果把每句里的“總是”去掉,母親善良、大度、勤勞、能干的形象就不會如此豐滿。
每個實詞都有實實在在的意思,它有“造型”能力,肯定都能理解。如看到《孔乙己》里“排出九文大錢”就能想到他的闊綽,看到后來“摸出四文大錢”就能想到他的窮困潦倒。然而無實意的虛詞也能做到這一點。
“筷子頭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汪曾祺《端午的鴨蛋》)
“他把這泥團往桌上叭地一戳”(馮驥才《俗世奇人》)
《端午的鴨蛋》是蕩漾在作者心中的回憶曲,將作者對家鄉的熱愛和對童年生活的懷念濃縮在小小的鴨蛋上。同時挑鴨蛋、吃鴨蛋、編鴨蛋絡子等和鴨蛋相關的內容都寫得情趣盎然。“吱”這個擬聲詞給讀者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究其原因離不開“吱”這個詞的造型功能。它將吃鴨蛋時那種繪聲繪色、那種動感以及快感展現得活靈活現。
《俗世奇人》中泥人張和海張五的較量屬于人格和智力的較量。面對海張五的飛揚跋扈和主動挑釁,泥人張用手藝予以還擊。當他叭地往桌上一戳,讀者很容易從聲響感受到力度,從力度感受到泥人張內心的憤怒、鄙夷和不屑。
“吱”“叭”兩個擬聲詞的運用讓文章頓顯畫面感,增添了文章的情趣。
幾乎所有膾炙人口的佳作都有細致的描寫。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錢的豪爽與摸出四文大錢的窘迫全在動作的差異;馬及時筆下那堂痛快的語文課全在一個“笑”字上,人們總能很敏感地抓住實詞的描摹作用,卻時常忽視了虛詞。請看《秋天的懷念》這篇文章:
望著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我會突然把我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會猛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墻壁。母親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聽著我的動靜。當一切恢復沉寂,她又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的,看著我。
對于“跑”和“踩”一類的字兒,她比我還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如果我們將上段文字中的“突然”“猛地”“悄悄”“偷偷”這些副詞去掉,文段變為:
望著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我會把我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會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墻壁。母親躲出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聽著我的動靜。當一切恢復沉寂,她又進來,眼邊紅紅的,看著我。
對于“跑”和“踩”一類的字兒,她比我還敏感。她又出去了。
比較閱讀后我們會發現,加上“突然”“猛地”能再現史鐵生當時的暴怒無常,是作者雙腿癱瘓時絕望的內心世界的真實反映,如果沒有這兩個詞,會讓人分不清是生性的暴躁還是后天殘酷事實的逼迫。也正是因為這一特殊背景,才會有母親忍受病痛折磨小心翼翼地呵護“我”這一幕。她理解“我”的痛苦,卻無力化解“我”的痛苦;她關注著“我”,卻又怕她的穿梭往來引起我的心煩;她知道郁積于心的煩悶需要釋放,但她又擔心孩子做傻事。所以她悄悄地躲出去,偷偷地聽動靜,隨后又悄悄地進來,可以說每一次兒子發脾氣都是母親心靈的一場戰爭。“悄悄”“偷偷”再現了母親的體貼、擔心、理解,將母親復雜的內心世界刻畫出來。如果沒有這些虛詞,“我”和母親的形象都會大打折扣。
《語文課程標準》明確指出,在教學中應根據語文運用的實際需要,從遇到的具體語言實例出發,對語法修辭知識進行指導和點撥,從而使學生形成一定的語言應用能力和良好的語感。因此,語文教師應有意識地引導學生從文本里感受虛詞的魅力,提高語文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