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得意
竹影深處有人家
腳步總在帶著目光行走在尋找與放逐的路上,有時尋找僅僅是一種奔走的方式而沒有具體的內容與目標。行走有時是一種說不出的苦累,是因為從未放逐的心靈像是沉重的包袱。誰都無法把自己的心情輕松地給予,誰也都無法把心事對著風和云去訴說。都市的繁囂把一顆顆忙碌奔波的心纏繞得煩絲千縷,剝開來看卻又幾乎傷痕累累,什么樣的風情能夠拴住一顆心。
在南國,在中越邊境上疊翠積玉的山水間,不經意間邂逅的一個叫大新的地方卻猛地扯住了來到這里的思緒,欲走卻邁不開離去的腳步,欲留卻發現它闖入得有些突然。因為在此之前,大新就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來到這里,才剛剛發現,在世外,果然有桃源。不知不覺間,旅途上勞累的心靈已在這里悄然放逐。大新成為了讓一個人輕易把心交出去的地方。
沒到廣西之前,“桂林山水甲天下”早已為廣西做了最好的代言。到了廣西,卻又突然悟到“廣西山水在崇左”這句話是如此名副其實。大新作為崇左的一部分恰是它最為恰當和精準的代言。大新是中越邊境上的一個小縣城,和越南山相依,水相連,路相通,語相近,也正因此,這里的生態呈現著最為古樸與自然的狀態。也正是因此,這個世界才在群山深處為我們保留了一個稀有的大新。這種稀有來自于它的靜謐與安祥,田園與清新。
那一天,在大新,去揭開一個村莊里的隱秘。如同電腦的頁面,被一層層打開,讓目光去和大新一個最小的單元接觸,探知。在一處灘頭下船,沿著高大的竹林屏障輾轉,一個壯家的村莊便隱約地出現在前方。村子叫安平村,這個普通的名字鮮生生地傳遞著村人先祖對生活的祈福和期愿。安平,哪一個凡世人家不是把這種狀態作為一種追求呢。進村,要踏過一座青石古橋。那座橋雖僅有十米左右的寬,但這不決定它的年齡與閱歷。這座單拱橋縣志里沒有記載,但是文物部門介紹已經有上百年甚至更久遠的歷史。
橋叫皇光橋,兩側掛滿了從石縫中鉆出來的藤草,一串串在橋拱處垂掛著,像是少女額前的劉海。橋身由一塊塊青石擠在一起拱成,沒有鋼筋的支撐,也不借助混凝土彌合,青石嚴絲合縫地對接在一起,一些青苔像是斑瀾的迷彩零星地覆在上面。河岸兩側的樹謙卑地躬向它,每日在風的吹拂下向它一遍遍地問候,枝條搖曳出一份寧靜幾分安祥。
橋拱的頂部,也就是橋面處,只是兩層石板,站在橋下望去,竟覺橋面是那樣單薄。而就是這樣的單薄卻在百年多的時光中,任橋上人來人去,車來車往。村子里的房屋已經翻建了一次又一次,差不多都是現代的磚瓦結構,而橋還是原來的模樣。聽過沉重的車輪滾動,見過整個村子的悲喜離合。這是一條進村的必由之路,由三五只羊組成的合唱團站在橋的一側,正把歌聲清脆地傳入村莊,唱成一曲悠然的曲調,唱得太陽升升落落。橋拱處已經有兩塊青石脫落。這樣的破損可能就是在呈現著一種真實。這個世界哪里能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皇光橋就是這種真實的代表,它以它的老邁和殘損告知著它的經歷與見證。一輩輩人的腳印踩著它的身體走過,遠行,而它還在此處迎候著遠行的腳步帶著疲憊的心歸來。在中國村莊,成功的鄉人很少再回到他成長的村莊,因為終于逃離。而落寞的人卻要悄悄地把村莊當成心的棲息地,會趁著月光黯然地回歸。
村子中,土司衙門還在。起脊的三間大瓦房在擁擠的民居中也還不失威武,蒼老的面孔中透著曾經的威嚴,只是老態龍鐘了些。大門緊閉著,門前的大石墩頂面的邊緣光滑得微微泛著亮。不知道百年前老土司坐在衙門之上的威風何等,但相信平常的百姓斷然不敢坐在衙門的門前。而現在,三兩個老年人像是衙門里遺存的樣板,正坐在衙門口擺弄著針線。在土司衙門的墻上,一行模糊的字跡告訴人們這里在某一個時段還曾是幼兒園。它若是承擔過啟蒙學童的功能,這段歷史對安平村來講不會太過遙遠。壯家的孩子們天真地叫喊在土司的衙門里,梁上的蛛網不知是否能夠網住他們關于童年的記憶,只有燕子在和他們一同飛進飛出。孩子們一定不懂這座老宅曾經的風光,他們只把它當成了游戲的場所。
老土司是什么模樣誰都不知道了,只是這座衙門告訴安平的后代們,他們的先祖曾在這里生活。壯家的子孫們就在這群山之中呼吸著山野的清風,在這古跡處處的村落里生生死死。
沒落了,這座衙門確實沒落了。即使站在門前閉著眼凝神想象,大腦的褶皺里也回蕩不出一絲土司當年驚堂木落下的脆響。曾經的威風只威風在曾經的威風里,而今世的落寞卻沒有落寞在今世的塵囂中。還有人慕名來訪,看的不是土司衙門,而是看一看土司不再治轄的村莊新老交替的模樣。
獨樓林立在翠林之中,溪水涓涓流過皇光橋下。承載村人負重的橋還在,還硬挺著。而統轄村人的土司卻只在老人的口中變成傳說。離開村落,回首望去,土司衙門的大門似乎吱呀打開,土司從塵土飛揚中不顧顏面地奔跑,他的官帽,他的官印,隨著他的倒影一同掉入了皇光橋下的溪水中。溪水還是在唱著未曾疲倦的歌,自我地日日夜夜在橋下流過,蜿轉到不知何處,但一定是去看外面的世界,去尋找遠方的大海。
山是不褪色的底片
散落于大新境內的山,毫無征兆地從地下猶如春筍般突然冒了出來。原本四周還是平坦坦的田地,卻猛地直峭峭地升出一道風景,在空中俯瞰下去,儼然生長在大地上的一座座精巧的盆景。綠樹覆住了大山蒼勁的背脊,只有斷崖處凜冽出陣陣的寒氣。巖溶和著歲月中的風雨,在巖壁上恣意地進行抽象的寫意,遙遙地望去似龍像馬,近近地觀來卻是怪石嶙峋。垂懸于峭壁上的石乳像是頑皮的孩子送給來客的鬼臉,亦像是正在訴說歲月滄桑的面孔。零星的溶洞里,偶爾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進飛出,那里,不知何時已經成為它們棲息的家園。一些更大的溶洞在山壁上露著神秘的面容,給人帶來無限的遐思。云霧如同輕紗,在山腰繚繞著,頓添出妖嬈之氣,霧聚霧合使得溶洞變成了眨巴著的眼睛,好像要告訴人們里面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住著的是神仙還是妖魅。
說大新的山如畫實不為過。各異的樹木披覆出幾抹顏色,而零星的花點綴其中,就是給那水墨間潑進了靈性。時開時散的霧把遠山近景勾勒出層次,又糅合成一體。山是重重疊疊的景,霧是朦朦朧朧的情。站在這樣的風景中,人如同入了畫中,情如同進了畫境。此時的山已經不是最主要的風景,卻要成為記憶中最美的底片。任由歲月更迭,心卻緊緊地戀著這里。
大新的山看起來是一座座矗立在平坦的田野之上,實際上由于山多田少,平坦的田野更像是大山的裙袂,翩翩圍繞著秀奇的山峰。散落的村莊,蜿蜒的河流,是裙擺上的圖案與花色。而有時,山與山又是手腳相連著,看似是一座獨立的山峰,可轉過一個彎,會突然間發現它又延綿到了另一座山峰。就像是一對悄悄暗戀的青年男女,暗自緊緊地牽著對方的手,只是沒有明目張膽地言說出愛意。只是你擁在我腳步前方,我默默緊隨在你的身后,未道一句終身的相許,卻是羞答答地共同站立在一方藍天之下。
有的山與山是對望的,這種對望之中帶著一種相許,一種承愿,一種欲言又止。有的山是相牽的,給人一種相依相偎之感,又不是緊密地合二為一。有的山是相鄰的,抬起頭望到你的表情,低下頭知道埋在地下的是相連的根??磥?,大新的山都是處在一種甜蜜和愛戀中的。哪里的山又能給人這種祥和與溫情之感呢。大新的山不是威猛猛的男人,又不是小家碧玉的女子,它們是卓而不群的獨立思考者,又是相互交融的相慕者,沒有赤裸裸地言情說愛,但卻把一切都在悄然聲息地傳達。
在大新看山,可以看到一種高貴的品質,一種獨立的氣質。它不依附權勢,你是你的高大,我是我的清秀。它不拒絕善意,哪怕你站在原地不動,只要有一個真誠的笑意,我也會伸出滿山的枝椏向你招手。它不流于世俗。你是你的風景,我是我的別致。這里的山,看起來相似,但絕不會有相同的風景。遠看近瞧,橫觀側賞,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風姿,不同的來客回答你不同的問候。
都說仁者愛山??墒强v有仁者,天下又有哪一座山可以讓你完完整整地來愛??v你有那樣的情懷,三山五岳已經成為了大眾的情人和騷客筆下的世俗??v有那樣的心緒,又哪一座名山讓你一眼望盡,容納于胸。只有大新的山,小巧但不玲瓏地面對著你,清秀不失巍峨地等待著你。這里的山沒有名,它等待著你為它釀名。這里的山由于普通,它除了屬于神奇的大自然,它還沒有以身相許,它等待著你能夠擁有。大新的山與中國所有的名山不同,它嬌媚但不矯情,它清秀但不婉約。到大新,尋找一座你心中的山,給它一個如同孩子般動聽的名字,讓它成為你心靈的擁有。如果想要有一座山的奢望,在中國,也許只有大新可以做到。這里的山就是養在深閨的女孩,它就立在南國的風情里,為你日日守候,愿意為你終生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