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人數猛增：中國高等美術教育亂象之一

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尤其是進入新世紀的近十年來，有關中國高等美術教育令人堪憂的一些問題，在美術界多有議論；筆者雖處高校圈外，或因在杭城主持省內美術評論活動，常有接觸美術學子師友，故我亦時有風聞。在我看來，這些問題其實是與當前整個中國高等教育狀況存在的亂象相聯系的。譬如：大學不僅在于有多少幢大樓，更在于有多少位高水準的大師：學生未必需要在讀書期間成為社會知名的拔尖人才，而在于是否實際地掌握了求知的途徑與做學問的方法；教師不僅是在課堂講課，更應以身作則，給學生樹立起做人的師范，既教書又育人，如此等等：這些應該做到而實際上卻未能做到或未能全部做到的事作為存在于普通高校的問題，在美術高校也同樣存在。因此，類似的問題就不在本文作為問題來論述。顯然，更實際、更有的放矢的是就高等美術教育或美術高校本身存在的特殊性問題來做一些剖析。其中院系設置、教學思想等方面可能涉及的問題比較復雜，受刊物篇幅之限，也不便全部展開（或留待后文論述）。本文具體行文僅涉招生人數的情況及其引發的問題與后果。筆者的基本看法是：高等美術教育招生人數猛增，淡化了精英教育，破壞了供求平衡；不僅浪費了教育資源，更可能影響國民經濟的平衡發展。顯然，它當屬中國高等美術教育的亂象之一；作為美術教育“撥亂反正”的當務之急，它更是首先應當面對的大問題。

一、橫向比較：如今全國究競有多少所大學每年同時在招收美術專業學生

美術教育是藝術教育，藝術教育在整個教育事業中固然有其重要性，但也就是其應有一席之地的重要性，只應占其所應占的分額，不應有過大的比例。過去把藝術類教育列為精英教育，應該是有其客觀適宜性的。

按照常識來說，一個國家或者一省一市，每年究竟需要多少美術畢業生進入美術行業就業（包括進入畫院、美術院等專業創作機構成為職業畫師或畫家，但不包括自由職業畫家），各地招生院校與就職單位，應該有基本的大致適當的估量；這樣做不是照搬計劃經濟模式，而恰恰是尊重了市場規律，使面臨就職的畢業生在學校與社會之間獲得供求平衡——無論是供大于求，或供不應求，都應視為預定計劃的失當。現在的問題則明顯是供大于求。不僅掛牌為美術院校的學校在招收美術專業學生，師范類院校也在招收非師范類美術專業學生，即使是諸多理工類大學和綜合性大學也在拼命開設美術類或擦邊的準美術類專業科系，后者與正規的美術院校搶奪生源，結果不少正規的美術學院很大程度上反而招不到最優秀的入學新生。精英教育降低為普及教育、大眾教育，從生源的起點上就已大打折扣。

這里所謂正規的美術院校，通常是指標為“A++”與“A+”級的九大美術學院，即：中國美術學院、中央美術學院、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以上三校為“A++”級）、廣州美術學院、魯迅美術學院、湖北美術學院、西安美術學院、天津美術學院、四川美術學院（以上六校為“A+”級），以及11所標為“A”級的藝術學院或大學所包含的美術學院，即：上海大學美術學院、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江南大學、四川音樂學院、山東藝術學院、解放軍藝術學院、廣西藝術學院、云南藝術學院、新疆藝術學院、福建師范大學、陜西師范大學。此外，就是B級的美術學院了。

那么，如今全國究竟有多少所大學每年同時在招收美術專業的學生？

依照互聯網“百度百科”提供的資料，目前的情況是，中國國內大學本科跟以上20所“A++”、“A+”、“A”級美術學院有大致相同的專業設置，即開設“繪畫（國畫、油畫、版畫、壁畫）、書法、雕塑、服裝設計、裝飾設計（時裝設計、染織設計、時尚設計）、視覺傳達（平面設計）、環境藝術設計（室內設計、景觀設計）、工業設計（產品設計、珠寶首飾設計）、建筑、公共藝術設計、數碼媒體、動畫游戲、攝影、美術教育、美術史等美術專業的高等院校”，居然達到了215所（這些學校即使在此僅羅列其校名，冗長的文字也太占篇幅，現以“附錄”置文后）。換言之，在20所“A級”以上的正規美術學院之外，還有將近10倍于其數字的195所其他大學在與之瘋狂爭奪生源。這是一個橫向比較。

二、縱向比較：從浙江美術學院到中國美術學院，50年來招生人數增長了多少倍

下面，不妨再把20世紀60年代上半葉浙江美術學院的招生入學人數與50年后中國美術學院近幾年的招生入學人數做個縱向比較，繼續讓數字說明問題。

先看浙江美術學院“文革”之前6年（1960-1965年）本科生的招生人數。

1960年入學105人：中國畫系19人，油畫系21人，版畫系25人，雕塑系13人，工藝美術系27人（含染織專業10人，裝潢9人，陶瓷8人）；1961年入學61人：中國畫系20人，油畫系9人，版畫系11人，雕塑系8人，工藝美術系13人；1962年入學36人：中國畫系17人，油畫系8人，版畫系11人，雕塑系與工藝美術系均未招生：1963年入學18人：中國畫系（僅書法篆刻專業）2人，油畫系5人，版畫系6人，雕塑系未招生，工藝美術系（僅陶瓷專業）5人：1964年入學24人：中國畫系（僅書法篆刻專業）3人，油畫系、版畫系、雕塑系均未招生，工藝美術系21人（含染織專業10人，裝潢專業11人）；1965年入學55人：中國畫系8人，油畫系8人，版畫系、雕塑系均未招生，工藝美術系39人（含染織專業15人，裝潢專業12人，陶瓷專業12人）。

由此可見，學院那個期間每年招收的本科生人數，除了1960年突破了100人之外，都在100人之下，有3年還在50人之下。

再看中國美術學院近5年（2011-2015年）本科生的招生人數與報名人次如下

為便于做出有效的比較，我們先來求取兩個時期學院招生人數的年度平均數。

浙江美術學院“文革”之前6年（19601965年）本科生的招生人數總數是299人：年度平均數為50人。

中國美術學院近5年（2011-2015年）本科生的招生人數總數是8235人：年度平均數為1647人。

統計結果：從浙江美術學院到中國美術學院，50年來招生人數增長了32.94倍（幾近于33倍）。

要知道，這里的人數僅是杭州一所美術高校即中國美術學院的情況。就全國來說，如今至少215所正規的與非正規的學院，每年招生人數更可以幾十萬人計，何況就中國美術學院的招生人數來說，還未必總是排在第一位的。

總之，縱觀當今美術高校的招生人數，不統計不知道，統計出來后是一個讓人十分吃驚的數字！相信大家由此可以得出判斷，這是否已瀕臨泛濫成災的程度！

三、反思：如此泛濫的招生人數造成的后果是什么

1.泛濫的招生人數造成龐大的畢業人數，必定造成畢業生就業困難

由“高增長的招生規模”導致如此泛濫的招生人數，必然造成相應龐大的畢業人數（學生即使就讀期間有退學、留級等情況發生，總體屬少數，不會占多大比例）。那么，這些畢業生畢業后出路何在？——學藝術的如同學文科的，歷來就是就業難，這在全世界大致相同——美國薪酬數據公司（payscale）最新調查顯示，在美國大學本科畢業生中，理工科專業學生的起薪和就業前景，遠遠高于人文學科。于是我們的美術本科畢業生中有的就繼續讀碩、讀博甚至讀博士后。據悉，讀碩讀博這樣兩級研究生的人數約占畢業生總數的10%。換言之，在一所美術高校（如中國美術學院）每年輸出不低于1500人（國美近5年平均畢業人數為1647人）的畢業生中，就有150人（國美平均為165人）去讀研，至于每年深造出比例如此之高人數的碩士、博士來，是否為社會所需要？是否有美術研究所或高校作為師資接受其就職？對不起，這與培養人才的高校無關，反正高校不再包學生（本科生與研究生）的畢業分配了。

2.畢業生的“生產過剩”作為“美術教育危機”，必定造成人力資源浪費

一方面，大量輸出的美術高校畢業生不管是本科生還是研究生，并不為社會所迫切之需；另一方面，原先的精英教育的模式與格局卻因此被打破而不存在了。我們今日的市場經濟與商品社會所制造的美術人才“商品”，最終也同樣出現了“生產過剩”！就像社會因“商品過剩”而導致“經濟危機”一樣，美術高校畢業生的“生產過剩”導致的“經濟危機”即“美術教育危機”，現在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而實際情況是，社會對于精英人才的需要總是少量的，所謂“少而精”，“精”就在于“少”，也因為“少”而才顯得“精”。且不說1500名畢業生（最終轉為本科畢業生1350人與研究生150人），是否都是名副其實的合格畢業生；即使個個合格，由于社會沒有如此大量的需求，其中大部分只得轉行另謀出路，高校成為“管教不管用”的人力資源的浪費基地，這是多么可悲的現狀！那么，如此下去將進一步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呢？

3.美術高校搶奪了普通高校的生源，必定影響到國民經濟各領域的發展

前面提及，非正規美術院校與正規的美術院校搶奪生源，影響了正規美術學院生源的質量，這還只是一個美術本專業內部的問題。更為嚴重的是，美術高校“高增長的招生規模”在總體上勢必超編、超員，那么其超編、超員的生源從何而來？生源不可能從天而降，無非是從原本應該進入非美術、非藝術類專業的其他理工農醫等類專業即從考入普通高校的生源而來。換言之，美術高校在成就其泛濫的招生人數的同時，必定是搶奪了普通高校的生源！那么，由此而來，它對于中國普通高校從招生、入學到完成其培養各專業學科所需人才的目標來說，難道不會產生負面影響嗎？是的，也許短期內，這樣的影響還未能逐漸顯示出來；但長此以往，其負面影響則不可避免地會凸顯出來。這可能影響到中國社會人才資源的綜合平衡，以至于影響到國民經濟的各領域的健康與可持續的發展，影響到“中國夢”的實現！這絕非危言聳聽，更非杞人憂天！

四、批駁：為“島增長的招生規模”辯護的理由存在嗎

一些當事人或許會提出這樣那樣的理由，認為有如此“高增長的招生規模”，恰恰是美術高等教育形勢大好、興旺發達的表現：像筆者這樣拿50年前或“文革”前的舊水準、老標準來套今日新時期、新世紀的新氣象、新情況，實屬守舊與過時，是跟今日與時俱進的觀念背道而馳的。

其實招生人數即受教育者人數，歸根結底是跟實際存在的人口數量相關的。在這里，筆者粗粗地提供一組對比數據，看看50年前后即1965年與2015年的招生人數的增長跟國家人口數量的增長所構成的比例關系是否是相應的、相適宜的。

第一點：50年前即1965年的中國人口約6億5000萬元，今日即2015年的中國人口約為13億元，我們的人口增長確實是翻了一番。

第二點：50年前即1965年的浙江美術學院本科招生入學人數55人，今日即2015年的中國美術學院本科招生入學人數計劃為1520人，今日與50年前之比，其增長接近了30倍。

換言之，今日的全國人口增長即使“翻了一番”也不過是50年前的2倍：而美術高校今日增長接近30倍的招生人數卻是全國今日2倍于前人口的15倍。如果還要計算50年來中國人口絕對的老齡化幾率，那么今日真正適齡招生入學高校的高中畢業生，估計只有50年前的1.5倍，由此計算，美術高校今日30倍增長的招生人數，較精確地說，就應是今日1.5倍學齡人口的20倍增長了。這膨脹性的增長，顯然絕不是合乎人口增長比例的增長。

結語

由于高校美術類專業考生在文化課考試上設立的錄取分數線要低很多，而且又有先期進行一次專業考試的機會，只要你（即學生的家長，也幾乎全是獨生子女家長）出得起報名費（每項專業考試收取報名費180-200元：如今不少考生往往會同時報考多個學校與多個不同的專業，以確保錄取的幾率，故所需要支付的報名費就需成倍率疊加）與每學年的昂貴學費（不合住宿費，常規專業15000元，理論類專業6000元），那么在有如此高增長的招生人數也就有著比普通高校更高的錄取名額幾率的情況下能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眾多考生前來報考就不奇怪了。對于美術高校方面來說，每年招生與開學就意味著達上千萬人民幣的報名費收入與幾千萬人民幣的學費收入，當然也絕不會等閑視之——因此，經濟利益的背后驅動也無疑是造成“高增長招生規模”的一個重要原因——招生人數猛增與不猛增顯然已成為攸關校方切身經濟利益得失并使校方所要考慮的重要問題了。

實際情況是，社會相對大量需要來自較低層次的中高級美術院校出來的大專生、中專生乃至職高生。如果我們的國家教育部深明此情，應該對國內現有的高等美術教育資源做出相應的調整，不是讓一些資質低下的學校轉型升級為高等美術院校，而是應大大縮減在高等美術教育上的過剩投資與過剩生產。只有抑制目前美術學院招生人數的爆長與虛張聲勢的美術教育熱，我們的高等美術教育才能走出虛假繁榮，走上可持續發展的即真正科學發展的軌道。

（范達明/編審、浙江省美術評論研究會秘書長）

附錄

開設繪畫（國畫、油畫、版畫、壁畫）、書法、雕塑、服裝設計、裝飾設計（時裝設計、染織設計、時尚設計）、視覺傳達（平面設計）、環境藝術設計（室內設計、景觀設計）、工業設計（產品設計、珠寶首飾設計）、建筑、公共藝術設計、數碼媒體、動畫游戲、攝影、美術教育、美術史等美術專業的高等院校。

1（北京）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傳媒大學、北京林業大學、中央民族大學、中央美術學院、北京工商大學、北京聯合大學、北京服裝學院、北京印刷學院、北京理工大學、中央戲劇學院、中國戲曲學院等，共13所。

2（天津）天津大學、天津美術學院、天津輕工業學院、天津工業大學、南開大學、天津商業大學、天津理工學院、天津財政大學等，共8所。

3（河北）燕山大學、河北工業大學、河北大學、河北科技大學、河北建筑工程學院、石家莊鐵道學院等，共6所。

4（山西）山西大學、太原理工大學、山西師范大學、太原師范學院等，共4所。

5（內蒙古）內蒙古大學、內蒙古師范大學、內蒙古農業大學等，共3所。

6（遼寧）大連大學、渤海大學文理學院、大連輕工業學院、沈陽航空航天大學、魯迅美術學院、遼寧師范大學、遼寧工業大學、沈陽建筑工程學院、鞍山師范學院、東北大學、大連外國語學院等，共ll所。

7（吉林）吉林大學、東北師范大學、延邊大學、吉林師范大學、長春大學、吉林建筑工程學院、北華大學、吉林職業師范學院、吉林藝術學院、東北電力大學、長春師范學院、長春工程學院等，共12所。

8（黑龍江）哈爾濱工業大學、哈爾濱理工大學、東北林業大學、哈爾濱師范大學、黑龍江大學、哈爾濱學院等，共6所。

9（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同濟大學、東華大學、上海大學、上海理工大學、上海師范大學、上海戲劇學院、華東理工大學、上海應用技術學院等，共9所。

10（江蘇）蘇州大學、蘇州工藝美術職業技術學院、中國礦業大學、江南大學、南京師范大學、江蘇理工大學、南京藝術學院、南京林業大學、蘇州城市建設環境保護學院、鹽城工學院、常州師范學院、揚州大學、南通工學院、淮海工學院、徐州師范大學、淮陰師范學院、南京經濟學院等，共17所。

ll（浙江）浙江工業大學、寧波大學、中國美術學院、浙江工程學院、杭州商學院、浙江師范大學、紹興文理學院、溫州師范學院等，共8所。

12（安徽）合肥工業大學、安徽師范大學、安徽建筑工業學院、安徽機電學院、阜陽師范學院、安徽大學、皖西學院、安徽廣播影視職業技術學院等，共8所。

13（福建）廈門大學、福州大學、福建師范大學、華僑大學、福建農林大學、集美大學、漳州師范大學、廈門理工學院、福建工程學院、泉州師范大學、閩江學院、三明學院、莆田學院、武夷學院等，共14所。

14（江西）南昌大學、江西師范大學、東華理工大學、南方冶金學院、景德鎮陶瓷學院、南昌職業技術師范學院、贛南師范學院、南昌航空工業學院、江西農業大學等，共9所。

15（山東）山東師范大學、曲阜師范大學、青島大學、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山東工程學院、山東輕工業學院、山東建筑工程大學、青島建筑工程學院、山東藝術學院、聊城師范學院、煙臺大學、濰坊學院等，共12所。

16（河南）河南大學、河南農業大學、河南師范大學、信陽師范學院、中原工學院、鄭州輕工業學院、鄭州大學、鄭州工程學院、洛陽師范學院、南陽師范學院、南陽理工學院、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安陽師范學院等，共13所。

17（湖北）武漢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武漢理工大學、武漢科技學院、湖北美術學院、中南民族學院、湖北師范學院等，共7所。

18（湖南）中南大學、中南林學院、株洲工學院、湖南商學院、吉首大學、湖南大學、長沙交通學院、衡陽師范學院等，共8所。

19（廣東）汕頭大學、深圳大學、廣州美術學院、廣東職業技術師范學院等，共4所。

20（海南）海南大學、海南師范學院等，共2所。

21（重慶）重慶大學、西南大學、四川美術學院、重慶師范大學、重慶商學院、重慶三峽學院等，共6所。

22（四川）四川大學、西南交通大學、西南民族大學、成都理工大學、四川音樂學院、四川音樂學院成都美術學院、張大干美術學院等，共7所。

23（貴州）貴州大學、貴州師范大學、貴州民族學院、畢節學院等，共4所。

24（云南）云南師范大學云南大學、昆明理工大學、云南藝術學院、西南林學院等，共5所。

25（陜西）陜西師范大學、西北大學、西安理工大學、西安建筑科技大學、西安美術學院、西北工程科技學院、長安大學、西安工業學院等，共8所。

26（甘肅）蘭州大學、西北師范大學、西北民族學院、蘭州商學院等，共4所。

27（青海）青海師范大學、青海民族學院等，共2所。

28（寧夏）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寧夏大學等，共2所。

29（新疆）石河子大學、新疆藝術學院、新疆師范大學等，共3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