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家樹
清人賀長齡、魏源等編《皇朝經世文編》(1827年刊行)分學術、治體、吏政、戶政、禮政、兵政、刑政、工政八綱,是一部集中反映清代前中期經世實學的論文總集。它以經世為指歸,注重學術對社會的導向性功能,將學術的視野擴大到整個社會生活,從單一的經學研究到天下郡國利病,舉凡與社會有關的一切問題,都納入了其研究的范圍,使學術與社會政治生活緊密聯系起來。
需要注意的是,《皇朝經世文編》并非完善之作,其硬傷在于偏廢文化藝術,忽視乾嘉考據。正因如此,在選文上也曾遭到非議。晚清學者李慈銘在其《越縵堂讀書記》中即指出:“(《皇朝經世文編》)于諸經儒論學問升降、辨名物得失、極有關世道人心者,皆不之采。蓋魏氏未窺漢學涂軌,以為典物度數皆繁瑣之事,聲音訓詁非義理之原;而不知一名物之沿訛有極害于政道,一音詁之失正有詒害于人心,學術不明,遂致畔經離道者。乾嘉以來諸儒,固有掇拾細碎,病其委曲繁重,無與大指;而即一物一事,推論精深,大義微言亦往往而在,所當分別觀之也。”筆者認為,李慈銘所指《皇朝經世文編》之缺憾甚確。此乃囿于其諸事皆以“經世致用”為唯一標準所造成。應當說,《皇朝經世文編》政治氣息濃郁,將學術性和思想性融為一體,講求通經致用,關注研究實證——這種編纂意識值得肯定;但是這樣的要求并不是全社會的標準。社會總需要有一些人深坐冷板凳、埋頭故紙堆,去究深探幽,去專注復原,細心研究古代學問;因為只有流傳,才能繼承。保存與傳承,便是他們為社會與后人所做的貢獻。
考據學家雖然過分夸大文字與義理的關系,將訓詁、考證看成是探求義理的唯一路徑,“由聲音文字以求訓詁,由訓詁以求義理”(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二十四),但這卻是有歷史背景的。 乾嘉時期,清朝統治日益穩固,文網嚴密,學者們不敢言本朝事,因而埋頭故紙,專治考據。不問政事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屬無奈之舉。所以,今天對孫星衍、錢大昕、段玉裁、王念孫、戴震這些處在那個環境中的考據大家,我們的態度應該寬容一些。而像“經世群體”那樣僅側重于研究成果的現實性報償則會陷入兩種困境:一是根基不牢,肆意闡發義理,就像空中樓閣,所得出的歷史結論,主觀性越來越強;二是歷史學的研究會慢慢蛻變,盲目攀附現實,容易陷入浮躁,坐不住冷板凳,耐不住寂寞。相反,用翔實的資料來佐證史實,以小見大,去粗取精,辨偽考實,恰恰是沉穩、扎實、實干之學術精神的體現。
考據學的“小眾化”指向、高門檻和高規格的特征,注定了其受眾面狹窄,很難為大眾所接納。盡管如此,我們仍不能數典忘祖。則重于國故整理與考證的文史研究者不需要太多,但絕不能沒有。我們不反對古為今用,文史研究為現實服務;但對考據學一味以批判,恐怕也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及其研究者的褻瀆。訓詁和考證的功夫可以解決文獻經典中的名物、典制、音讀、史實、地理等具體的問題,尋求“一字一句之安妥”,這種“小學”的研究是難能可貴的。考據學是盡其“史料”的學問,一分史料說一分話,沒有史料不說話。沒有這些細微末節的積累,沒有深入細致謹慎嚴謹的考據功夫,又怎么推動文史研究的進一步發展?又怎么能在此基礎上去繼承和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更何況,考據的過程,本身就是一門學問。如何去挖掘史料,如何運用科學的方法去深入探究等等,也是一個文史研究者所應具備的基本功。
即便是為學術而學術,也值得尊重。
作者:國家大劇院信息督查組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