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

性交易應合法化
《中國慈善家》:早期,你在香港做過一些項目,比如說幫助一些女性性工作者維權,為什么會關注到這樣一個群體?
施永青:機緣巧合。因為我平時比較容易跟人親近,所以很多人也容易找到我。我有一些朋友本身就有參與這方面的一些工作,我說我的錢是想用在最需要的地方。那個群體也是比較缺乏關懷照顧的一群,所以我覺得應該支持一下。有些人有很多顧忌,不想進入這個工作里面,怕人家誤會,我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中國慈善家》:我看到你的文章,提到對性工作者應該“非道德化”,能否具體談談?
施永青:我是贊成非道德化的,對這個群體不應該再延續傳統的看法。她們不過是另一類的服務人員。她們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什么?有很多買賣、拐騙的情況存在。比如騙到香港、東南亞,有些會保留一定程度的個人自由,有些則是完全被人控制。香港有兩個女權組織,一個叫青鳥,另外一個叫紫藤,這兩個組織我有支持過一段時間,我也只是捐一筆錢給他們去做。我跟他們還有一定的聯系,他們現在主要是替一些被警察抓了的性工作者打官司,在社會上做一些宣傳,讓大家明白她們的處境。
《中國慈善家》:所以你贊成性交易非罪化?
施永青:我是贊成合法化的。合法化之后,她們受人家控制的機會就比較少。香港政府不干預的,打擊的只是那些抽錢的掮客。如果是她個人選擇,我覺得不干預比干預好。你打壓她,她就要投靠一些有勢力的組織,就會給人家欺負、給人家剝削。所以一般來說,法律制度越不合理,就越有這些組織存在。你解決了一些基本問題,她們也不需要去維權了。
香港社會企業不太成功
《中國慈善家》:2008年左右,你說過想要嘗試社會企業,現在永青做的小額貸款項目算是嗎?
施永青:可以說也是社會企業的一個模式。只是我們要成立一個小額貸款公司,在內地也難度很高,所以變成一個沒有實體的社會企業。在永濟,我們的做法是收息差,就是我們貸給永濟合作社,永濟合作社再貸給農民,但是我們收來的利息不給股東,因為這個工作是在民促會下面,民促會也不會允許把賺來的錢分給股東。所以這個錢是重新投入在一些農村的工作里面。我認為我們已經具備一般社會企業的功能。現在在香港,我可以說大部分的社會企業不太成功。
《中國慈善家》:為何有此判斷?
施永青:他們沒有持久的發展模式,還要靠原有的母組織給一定程度的支援。社會企業最好是通過社會的實際需要,自足存在,而不是要人發善心來支持你。比如說,有些餐廳,說給一些傷殘人士工作,但只在開張的時候、宣傳一下的時候有客戶,過了一段時間就沒有了。
有些人搞一些叫社會企業,有些是賣花、插花,但經營方面沒有一些商業組織那么強,那么靠什么存在呢?靠找到愿意便宜租店鋪給他的人,變成人家在租金上補貼他。沒有錢,叫人家免息貸款,還要每年從母組織撥款給他經營,這只算是搞了一些社會組織。我說沒有能力做企業的你就不要做企業嘛,你做企業還浪費了本來可以用在慈善上的資源。我是一個實話實說的人,所以我對他們說,你不要辦社會企業了,你把本來是可以用在慈善上讓人家得益的錢花在你的表演上了。
《中國慈善家》:所以社會企業一定要符合商業規律。
施永青:對,但不僅限于此。如果他做的是其他商業機構也愿意做的事情,那又何必去做。我們現在也在做一些,替老人家回收家用電器、裝修、換門鎖啊,他們也組織了一些裝修公司,但是他們裝修公司其實沒錢賺的,也是補貼的。我們愿意補貼,但是我們沒有說是社會企業。他們還要辦自己的社會企業,第一個這種工作社會上也有人做,你是搶了其他企業的生意,你用一種不公平的競爭搶人家的生意,還說自己是社會企業。我說你這樣慈善工作就算了。
《中國慈善家》:施永青基金在永濟實踐的“小額貸款”有何不同?
施永青:小額貸款的前提,就是很多社會上的金融財務公司不愿意到農村去做,因為農村的生意比較小,有時候也有風險,我們去做就填補了他們的空缺。而且我們也在這個地方賺一點錢,這些錢還是用在農村。所以如果我們獨立計算,在永濟應該是賺錢的,一年可以賺兩百萬。我覺得我們這個才是社會企業。
不要逼企業捐錢
《中國慈善家》:據說你個人的捐贈、中原集團慈善基金以及中原集團員工的慈善捐贈劃分非常明確清晰?
施永青:施永青基金是我個人的,我來決定。在中原,我有大概一半左右股份,但我不是唯一的,還有其他董事。另外,中原有一個分享的機制,就是賺來的錢要跟員工分享,如果我把錢捐了,相當于他們分享的就少了。所以在香港,捐錢會遇到高層管理人員的一些阻力,他們不想捐這么多,實際上,一年捐幾百萬、一千萬也確實不少了,其他企業沒有每年這樣捐法的。所以我也不強迫。
《中國慈善家》:全憑自愿。
施永青:捐錢是應該自愿的。我是不太喜歡內地在一種壓力下捐款,有了什么災難,國家號召一起來捐。如果你捐得少,以前的壓力是來自政府,現在的壓力可能更多來自民眾。
《中國慈善家》:企業不該承受這種壓力?
施永青:捐錢做慈善的,應該是人家從內心感覺到需要。有些事情你越是逼他,他的反應就是,我想辦法怎么避免你來搞我,怎么想辦法減少一點。好像我兒子小時候,打游戲機,我老婆總是監督他,他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怎么樣避過我老婆的監視去打游戲機。你逼他捐款,他就是想盡辦法不捐款。
《中國慈善家》:如果環境寬容一點,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會更主動么?
施永青:如果環境寬容一點,變成大家主動,他會見賢思齊,起碼他去思考一下,發現這個做法原來也挺適合自己的,那他就會主動去做。你四處給他壓力,他沒有機會想這個問題,他想的就是怎么樣避免捐這么多。當然,有時候需要引導一些社會風氣,但這個風氣不要成為逼迫才好。
捐錢別等老
《中國慈善家》:2008年,你將名下股份全部捐出,有跟子女溝通過么?
施永青:這個考慮很早就有。我很早就跟我的子女說,將來他們要靠自己的能力生活,我的錢不一定留給他。但是為什么沒有一開始就捐進去呢,一個是當時也沒有去研究,什么時候捐進去才算是好的時機,我只是覺得,在我還是壯年的時候,我做生意賺錢會更快嘛,我本來是想死后才捐出去。死了才捐那就不是我去做了,應該趁自己還有一定的能力的時候,不是老得走不動,判斷也沒有能力的時候才去做。所以我覺得應該早一點,做多一點。
《中國慈善家》:對財富做出這樣一種處置,是基于怎樣一種考慮?
施永青:其實不是像人家講的這么漂亮,我基本上不強調是為公的方面,當然關注農民的生活,想中國發展得更好這個是一個考慮。更大的考慮就是,因為我們香港相對個人主義,從個人出發就是,你的才華如果單是賺了錢,花在你個人的身上,它是有局限的,你怎么去花也享受不了,我的早餐份量太大我也吃不完。穿名牌、買游艇、住別墅,我就覺得沒有太大的意思,我希望在他人身上去展現個人的才能。我是想有生之年多做一點事,做慈善事業是使你的價值可以無限發揮的一個途徑。這是我從個人的角度考慮。
《中國慈善家》:西方一些國家有慈善傳統,宗教背景是很大的因素,對于中國大陸企業家來說,捐錢做慈善需要怎樣的一種邏輯支撐?
施永青:我前面講了因“私”的部分,實現你的個人價值,慈善是一個最好的表達方式。另外,幫助他人會帶給人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你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比放在銀行里面有幾個0價值高多了。為鄉村修一條路,一些產品就可以賣到城里面;給村里打一口水井,村民就不用每天挑水,他就有時間照顧孩子、老人,養一些豬,他生活就改善了。你是從很實際的、人家臉部的表情上就能感受到你做的事情的價值,你是看著他的生活改善。
先解決問題
《中國慈善家》:股權捐贈是否有利于財富傳承?
施永青:當年我也有這個思考。一方面,我把股權放在一個慈善基金,意味著我的子女就沒有爭奪財產的機會,因為不是他的。另外一個方面,你的生意還是在你控制之下,沒有損失。現在中國大陸我知道還沒有這種安排,那就妨礙了中國富起來這樣去做。
《中國慈善家》:政策的不完善妨礙了慈善事業的發展。
施永青:以前比爾·蓋茨到中國來勸捐,沒人響應。很簡單,因為我捐只能捐給紅十字會等官方背景的機構,捐了之后我控制不了。比爾·蓋茨可以捐,捐了還是他管理,中國大陸應該盡快解決這個問題,不解決這個問題,很多企業家是沒法把他的收入捐出來的。
《中國慈善家》:也就是說,一旦政策支持,企業家都可以放心地把錢捐出來?
施永青:其實不妨礙他維持事業將來的資金需要,資金要保值增值,需要進行投資,可以投回進去。我的基金會除了做善事之外,也做投資的,自己公司需要資金的時候,也可以投。所以,不妨礙企業家管理自己的企業,不妨礙企業家管理自己的財富,他就更容易把自己企業的收益放在慈善工作里面。用這筆錢永遠滾動做慈善有什么不好呢?他們說,中國大陸的企業家不愿意捐錢,我說,那是因為沒有為他解決這個技術問題。
《中國慈善家》:只稅收一項就是巨大難題,在大陸,企業家股捐沒有稅收優惠。
施永青:很多企業沒有這么多的現金。就是肯捐,他也做不到,如果他要捐錢,難道要賣掉一部分資產來交稅?這是不合理的。
2010年,施永青赴臺灣交流農會運作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