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實證研究

■ 柯 青 汪小勤 教授（華中科技大學經濟學院 武漢 430074）

我國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實證研究

■ 柯 青 汪小勤 教授（華中科技大學經濟學院 武漢 430074）

本文通過計算城鎮居民1989-2013年個稅前后的基尼系數，探討了我國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研究發現個稅在1989-2000年、2010-2013年對收入分配差距有反向調節作用，而2001-2009年雖起到了積極作用，但是調節力度不明顯。建立時間序列計量模型考察低中高收入組對稅后基尼系數的影響，結果表明增加中等收入階層的可支配收入并提高收入階層的平均稅率是縮小城鎮居民收入差距的有效措施?；诖?，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提高直接稅和個稅占稅收收入比重；對資本所得和勞動所得一視同仁；強化個人經濟收入的透明度。

個人所得稅 收入分配差距基尼系數 平均稅率

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實現飛速發展，2011年我國GDP首超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人民物質生活水平得到極大的提高和改善。與此同時，我國收入分配格局出現一定程度的扭曲，居民收入差距不斷擴大。近10年來我國城鎮居民的收入差距一直居高不下，收入不良指數的均值為5.644。經濟發展的新常態下，過大的收入差距不利于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同時收入結構的失衡會導致消費結構的畸形，最終影響經濟的不可持續性。

我國自1985年實施個人所得稅以來，個人所得稅在組織財政收入和調節收入分配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隨著行業、地區、城鄉居民之間收入差距的不斷拉大，個人所得稅的調控效應明顯不足，甚至出現收入分配的逆向調節。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表現：第一，個稅的起征點過低，使得大量的低收入階層成為納稅對象，增加了低收入者的稅收負擔；另外個稅的起征點實行“一刀切”的方式，沒有考慮到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使得落后地區與發達地區的收入差距擴大。第二，我國個人所得稅采取分類所得稅的模式，對不同來源的收入采用不同的稅率模式，例如對工薪所得采取累進稅率，其最高稅率達到45%，而對財產所得采取20%的比例稅率，使得以工薪所得為主要收入的居民稅收負擔遠遠高于以財產所得為主要收入的居民。第三，我國個人所得稅的征收沒有隨著物價以及收入的變化而進行及時的調整，基本上忽略了通貨膨脹對收入的影響，例如通貨膨脹對工薪階級的影響大于非工薪階級，導致橫向不公和縱向不公的問題凸顯。第四，由于我國目前個人經濟收入信息的不透明以及個稅制度建設技術的落后，導致個稅征管力度欠缺。近年來我國個稅收入占整個稅收收入的比重最大的時候也不到7.5%，占財政收入的比重不超過6.8%。但是像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的個稅收入達到整個國家財政收入的30%以上。這些問題的存在使得個人所得稅嚴重滯后于經濟和社會的發展，導致其對收入分配的調節功能沒能得到充分的發揮。中共十八大報告強調：“再分配注重公平，加強政府對收入分配的調節功能，調節差距過大的收入”。因此研究如何發揮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再分配功能不僅關系到我國宏偉經濟目標的實現，而且能有效緩解收入分配的過大差距對社會和諧穩定與發展的負面影響。

根據財政學理論，我國個人所得稅采取多得多征，少得少征或不征的辦法，不但可以增加財政收入還可以有效縮小收入分配差距。然而自1985年個稅實施以來，其調節力度明顯不足，不少年份還出現對收入差距的逆向調節。因此研究個人所得稅如何發揮對收入差距的調控效應能夠為政府運用財政政策縮小收入差距提供參考，從而有效緩解過大的收入差距給社會和諧、穩定與發展帶來的負面影響。

文獻綜述

收入分配一直是西方經濟學家高度關注的問題之一。Rawals（1971）認為所有社會基本物品—自由、機會、收入、財富、自尊等都要均等地分配，除非對其中一種價值或所有價值的一種不平等分配合乎每個人的利益。Kuznets于1995年在美國經濟學會主題演講中提出收入分配的“倒U型”曲線指出在經濟增長的早期階段收入分配差距趨于擴大，到經濟增長的后期階段，收入分配差距趨于縮小，這一理論解釋了經濟發展中收入分配差距的長期變動趨勢。Pigou（1920）主張利用稅收來進行國民收入的再分配，促使財富的分配趨于均等。他認為最小犧牲原則是稅收的最高原則，并根據分配理論證明了所得稅比較容易貫徹最小犧牲原則。Hayek（1973）主張稅制設計的公平與效率原則—對低收入群體采取較低的比例稅率，而中高收入階層應最大程度承受稅負。Musgrave & Thin（1949）提出測量稅收再分配效應的指標 指數，即稅前基尼系數與稅后基尼系數之差。Kakwani（1984）把指數分解為橫向公平和縱向公平，其中縱向公平由平均稅率和稅負的累進（退）性表示。

表1 1989-2013年我國城鎮居民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

表2 ADF平穩性檢驗結果

國內學者關于個人所得稅對收入分配差距的調控效應有兩種看法。一是個稅沒有縮小收入分配差距。胡鞍鋼（2002）根據我國高低收入家庭收入差距很大的事實，通過比較發現我國個稅實際稅率較低，并存在大量的逃稅現象，個稅沒有調節貧富差距。楊玉萍（2014）從收入構成角度，發現各類所得稅負擔不平衡，財產性收入的稅負較低，個稅沒有縮小城鎮居民收入差距。彭海艷（2010）基于個人所得稅累進性進行分解，發現分類征收的模式導致個人所得稅整體累進性下降，難以發揮應有的調節效應。二是個人所得稅具有縮小居民收入差距的作用。王亞芬（2007）計算1995-2009年我國總收入和可支配收入的基尼系數，比較二者的差值發現個稅對收入差距有正向調節作用；岳希明（2012）依照Kakwani（1984）的分解方法，發現我國個人所得稅基本滿足橫向公平，決定縱向公平的指標—平均稅率和累進指數，都為正數但數值很小，說明我國個稅調節收入分配的作用較弱。

綜上所述，我國大部分文獻是規范性分析，難以提供有價值的參考意見。盡管有少量計量分析，但大部分將個人總收入作為稅前收入，可支配收入作為稅后收入，事實上總收入減去可支配收入的結果應該是個稅與個人社會保障支出之和，而個人的社保支出這一部分是不需要繳納個稅的，且這部分支出遠高于繳納的個人所得稅，數據處理上的偏差造成實證結果不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因此有必要進一步考察個稅的收入再分配效應。

數據來源與分析

由于自2004年起我國取消對農林牧漁業征收農村稅費，因此如不做特別說明，本文的研究對象是城鎮居民。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稅務年鑒》、中國經濟信息網和新浪財經網。同時，為便于基尼系數的計算，文章將城鎮居民的稅前收入和稅后收入都進行五等分組?？紤]到數據的可獲得性，樣本范圍為1989-2013年。

文章利用城鎮居民收入分組數據，根據上述數學公式來計算我國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結果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1989-2013年稅前和稅后基尼系數基本呈上升趨勢，說明我國城鎮居民的收入分配差距在逐漸擴大。另外，從絕對差異MT可以看出，1989-2001年和2010-2013年MT值為負，說明在此期間個人所得稅對收入分配差距起到逆向調節作用；2002-2009年MT值為正，說明個人所得稅在這段期間發揮了正向調節作用。但是此階段的MT值最大不超過0.003，說明個人所得稅對收入差距的調節力度非常有限。

實證分析

（一）變量選取

為了研究城鎮居民收入分配差距與各收入階層個人所得稅之間的關系，本模型選取稅后基尼系數為被解釋變量，低中高收入組的可支配收入和它們對應的個人所得稅的平均稅率為解釋變量，分別用符號Y、X1、X2、X3、X4、X5、X6表示。

（二）數據預處理

稅后基尼系數在表1中已算出。各收入組的可支配收入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文章將年鑒中的最低和低收入組合并為低等收入組；中等偏下、中等和中等偏上收入組合并為中等收入組；高和最高收入組合并為高等收入組。各收入組的平均稅率根據《中國稅務年鑒》和中經網統計數據庫計算整理所得。為了消除經濟數據時間序列造成的異方差性，模型對各經濟變量進行對數化處理，分別記作LnY、LnX1、LnX2、LnX3、LnX4、LnX5、LnX6。

（三）模型建立與檢驗

模型初設。文章利用Eviews6.0建立1989—2013年時間序列的雙對數模型，如下：

注：回歸方程中系數下面是相應的t統計量， ***、**和*分別表示在0.1%、1%和5%的顯著性水平下是顯著的。

上面的回歸方程中有些變量的系數不顯著，根據變量的經濟意義，采用計量經濟學中的逐步回歸法，重新進行OLS估計，可知 LnX2、LnX3、LnX4、LnX5、LnX6對 LnY有顯著影響。

單位根檢驗。為了防止虛假回歸，采用ADF檢驗對時間序列進行平穩性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

從表2的檢驗結果可知，LnY、LnX2、LnX3、LnX5、LnX6都是非平穩序列，經過一階差分處理后，所有序列都是平穩的一階單整序列。

協整檢驗。由于LnY、LnX2、LnX3、LnX5、LnX6是平穩的一階單整序列，因此用Johansen協整檢驗來判斷各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之間是否存在長期穩定的均衡關系。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

從表3的結果可知，LnY、LnX2、LnX3、LnX5、LnX6這五個序列之間存在著3個協整關系。因此它們之間存在著長期穩定的均衡關系。

由于模型中的各序列是一階平穩且各變量之間存在長期均衡關系，各解釋變量也是被解釋變量的Granger原因，最終得到如下方程：

根據D.W.檢驗臨界表可知，該模型不存在自相關性。

表3 協整檢驗結果

從上面的回歸方程可以看出，中等收入組的可支配收入每增加1%單位，稅后基尼系數降低0.3235%單位；高收入組的可支配收入每增加1%單位，稅后收入的基尼系數提高0.4115%單位；中等收入組的平均稅率每增加1%單位，稅后基尼系數提高0.086%單位；高收入組的平均稅率每增加1%單位，稅后基尼系數降低0.1217%單位。因此，提高中等收入組的可支配收入和高收入組的個人所得稅的平均稅率可以縮小稅后收入分配差距；而提高高收入組的可支配收入和中等收入組的個人所得稅的平均稅率會擴大稅后收入分配差距。另外，LnX5系數絕對值小于LnX6系數絕對值，說明在同等條件下，提高高收入組的平均稅率比降低中等收入組的平均稅率，更能縮小收入分配差距。而低收入組的可支配收入和平均稅率對稅后收入的基尼系數不顯著的原因可能是一方面我國城鎮低收入階層占整個收入的比重比較低，2013年該占比僅為7.98%。另一方面我國個人所得稅自開征以來，工資類個稅起征點經歷四次提高，大部分的低收入者平均每月的收入可能沒有達到起征點或者稅額極小，導致他們的平均稅率很低，對收入差距的調節效應不明顯。

結論與政策建議

（一）結論

文章首先通過計算1989-2013年我國城鎮居民的稅前、稅后收入的基尼系數，利用這二者的絕對差異說明1989-2000年和2010-2013年我國個人所得稅對收入分配差距有逆向調節作用，2001-2009年期間個人所得稅雖然發揮了正向調節作用，但是調節力度不明顯。另外提高我國中等收入階層的可支配收入并適當降低高等收入階層的可支配收入，對高收入組課以重稅并適當降低中等收入組的平均稅率可以有效縮小收入分配差距。

（二）政策建議

本研究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提高兩個比重。第一，提高直接稅占稅收收入的比重。直接稅的稅負易通過商品和服務的價格轉嫁給消費者，直接稅通過直接對個人征稅能夠有效調節收入分配差距。但是我國現行稅制結構中間接稅的比重遠大于直接稅，如2013年直接稅和間接率的占比依次分別為25.32%和74.68%。而2013年美國、英國、德國、法國、日本的直接稅占總稅收的比重分別為82.02%、74.61%、75.87%、80.63%和83.89%。這種重間接稅輕直接稅的制度模式，導致直接稅對收入分配差距的調節作用微乎其微。因此，我國應該逐步提高直接稅的比重，讓其成為我國的主體稅種。第二，提高個人所得稅占稅收收入的比重。我國個人所得稅收入占稅收的比重非常小，最高年份也不超過8%，而美國個人所得稅收入幾乎占到了聯邦收入的一半。另外，2013年我國20%高收入階層所交個稅占總額的比重剛到1/3。而與此同時，在美國1%的最高收入者所交個稅占總額的35.1%，10%的最高收入者繳納了68.3%的所得稅。因此，要提高我國個人所得稅收入從根本上要提高高收入階層的個人所得稅。

對勞動所得和資本所得一視同仁。我國個人所得稅采取分類征收辦法，對不同來源的所得采用不同的稅率模式。工薪類個稅從2011年起采取七級累進稅制，其最高稅率達到45%，而對財產性收入采取20%的比例稅率。目前我國個人所得稅的主要來源是工薪所得稅，2012年其占個稅的比重為61.67%。然而隨著經濟發展，我國居民的收入來源越來越多元化，尤其是財產性收入逐年上升。2002-2013 年我國城鎮居民收入年均增速為8%，而財產性收入的年均增速達到了23%。與此同時，居民財產性收入的基尼系數出現急劇上升，從2002年的0.45上升到2013年的0.69，而2013年工資性收入的基尼系數僅為0.34。2013年中國國家統計局的相關統計數據表明，對于我國20%的高收入階層來說，其財產性占到了他們總收入的一半以上，因此財產性收入與繳納的個稅的不匹配是導致城鎮居民收入分配差距擴大的另一重要原因。因此我國應適當調低工薪收入的最高邊際稅率并對財產性收入采取超額累進稅制。

強化個人經濟收入透明度，提高個人所得稅征收力度。我國個人所得稅采取自行申報和代扣代繳相結合的辦法，由于沒有強制要求納稅人自行申報，且我國納稅人的繳稅意識普遍偏低，導致逃稅漏稅的現象很嚴重。另外，我國現有的稅收系統只能對工薪性收入實行征管，難以有效監控資本性收入，導致大量稅款流失。因此，稅務機關應該不斷加強個人所得稅的宣傳力度，提高居民自覺納稅意識。另外我國還需大力引入信息化系統，如個人的銀行存放款信息與稅務部門聯網，使不同來源的收入透明化。

當然，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的有效發揮也需要和財產稅、遺產贈予稅等稅種的密切配合。除此之外，稅收政策還應該和其他社會保障的收入分配政策，如轉移支付政策相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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