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那個曾經與我為敵的男生

艾科

[1]

在包聰還沒有轉到這個學校以前，我憑借爸爸是校長的天威，在學校里呼風喚雨，為所欲為。老師對我法外開恩，同學對我彬彬有禮，被人嚴詞拒絕和避而遠之是火星人才能體會到的滋味，我一直安然地享受著這份唯我獨尊的讀書生涯。尤其是那幫與我結識并產生深厚友誼的不愛學習的混混們，他們為了躲避因逃課而慘遭老師的酷刑，不惜拉幫結派，隔三岔五地用糖衣炮彈賄賂我，讓我利用“爸爸是校長”的三分薄面，在老師面前為其發聲。這樣一來，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愈發獨霸一方了。

但是這樣優越的生涯，于包聰轉學來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記得那天包聰跟隨班主任走進教室，做完簡短的自我介紹后，班主任就不容分說地讓他與我同桌，且美其名曰：“為了能讓包聰同學更好地與大家相識，就由他擔任學習委員吧。”真是豈有此理！他初來乍到，有何資歷擔綱如此大任？我身為校長的孩子，不也只是個小組長嗎？而且負責管理的，僅僅是最后一排那幾個不愛學習的混混。班主任對我的要求是，只要保證小組成員上課不搗亂就成，完全沒有將我的管理才能放在眼里。

任命詔書頒布后，那幾個摩拳擦掌的混混們紛紛為我抱不平。下課后，為首的王飛走過來沖我義憤填膺道：“真是太不公平了！論學習、論權威，空缺的學習委員一職，應該非你莫屬才是，沒想到被包聰這小子搶先了。看來他還不知道你的威力，我們要想個辦法給他來個下馬威才行，讓他知道馬王爺到底有幾只眼。”我沒有當即表態，其實已是暗中授意。

上午最后一節自習課上，王飛帶領他的那幫混混同學奔赴球場打球去了。此時，包聰也當仁不讓，旋即以學習委員的身份走馬上任，他緩緩地走上講臺對著座位表記錄著什么，然后靜默地返到座位上，開始寫起了作業。

[2]

下午上課的時候，班主任拿著一張紙條，將王飛一眾逃課分子從座位上一一請起，質問他們上午的自習課干嗎去了？我大為吃驚，原來包聰默不做聲地將我們小組那幾個逃課男生的名字全都登記造冊，居然連招呼都不和我打一下，就擅自將逃課名單交給班主任發落。這招雖然出奇制勝，但他有沒有想過后果？

班主任一番劈頭蓋臉地批評之后，還不忘夸贊說：“今后大家都要學習包聰同學的認真精神，這樣才能整體提高班風班紀。若是再有違紀逃課的同學，定會嚴懲不貸！還有，何歡同學，王飛是你那個小組的成員，你這個小組長是怎么當的？為何知情不報？”

見包聰新官上任就拿我們小組成員開刀，我甚為惱怒，一躍而起道：“王飛他們是去參加學校的文藝匯演排練去了，去之前是向我請了假的。”班主任恍然大悟：“真是這樣嗎？只要不是逃課就好，排練是好事，但不能影響學習。”我為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更為挽救了組員的聲譽歡欣雀躍。包聰轉過頭看我幸災樂禍的樣子，倏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下課后，包聰悄悄對我說：“你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謊？這樣是對逃課分子毫無底線的縱容。”我不屑一顧：“你懂什么啊，這是千金難買的江湖義氣。”他義正詞嚴：“我不管你們之間有著怎樣的江湖義氣，總之如果是因為逃課或其他原因，而影響咱們班的榮譽，我就不會坐視不管！”我哈哈一笑：“那就走著瞧唄，至今我還沒有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呢。我堂堂校長之子，手下有那么多精兵強將，還怕你這個初來乍到的蟊賊不成？”

初次交戰不分伯仲，往后的戲，應該更加精彩了。

[3]

當天放學之后，我帶著王飛等一批身強力壯的男生，將包聰圍堵在學校大門之外，期待以人多勢眾的威力，讓他知難而退“明辨是非”。被團團包圍之后，只見包聰像抗戰影片里怒視敵人的英雄一般，虎視眈眈地質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我耀武揚威道：“我們是想告訴你，今后別管那么寬，以后我們小組的人，利用自習課的時間出去打球，你最好睜只眼閉只眼！”

孰知包聰竟油鹽不進：“對不起，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咱們高一（8）班總體成績之所以提不上去，壞就壞在你們這幾個不求上進的老鼠身上了。”

“什么？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罵我們是老鼠？活膩歪了吧！”說著，王飛的拳頭已經隔空飛來。我想這下完了，我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拯救不了包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了。眾所周知，因為王飛等人的存在，高一（8）班像是血雨腥風的飄搖江湖，處處高手云集，各個身懷絕技，他包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毛頭小伙，居然還不識時務，真是兇多吉少啊。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包聰小手輕輕一揚，順勢接過王飛橫空呼呼砸來的拳頭，三下五除二便將怒氣沖沖的王飛制伏。但見王飛“哎呦”一聲便半跪于地，其余之人皆嚇得目瞪口呆。

原來，包聰學過武術，真乃失算也。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來不及拯救王飛，我們便一窩蜂地落荒而逃。王飛依然心有不甘地朝四散逃竄的我們苦苦哀求：“你們算是什么階級兄弟？不是說好一起過來收拾包聰的嗎？現在我不幸落入敵手，你們怎么可以見死不救？還說什么江湖義氣？都是屁話！哎呦，包聰，你輕點。”王飛的怨懟，只有跑得最慢的我聽得一清二楚，其余的混混們，早已不見了蹤影。

王飛經歷了這次背信棄義的磨難之后，再也不對我陽奉陰違了，他說我不配做他們的組長。對此我也羞于狡辯，因為事實的確如此。

[4]

第二天，為了人身安全起見，我是最后一個到達教室的，趁班里同學都在的時候，包聰就是吃了龍肝鳳膽，也斷然不敢公開尋仇。

我戰戰兢兢地在一片讀書聲中走到座位前坐下，緩緩地掏出課本，用眼角的余光迅速瞥了一眼身旁的包聰，他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般，聚精會神地背英語單詞。我剛剛打開課本，他忽然轉過頭對我說：“放學后你能晚點兒回家嗎？我想和你談談。”天啊，他果然小肚雞腸，什么和我談談？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無非是想復仇而已。我還未開口拒絕，他接著道，“放心，我不會付諸武力的。”敵人的話怎能聽信？我依然心懷忐忑，但是如果我不赴約，豈不被他小覷？于是，我偷偷地讓王飛等人提前埋伏在我與包聰見面場地的附近，時刻準備著為我解圍。

放學后，我和包聰來到學校文化廣場，他背著書包邊走邊問我：“何歡，為什么你總是袒護你們小組的成員？甚至縱容他們在自習課的時候出去打球？你不知道這是助紂為虐嗎？”我不假思索道：“用不著你來教訓我！這是我們小組維系友情的獨特方式，我們的友誼萬古長青。”

“不是以促進學習為目的的友情我寧愿不要！沒有正能量，談何萬年長？等高考結束之后，別人都金榜題名，就你小組的那幾個同學名落孫山，豈不是糗事一件？多年之后回想起高中生活，他們會對你恨之入骨的。”我被包聰的訓斥嚇得魂不附體，有那么嚴重嗎？他們自己喜歡玩，又不是我威逼利誘的，干嗎把罪責歸咎到我一個人身上？

見我有所動容，包聰繼續循循善誘：“我沒轉來之前也是和他們一樣喜歡玩耍，不愛學習，后來是班長對我橫加呵斥，最終以和我打一架的方式告訴我，學習有多么重要。何歡，你能和我一起幫助他們共同進步嗎？”我將信將疑：“我？可以嗎？怎么幫？玩耍已經在他們的大腦里扎根發芽，要想改變他們堪比愚公移山。”包聰拉著我的手說：“只要我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擺事實講道理，定會改變他們的厭學情緒的，我們要有信心和耐心才行。”

好吧，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次“潛藏著殺機”的談話，不費一兵一卒，僅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就輕易將我收入麾下。而躲在暗處的王飛等人，還在伺機突出重圍，救我于水火之中呢，殊不知我早已同“敵人”沆瀣一氣，陷他們于“不仁不義”之地了。

[5]

第二天的晚自習課上，班主任因為臨時有事沒有坐班，王飛歹意頓生，他悄悄地走到我的跟前請求出行令牌：“組長，那什么，今晚有球賽直播，我先提前回去啦！”我旋即怒目而視：“你哪里都不能去，給我好好呆著看書，不然我和學習委員一起告訴老師去！”王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將剛才的話又一字不落地重復了一遍，他依然一臉狐疑：“你被敵人收買了嗎？”我沒好氣道：“胳膊拗不過大腿，我們不是包聰的對手，認輸吧。從今天開始，我收回對你一貫的包庇和縱容，全力投入到提高你們成績的大戰之中。對于以前所犯之錯，我已向班主任負荊請罪，他非但沒有怪罪于我，還讓我戴罪立功。”王飛像蔫了的茄子，回到座位上癱坐下去。

從此之后，我和包聰每天都將學習放在第一位置，為了擴大影響力和受益面，還聯合其他幾名班干部成立了學習互助小組，每天放學后，幫王飛等人補習功課，周末再陪他們打球，竭力做到勞逸結合、科學互助。久而久之，王飛也理解了我們的良苦用心，發誓要將成績提高上去，再也不做別人眼中的混混了。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后，包聰依然獨占鰲頭，我以十分之差位列第五，而慣常墊底的王飛，居然一鳴驚人地躍居全班第二十名的行列，其余同學成績均有不同程度的提高。我們的事跡被學校領導當成互幫互助的典型案例，在全校大會上予以表揚，并號召所有班級借鑒學習，我們一夜之間成了全校的名人。校長說，市晚報教育周刊的記者早已和他取得了聯系，正在商談采訪聯合互助學習小組的事宜，以期在全市中學生中推廣。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我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包聰，他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唇角的青澀胡須微微泛起，臉頰之上盈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我也禁不住咧開了唇角，因為沒人知道，這則光榮事跡的背后，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謝謝你，包聰，這位在我美好青澀的青春年華里，燦然登場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