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街頭市場的衰落

喬吉娜·賈維斯

說起金士蘭路市場的往昔，哈里·維斯特說：“你可以在這里買到一切，我的意思是‘任何東西’。”維斯特說，70年代有一段時間，每個星期六，金士蘭路兩邊共有150個攤位，排得長長的，光顧的人也非常多，擁擠得寸步難行。

可是，自哈克尼區議會停止為人們更新臨時執照——目的是關閉市場——之后的這段時間里，星期六的金士蘭路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喧囂。看起來，議會并不相信72歲的威斯特能在這里撐很久。

盡管沒了昔日的生意同伴，威斯特每周六的攤位依舊能吸引很多人。他主要回收舊物，讓舊物重新流通，這種貿易比我們想到的“有益環境”的概念有著更加豐富的內涵。現在，他的攤位主要售賣家庭閑置物品，甚至還給波多貝羅、百老匯和查茨沃斯路等時尚市場供貨。

一大早，經銷商們就來到威斯特的攤位選購他一個星期收來的物品，給他們自己的攤位或鬧市區商店補貨。他們挑剩下的，威斯特就在當天繼續出售。多虧了威斯特，每個星期這些很有可能成為垃圾的物品又得到了新生的機會，重獲了價值。這些零碎的物品裝在箱子里或未加分類地擺在地上，以便于熟客尋找，零碎的商品包括：舊拼圖玩具、折疊椅、棋牌游戲、玻璃器皿和唱片。

金士蘭路市場在倫敦市區的北面，離多斯頓地鐵交匯站只有幾步之遙，這個市場自19世紀中期就已存在，當時哈克尼的地主允許當地人免費在他的房前交易他們自己不再需要的東西，不僅為當地人提供了賺錢的商機，而且讓他們能買到比店里便宜的物品。當時的市場非常出名，叫the waste——“多余物”市場，一直延續至今，給這里的居民和一波接一波的移民帶來很大的方便。

幾十年來，哈克尼區以外的人也蜂擁來到這里。這里是尋找修理工具和備用零件的好去處——修理自行車、汽車、鐘表、收音機和其它電器所需要的一切，這里應有盡有。這里是哈克尼區最熱鬧繁雜的市場，里面滿是衣服、家具、小擺設和二手圖書。

作為持有永久性許可證的兩人之一——另外一個人開著一輛面包車來這里售賣地毯——威斯特擔心人們不再繼續光顧他的攤位。但是，買賣一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二戰后，威斯特的父親靠處理安德森市的防空用品賺錢，把一些防空用品賣給農民當牛棚。威斯特小時候，常看到父親帶著一幫年輕人拆除那些棚子。她的媽媽在伊斯靈頓的查普爾市場有一個賣毛毯和床單的攤位，那時他只有5歲。因為缺少交通工具，他們用手推車裝貨，每次都要裝一大堆物品，然后走兩英里去市場，他媽媽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他稱自己是從那時起學會做生意的。

長大后，威斯特在倫敦查普爾市場、伍德街市場、拉斯波恩市場、貝提科特巷、瓦蘭斯路等幾個市場都做過生意。可是近年來，由于網上拍賣會的出現，賣二手貨給威斯特的人已經不多，之前一段時間每天都有一兩個家庭要清理舊物，叫他去收，他要叫6個人幫助才忙得過來。現在，他一周只有一兩次去收舊貨的機會。

威斯特知道這種商業模式不會持久——不僅因為可以賣的物品少了，還因為年輕一代不喜歡這種經營模式。“每一個市場都在改變，所以你也必須改變。”他說。

然而，每個星期六早上，威斯特仍然拖著一卡車家具和日用品來到金士蘭路市場——帶著他的孫子一起，他的孫子把帶來的東西放在自己的小車里，包裝得很整齊。威斯特的孫子賣的是數碼商品，這便給街頭市場帶來了不小的生機，同時還傳承了家庭傳統。

威爾特看著孫子擺放著成排DVD和電腦游戲的桌子，說道：“他的想法是正確的。那些東西都是容易運輸的，跟我現在做的不一樣。人都需要改變，不改變就會失敗。”

威斯特雖然見證了市場的巨大變化，但他繼續同一些熟客保持聯系，這些熟客有不少在他的攤上買東西已經幾十年了。威斯特跟一個顧客開玩笑，說那位顧客老了，站不起來，叫他買那些甩賣的彈力椅。兩人大笑，然后那位顧客才記起他其實比威斯特還年輕。威斯特調侃說：“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明白我比你年輕。”

那個顧客抱怨議會沒有遵守承諾幫他修繕廚房。他說：“哈里，我不喜歡現在這個樣子。”他們談起城市邊緣一些豪華住宅小區周邊的市場都已被關閉。威斯特說道：“如果你在那些小區里住著價值百萬的房子，你肯定不希望凌晨四點就聽到我這種街頭小販的叫賣聲。”

兩個人無所不談，然后那個男人花了3英鎊買了一只拖把和一個桶，兩手提著回了家。威斯特微笑著說：“有一些來買東西的顧客是這樣的。”

幾十年來，財富不斷涌進哈克尼區。但最近這些年，在達爾斯頓地鐵交匯站和一個新的住宅區落成和起用后，公共廣場及各種住宅也紛紛建立起來。威爾特提到，他的很多顧客現在向政府租住著價值高達50萬英鎊的房子，生活實際上很不好過。

隨著房價飛漲，主要街道兩側都建起了新樓，金士蘭“多余物”市場所在地貧富分化現象極為嚴重。威斯特攤位前方的一排商店帶給人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土爾其雜貨店、出租車公司、新開張的熟食店、酒吧、時尚美發沙龍，還有一個高端的意大利餐館。

多年來，杰基·莫里斯原先在威斯特的攤位旁擺攤。跟威斯特一樣，她也專門售賣人們家中清理出來的閑置物品，但她的執照在今年3月末失效，她無法繼續與威斯特一起擺攤了。“在她最后出現的那個星期六，莫里斯對我說：‘雖然他們沒有說什么，但我們知道，在振興哈克尼區的偉大計劃中，并沒有把我們算進去。’”過去5年來，莫里斯目送著攤友一個個離去，她知道這是政府行為：趕走攤販，關閉街頭市場。2010年，她給哈克尼區議會寫了一封信，記述了政府對所售賣貨物的種種要求，認為議會就是想將小販們逐出市場。 至于金士蘭“多余物”市場未來有什么計劃，哈克尼區議會還沒有透露。一位發言人說，“金士蘭市場不會關閉，議會目前正在重新制定策略，很快就會公布延續哈克尼區市場的計劃和未來5年的發展方向。”

談及金士蘭路市場，政府似乎在一點點削減它的市場優勢和魅力，令它失去固有的價格優勢及特色。威斯特說，議會要求小販們對每件商品做出定價，且商品不能擺在地上——這就是對這個市場的非正式文化的棒殺。威斯特說：“曾經的顧客們喜歡在攤位前不斷翻找，尋找令人激動的東西，喜歡詢問，喜歡物物交換……如果按議會要求做出改變，市場的特別之處將不復存在。”

如今每個星期六的早上，威斯特依然會開著車來到“多余物”市場。一個星期接著一個星期，他看到越來越多的有錢人搬進倫敦城去，這些人來市場只是順路經過。“這里的衣服只賣1.99英鎊，他們顯然不是來買東西的。”威斯特說。現在，市場旁咖啡店里的東西也賣得很貴，在他的住處旁花8角就可以買到一杯咖啡，但這里不行。

威斯特也很高興地看到了附近百老匯市場的變化——那是一個繁榮的當代街頭市場變身去迎合喜歡周末購物的人們的實例。經過不小的努力和改變，百老匯市場已經從街頭擴容到附近的一個校園，還跟另一個市場尼提爾連了起來。由此可見，街頭市場不僅是買賣的地方。“多余物”市場和百老匯市場兩者以不同的方式滿足了當地不同消費水平居民的需求，給這里的所有居民都帶來了歸屬感。

威斯特說他將繼續賣日用品，直到賣不了為止——但是，如果政府決定對市場改革，要求他賣古董，他就去賣古董。他要跟議會協商，即使周圍的一切都變了，他仍然要繼續擺攤。哈克尼議會停止更新臨時市場執照看起來是對歷史悠久的金士蘭市場的最后一擊，但威爾特說：“他們要關閉市場，就得先把我趕走，但我不會讓他們如愿的。”

[編譯自英國《衛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