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呈杰 王冰

陳輝 1959 年生于安徽合肥。現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學院當代藝術研究所常務副所長、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美術家協會中國畫藝委會委員,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中國博士后基金評審專家,第十一屆、第十二屆全國美展評委。
進入陳輝老師的工作室前,我有著對藝術家本能的理解:豐富的書籍、工具,未完的作品……即使凌亂,也在情理。走過短短的過道,映入眼簾竟然是非常整潔的一幕:洗凈排好的筆,各種形態的印章靜靜躺在托盤里,未完成的畫鋪在地上,都折得平整。茶杯大的器皿里,養著綠植,葉片健康。
房間里的一切都被照顧得妥帖,說明主人很愛這里。
風格的出現,就像一棵小樹苗
陳輝是中央工藝美術學院85屆畢業生,也許是命運的節奏,這屆學生畢業前趕上了轟轟烈烈的85美術思潮。醞釀多年的中國當代藝術,進入了嶄新的天地:大量的西方觀念和藝術流派迅速涌入。長期處在封閉環境中的藝術青年們,猶如潛在水底的人,猛地涌出水面大口呼吸;創作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豐富和自由。陳輝和他的同學們也開始嘗試新的語言,在他的作品中出現了“把矛盾的空間,或不同時段的東西并置”的超現實效果。這個時期的嘗試,不僅影響他在后來的作品中有意識地調度場景;開放、接納的心態,也為其轉入水墨領域奠定了心理基礎。
畢業后,陳輝選擇了留校任教,當時的中央工藝美院(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為了大力發展基礎教育,成立了基礎部,他也從本來的陶瓷系調入此部。崗位的變化,讓他走出了陶瓷的專業領域,接觸到更多元的藝術類型。也是那時,他發現了自己對水墨濃厚的興趣:“好像中國人對水性、墨性有自然而然的默契。畫起來也很容易找到感覺。”于是,他的創作中,出現了更多水墨方面的實驗和探索。
當我們一起回顧上世紀80~90年代時,發現陳輝在進入美術領域最初的十年間,并沒有確立風格。相反,是在不斷接觸各種藝術形式:從最初的陶瓷設計到油畫,從油畫轉入水墨,再到彩墨;從一開始的寫實,到后來融入抽象元素……他很理解此時的“困惑”,這樣的探索在當代人眼里,是近乎“無功”的十年。但他說,“風格不會突然地出現,它就像一棵小樹苗一樣,每個階段經歷的風雨,經歷的陽光,都會促使它長出不同的姿態。最后成為參天大樹的時候,成型了。但開始,一定是在這個路徑中不停地游離,尋找。”
當他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時,我腦海里閃過了很多那個年代的老照片:鏡頭里的人穿著平實、樸素的衣衫,卻有著一張張意氣風發的臉。不得不承認,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也意外造就了一種寬容:沒有物欲的迫切,青年們有勇氣,也有耐心去尋找一種自己的“語言”。他們沒有太多輸贏心,才愿意慢慢摸索貼合自己價值觀和情感的點,深入下去。
詩畫背后的皖南鄉情
皖南的民居和風情是陳輝筆下最常出現的題材。在水性材料的暈染下,讓人聯想到詩句中:古老的庭院,門角爬滿青苔;僻靜的拐角處,長著一株結實的桂花。好像忽而就能看到青石階上浣衣的姑娘。這其中不僅是傳統文化的標志性建筑和人文記憶,更是對家鄉的牽掛。“我是安徽人,從小生活在那,這個東西已經在骨血中‘潛伏’下來了。”三進、四進的老宅子彌漫著南方特有的潮濕,氤氳的光線,空氣中有一種發霉的味道,它們都讓陳輝留戀。他也曾在筆記里寫道,“內容和元素都不是憑空捏造的,那是作者心里的獨白”。
于是我們看到畫面里的皖南,有粉墻黛瓦的清透,也有籠罩水汽時的裊裊。雖是黑白兩色,卻從不冷冽。這背后,是一種漫長時間下對故鄉的懷念。敦厚、溫潤的鄉情,是他作品中的溫度。盡管如此,畫家并未將描繪停留在具象的形態,而是將傳統儒家文化的內涵引入其中,比如:花瓶,寓意著祈求平安;座鐘,表明為人的忠孝;鏡子,代表每日需對鏡自省。背景中的楹聯警句,也大多是為人、為事、為德的教導。強調符號背后的文化底蘊,使這些作品遠離了單純寫生,更有人文情懷的厚度。
在畫面布置上,陳輝也做了主觀的調配,將原本對稱出現的物件打散、重新組合,形成了一種微妙的觀感:由于不嚴格還原場景,帶來了新鮮的視覺體驗;而傳統文化的內在聯系,又如一根紐帶,將物件恰當地融入此境。畫面的觀賞性也由此增加,有時用筆利落,有時舒緩細膩;近處強調對比鮮明的吸引力,遠景山水的迷蒙又染出意境,形成了緩慢的、強烈的、柔軟的、力量的對峙。

《皖南迷境異幻時》

《晌午的光線》
以動態的眼光繼承傳統
在當代水墨領域,始終繞不過的辯題就是:該繼承正統,還是創新思維?在這個問題上,陳輝的態度并不激烈:“中國傳統經典的東西,是無法超越的。它一定具備自身特有的藝術魅力,這個永遠要借鑒和學習。”但他也不贊成一味在形式上“復制”古人的制式與技法:“如果承認社會、時代是發展的,就應該承認‘傳統’也是發展的。從繪畫的表現形式、技巧,到價值觀都在發生變化。”
而觸動他進行實驗的契機,來自于2003年美國大都會美術館的一次展覽。當時是中國的明清繪畫和西方同時期的油畫并展,令他發現:油畫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很遠就能抓住觀者的眼球;相比,中國畫由于出發點是文人間的把玩、近距離觀賞,縱使細節豐富,展示性卻很弱。他希望能通過技巧彌補這種弱勢。
首先,他擺脫了國畫按一定方向、順序鋪陳內容的做法。大膽采用了西方的構圖思維:強調在畫面中先建立符合比例美感的框架,再于框架中統籌全局。這種源自古希臘、古羅馬時期的比例思想,使畫面在筆墨恣意外,增加了一種秩序的美感。其次,在造型上注重提煉形體,盡量衰減細節。這種重意輕形的做法,又與傳統的水墨不謀而合。而最具個人特色的嘗試,在于他將西畫中的“中心用光”引入水墨:將畫面的主體放在“聚光”下,利用強烈的視覺對比吸引注意力,達到分清主次的刻畫效果。在不斷地嘗試和調整中,陳輝找到了中西思維和技法的平衡。無論是民居建筑還是室內陳設,都表現出了個人語言的一致性和完整性,實現了視覺沖擊和韻味品讀的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