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蘊琪 劉淑鈴
在行政樓三樓采訪了南方醫科大學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教授,博士生導師姜虹。這位知性優雅的女學者、管理者自謂在新疆兵團長大,父母是新疆的建設者,“父親是大學教授,在國內也是比較知名的科學家,他把一生美好的時光貢獻給研究工作,我也受到他的影響。”
姜虹說,遼闊的地域和多民族的文化氛圍,滋養了她積極樂觀、不怕困難的性格,對生活充滿熱情。1996年研究生畢業后,她只身來到廣州,在這里成家立業,在暨南大學管理學院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12年后,2008年調到南方醫科大學,也開始了獨特的跨學科研究。
2012年,姜虹主持的廣州市公共衛生服務體系建設研究基地成立,她說,專業學科的極大跨界讓自己的視野和研究領域變得更寬廣,從而更著重思考如何把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人文精神和科學精神結合來研究公共衛生和醫療事業。她特別提到“醫患共同體”的概念,醫護人員并非與患者處于對立面,而是共同面對著同樣的課題。而其中,死亡是一個重要的題目。
姜虹說,“人不是一個簡單的動物,并不是只有有病和沒病兩個狀態,更多的是對一件事情的感受和感知,人是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的高級生命。”她在廣州圖書館羊城學堂所作的關于科學精神與人文精神講座結束之際,引用了一句話,“人永遠回不了家,可是,當志同道合的路交叉在一起的時候,那一刻,整個世界看起來就是家園。”這無論對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醫療技術和醫療政策還是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來講,都是一個很好的回答。
《南風窗》:你主持的廣州市公共衛生服務體系建設研究基地是針對公共衛生政策效果評估的需要來建立的,可以再多談一下關于醫改這個背景?
姜虹:我們說第一輪醫改是以市場為主導,醫療教育產業化,從實施的效果來看很不理想,從國家層面上宣告醫改失敗。第二輪醫改很重要的主導作用是政府,是由政府推進醫療的改革,涉及到具體的問題,例如基本藥物制度的推行,取消醫院以藥養醫的經營模式,在醫療保險方面有進一步的政策出臺,像面向農民的新農合政策和面向城市居民的城鎮職工和居民的醫療保險,這代表國家在這方面的財政投入加大,以政府為主導的公共政策的推進加快,實際推行的效果如何其實是需要有專門的研究。所以當初我們成立這個基地很重要的考慮是,醫改是否成功一方面取決于我們的醫療技術是否適合現代醫學發展需要,另一方面在政策層面上,能否做到政府的投入和產出在效果上是科學有效的。
《南風窗》:目前主要的研究領域有哪些方向?
姜虹:我們的基地有四個研究方面,第一個是公共衛生政策與措施調整,這主要圍繞醫改的政策和措施推行的效果評價來展開的。
第二個是城市居民醫療保險及社區衛生服務。城市居民醫療保險研究圍繞三個方面展開,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和新興農村合作醫療制度相關的重大政策、舉措及其新的體制、機制的運行效果的考量與評估,特別是對其所投入的人力、財力、物力的產出效果進行評價,最終解決資源的有效配置問題。
社區衛生服務研究,主要針對我國人口老齡化社會的到來,目前對于養老模式和家庭醫生社區服務模式該如何進行科學的鑒定。因為家庭醫生社區服務和養老模式是最基本的衛生服務體系的一部分。這是我們研究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基地研究的第三個方面是城市居民健康教育與健康促進,我們也叫健康評價和健康管理,這也是我剛才提到的現在的社會健康模式,是從生理模式向心理模式,再向社會醫學模式轉變。社會醫學模式的轉變在社會層面上也有很多問題,例如社會學的問題、人口結構的問題、流行病的問題,在衛生統計的基本層面上,我們對城市居民的健康狀況的評價,而城市居民實際上又可以分成很多特定的人群,這些人群對于政府在制定政策方面一定的影響。

第四個方向是公共衛生突發事件應急處置,這個方向也是非常有意義的。這是在廣州、全國、全球都有一定的必要性的,這些突發事件對國家的經濟發展有著巨大的影響。除了處理流行病以外,還有一個是加強核化生(核武器、化學武器、生物武器)危害重大危險源的數據、控制技術與風險評估及管理研究。在世界政治經濟的復雜環境下,我們國家是需要有相關的預防的。我們基地最大的優勢在于南方醫科大學原來是第一軍醫大學,在整個戰略部署的地位來說,我們在核化生的研究方面有很好的基礎,對于廣東省的公共衛生服務建設來說,我們團隊是核心團隊。
我們2012年成立這個基地,基地建立一方面考慮是面對社會發展需要,瞄準國家和廣州市經濟發展的重大需求;第二個考慮是充分發揮南方醫科大學在這方面的專業優勢和集中力量,解決民眾關心的問題。
《南風窗》:可以重點介紹一下你們團隊做的一些項目研究成果嗎?
姜虹:我們的標志性成果是對廣州市分級診療體系的建設提出了建議。
傳統的就醫觀念是看病就得奔去大醫院,但是按照國際上通行的就醫模式,首診是在社區,社區里面有社區服務體系建設,對于一些小病、常見病和健康管理的工作基本上可以在社區完成。
國家在這方面進行改革,每個地方推進的力度不一樣,在分級診療體系建設的過程中,也有很多現實的問題,比如如何吸引社區的居民到所在社區服務中心就診,社區服務中心的藥物設備、醫療配備和醫務人員的醫療水平,如果這些跟不上的話,居民就很難選擇來社區服務中心進行首診。另一個是公費醫療的問題,社區服務中心的醫保能夠支付多少,支付比率越高,這個體系對居民的吸引程度就會越高,原來的醫保是跟大醫院掛鉤的話,大家就不會再去社區服務中心就診了。
分級診療體系是由社區衛生服務中心、二級醫院和三級甲等醫院構成,最基礎的是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所以一般來說,首診應該在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再到二級醫院,再解決不了問題才到三級甲等醫院。三級甲等醫院主要是針對一些疑難病、專科病和急診之類的,其他的病例一般可以在社區服務中心和二級醫院解決。這樣的就醫模式有序形成以后,實際上對于緩解人們的看病難是很有幫助的。
《南風窗》:能談談參與這些研究工作過程中,你的體會嗎?
姜虹:從大健康的范圍來講,目前我們公共衛生政策的制定和研究,要落后于醫療技術的發展。醫療技術現在的發展可謂突飛猛進,但是要提高整個社會的健康水平,公共政策領域在這方面來說是很重要的,醫療資源的有效配置和醫療技術進步起到相輔相成的作用。但是衛生政策的研究推進落后,導致衛生資源配置失衡。比如我們經常看到大醫院的門口,病人的家屬在排幾天的隊掛號,這就是醫療資源配置的問題,需要我們去制定一些政策和做一些引導。
我認為很多問題要從根本上解決的話,就要依賴社會科學的方法來解決,因為這些面臨的社會問題是人的問題,政策制定的科學性是需要認真研究的。在某種程度上說,一開始看到的分級診療體系是一個點,但當深入研究之后就會發現是一個面,這個面會涵蓋很多方面的東西,包括體制機制問題、人力資源的配置問題、政府投入的問題、群眾的就醫觀念問題等,都會聚集在這個面里。所以這需要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兩個學科的結合,單依靠一個都很難做得到,這也是我為什么對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這個專題關注的原因。
這是我到南方醫科大學工作以來的強烈感受,在整個社會中往往大家會重醫輕文,講到健康問題就認為醫療技術是最重要的,但實際上我們可以看到,除了技術以外,政策和機制的建設也很重要,因為它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的作用。
《南風窗》:在醫患關系緊張的背景下,醫學界也越來越認識到與公眾進行溝通的重要性了。
姜虹:是的。現在醫學界感覺到有危機的一點是,社會公眾對醫學知識的認識被誤導,一些人為了搶眼球和商業利益打著醫學的幌子誤導公眾。所以現在我們做一些科普宣傳知識是很有意義的。其實我覺得公眾迫切需要在一些觀念上有重新的認清,尤其對死亡問題的避諱,如果對死亡問題沒有正面的引導教育和正確價值觀的灌輸,當你真正面對這個問題時,就會不知所措,無法接受。我父親去年因為患癌癥去世,這段經歷對我來說并不容易,也讓我知道死亡是需要認真面對的話題。當一個人接受不了死亡的時候,會做出一些極端的事情傷害自己傷害他人。死亡需要教育,能做到泰戈爾說的“生如夏花般璀璨,死如秋葉般靜美”這種程度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