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 崔靖芳

“我行的信用卡分期付款購車業務只針對合作公司本身,暫不接受客戶直接申請,建議您最好通過合作公司那邊。”對于《民生周刊》記者提出的“借貸申請”,中國工商銀行鄭州東區支行個人信貸部工作人員在電話里答復說。
信用卡分期付款購車是近幾年國內銀行業存款類金融機構推出的一種汽車按揭類信貸業務。雖為一種新型車貸方式,但在各家銀行的主推下,已被越來越多消費者接受。
盡管如此,對于銀行而言,最難以克服的還是貸后風險這一難題。
于是,已經推出分期購車業務的各家銀行開始物色既能充當擔保角色,又能發掘目標客戶資源,還能對客戶進行貸后服務與管理的第三方公司,作為自己業務的“合伙人”。
以中國工商銀行為例,據該行內部人士透露,在省會城市鄭州,已通過審核并完成備案的合作公司有100家之多。
一方希望風險最小化,一方追求利益最大化。工商銀行的鄭州“合伙人”們在得到“貸后服務與管理”特權的同時,也收獲了能見光的和見不得光的雙重利益。
新型車貸催熟“合伙人”
據《民生周刊》記者了解,目前鄭州市場上并存的汽車貸款業務主要有個人汽車貸款、汽車金融貸款和信用卡分期付款購車三種形式。
其中,個人車貸和分期付款購車是由銀行放款,而汽車金融則是汽車廠商在自己的資金池中提取資金向客戶放款。
“個人車貸在鄭州出現得比較早,當初讓不少無車族圓了有車夢。”鄭州當地某媒體熟悉汽車領域的資深編輯說,由于申請手續比較繁瑣、審批流程比較嚴格、利率又不低,現在很少有消費者通過個人車貸方式買車了。
客戶興致不高,銀行亦無心插柳。
“這種貸款已被看成是傳統業務了。雖然各家銀行的總行都沒有明確是否將其取消,但在鄭州,銀行的客戶經理們基本上不主動推薦個人車貸業務了。”
鄭州當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分析指出,手續及利率沒有吸引客戶的優勢,導致此業務上的客源越來越少。此外,從成本因素考慮,由于有嚴格的審核要求,這類業務需要付出大量人力物力,最終利潤并不是很多。
在當地采訪期間,《民生周刊》記者分別走訪了中國工商銀行在當地的幾家營業網點,大堂經理均稱對個人車貸業務不太了解,建議記者去了解一些信用卡分期購車業務辦理流程。
而當記者致電該行鄭州東區支行時,個人信貸部工作人員卻做出了開篇的答復。
既然傳統車貸已被冷落,作為新型車貸模式,工行緣何讓“客戶”聯系合作公司才可以申請呢?
“車貸這種業務不太好做,畢竟貸后的風險都很大。”工行內部人士這樣認為。
據其介紹,傳統車貸剛剛興起時確實給工行帶來了不少的優質客戶,但問題也隨之而來。盡管車輛手續被抵押給銀行,但這并不影響借款客戶對車輛的使用,“有的客戶剛開始月供正常,后來就出現逾期,最后就惡意拖欠了。”
“傳統車貸屬于直客式貸款,抵押物或者擔保人都是自己的物權或者自己推薦的,銀行看似降低了風險,實際上依舊存在。”鄭州業內人士說。
無論傳統車貸還是新型車貸,對于銀行而言,貸后風險是無法規避的。有觀點指出,銀行業一直都在追求自身風險最小化,但目前唯一能夠實現的方式就是將其轉嫁。
于是,銀行的“合伙人”出現了。
可調可控的準入門檻
“面上看,我們是客戶的貸后服務者,實際上我們是銀行客源的提供方、客戶借貸的擔保方。”李峰此前在鄭州經營一家汽車商貿公司,曾是工行鄭州某支行分期購車業務的“合伙人”。
按照他的說法,由于資金有限加之“這種業務在鄭州做得比較亂”,所以他的公司在2013年夏天退出了合作。
“銀行是不對客戶(指申請信用卡分期購車貸款的客戶)負責的。說白了,他們認為這些客戶是公司的,他們是把款放給公司了而不是放給客戶了。這里的關系就是公司既是銀行的借主,又是客戶的債主。真要出現什么問題也是由公司兜著。”李峰說。
至于客戶能否按時還款、會不會惡意拖欠,“這就要看公司夠不夠聰明,如何管理、會不會管理客戶了,銀行才不會管你這些事呢!”
據此李峰認為,對于銀行而言,信用卡分期購車這項業務的貸后風險幾乎為零。
那么,像李峰這樣的工行曾經的鄭州“合伙人”,其所經營的公司是如何與工行確定合作關系的呢?
由于李峰剛剛退出此行業時間不長,出于某些可以理解的原因,有關這一細節他并未向《民生周刊》記者透露。
于是,《民生周刊》記者虛擬了一家經營地點在鄭州市黃河路附近的汽車銷售服務類公司,并以公司法人代表朋友的名義,找到了與中國工商銀行鄭州東區支行同一個行政區域內的另一家支行——中國工商銀行鄭州商都路支行。
在該行的個人信貸部,一閆姓客戶經理告訴《民生周刊》記者,首先,合作方公司應當是成立時間在一年以上,注冊資本不少于1000萬元人民幣,經營范圍必須有汽車經銷、汽車服務等項目,有固定的營業場所。其次,需要向該行提供營業執照、稅務證明、股東名單、法人證明、公司章程、兩年內經過審計的財務報表。此外還要提供一張證明公司擁有待銷汽車的展地照片。
“我們支行會對你提供的材料進行初審,初審通過后,支行會以書面報告的形式將其提供給工行在鄭州市的審批中心。剩下的時間就是等著獲準了。如果批下來了,審批中心會以文件的形式下發給我們,也就相當于你們公司在我們這里備案了,可以開展分期購車業務了。”閆某說。
接下來,《民生周刊》記者又以朋友的這家公司營業執照上只有“汽車咨詢”服務這一經營項目,沒有他所說“汽車銷售”及展地,想單獨做分期購車業務是否可行?
“那你就要有上面的關系了!”閆某說,目前與商都路支行合作的5家公司中,有3家是符合條件要求的,但還有兩家是做純分期業務的公司,“這兩家都找了關系,直接從審批中心批完轉過來的。”
不僅如此,按照他的說法,如果疏通了“上面”關系,原本最快也需4個月才能通過審批的流程,也不會那么麻煩了。“而且這種備案審批都是一次性的,不需要年審。”他說。
由此可見,想要成為工行的“合伙人”,其準入環節的難度系數并非有多高。
那么,一旦確立合作關系,雙方又是怎樣的合作形式呢?
閆某稱,備案成功后,合作公司至少需要向支行繳納100萬元的貸款保證金,然后按照1:20的比例,每100萬元的保證金可以獲得2000萬元的信貸額度。
“有了額度之后你們就可以去拉客戶了。”但他向《民生周刊》記者強調,銀行只與合作公司產生業務關系,而非客戶本身。
“你們自己找到客戶后,要按銀行列出的貸款申請條件去審核客戶,讓他們提交所需的材料。感覺沒有問題了,你們就先放款給客戶。等客戶的材料到位后,再帶他們來銀行辦理分期申請。申請通過了,銀行就把之前支付的錢放還給你們。”
閆某指出,由于之前的環節基本上不會出現問題,只要嚴把貸后關口,“你們除了擔保職責外,還要對客戶進行貸后管理,一旦客戶違約還不上了,違約部分就得你們自己還了。”
“合伙人”的另一本賬
暗訪最后,《民生周刊》記者向閆某“請教”了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與工行合作后,作為公司將如何獲利。
“鄭州(工行)這邊只收手續費,沒有利息。但我們也不會限制合作公司以別的名義收費,只要客戶樂意接受就行。”閆某如是說。
話雖如此,但工行“合伙人”卻記了另一本賬。
采訪中,有車主向《民生周刊》記者反映,盡管早已知曉銀行對信用卡分期購車是不收利息的,但有的合作公司在給他們辦理業務時,除了告知他們銀行要收取手續費外,還以銀行的名義向他們要利息。
“大部分公司給客戶做的月利率是1%到3%之間,但也有比較黑的公司做到4%!”李峰說。
2014年7月,通過河南誠誼汽車服務有限公司,車主蔣瑞在工行鄭州東區支行辦理信用卡分期購車貸款業務。按照借款合同約定,以貸款金額,蔣瑞每月應還款9527元。
但據其提供的信用卡明細顯示,此后蔣瑞每月都按誠誼公司的要求向所持有的信用卡中存入的金額都在11000元以上,但本金被工行劃走后,余下的1000多元錢被誠誼公司作為利息劃走了。
這里有個問號,作為還款的工具,信用卡本應在客戶本人的手中,合作公司為何能夠將月供以外的資金劃走呢?
“這就是這個行業的潛規則。” 李峰透露說,在客戶與工行簽合同時,合作公司一般會要求辦兩張信用卡,一張作為客戶每月的還款卡片,一張用以給銀行用來扣款的卡片。等客戶從銀行拿到兩張卡片時,合作公司會要求客戶立即將兩張卡的密碼修改成公司統一要求的密碼。
“因為掌握了客戶的密碼,當客戶每月向還款卡片存錢時,合作公司會將還款卡里錢取出存在扣款卡里。這樣一來,合作公司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月供以外的資金。”他說。
當然這只是工行“合伙人”用以獲利的方式之一。
第二種方式則是巧立名目:合作公司會在工行對客戶資料審核前或工行放款前,要求繳納一筆3000~8000元不等的服務費。“圈里叫代辦費。實際上一旦成為工行的合伙人后,公司后期已經不需要向銀行打點了。”
“第三種方式就是很多客戶都會遇到的‘收車’。”李峰解釋說,哪怕客戶晚還款一個小時,合作公司都會認為客戶違約將車收走。如果客戶的車長時間未啟動或者在外地長時間不回鄭州,合作公司還會以GPS異常為由將車收走,“這就是為什么分期公司要扣車主一把鑰匙的原因。”
李峰稱,車被收走后,合作公司會將其停放在一些由社會閑散人員看守的黑停車場里,這樣一來即便客戶找到自己的車了,也迫于威脅不會采取強制取車的行動。只能主動找合作公司談判,待到客戶前來公司談判時,主場就是公司的了。
“不太好的車,一般會收取車價10%到20%的違約罰金,要是好一點的車特別是豪車那就看公司老板的心情了,3萬、5萬都是他,這還不包括停車費。如果真遇到一些收車不理,或者罰金、停車費都拒絕交的客戶,合作公司就會謊稱車已經被處理了。”
如果這一方法還未奏效,李峰說,合作公司會動用自己的資金將客戶的尾款還清,隨后將車以低于市場價格賣掉,“即便這樣公司也會有賺頭,畢竟客戶初始已經將車款首付付過了。”
合同暗藏玄機
“這兩年我接待了很多車主的咨詢電話,說他們的車被分期公司惡意拖走了,由于不是盜搶案件,公安機關不會立案,問我能不能和分期公司打官司。”
林毅然是鄭州當地的執業律師,他認為,“逾期”、“GPS異常”是否成為這類公司收車的理由,就要看當初車主與合作公司簽訂的擔保合同中有沒有約定。
但讓林毅然多少有些愛莫能助的是,當他面見這些車主并希望其提供合同原本或附件時,“他們手中根本就沒有。”
車主蔣瑞及車主楊強的表弟張建啓在受訪時曾回憶,各自的公司在與他們簽訂擔保合同書時雖然都是一式兩份,但當時公司方面以銀行方面需要查驗合同為由,把合同帶走了。
而對于什么是收車、在情況下公司可以把車收走,受訪者均表示沒有印象了。
“業務給我提供的都是格式合同而且有50張A4紙那么厚,我要做的就是在空白處簽上自己的名字,根本沒有刻意閱讀里面的內容。”蔣瑞說。
林毅然指出,即便以合同糾紛或合同民事欺詐的名義申請立案,法院也是需要車主提供合同文本的。
盡管如此,林毅然認為,銀行授權也好,合作公司有意為之也罷,未經過法律程序將車主的車私自處置就涉嫌違法。
李峰告訴《民生周刊》記者,雖然分期購車業務推出不過三四年的時間,但隨著更多的車主通過網絡曝光自己的遭遇后,一些有意通過這種方式購車的消費者,對承諾能夠代辦這項業務的公司有所警惕。
“如果客戶懷疑你們,你們就讓他們給銀行打電話,我們會證明你們是工行的合作伙伴,打消他們的顧慮。”前文閆姓客戶經理說。
事實果真如此嗎?《民生周刊》記者致電中國工商銀行鄭州東區支行個人信貸部詢問,如果通過河南誠誼汽車服務有限公司買車可行否?
“放心吧!這家公司是我們的合作方。” 該行工作人員說。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峰、林毅然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