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大創客”SIMC：闖出第三條路

黃祺

當李克強總理與北京中關村創業咖啡廳里的年輕人握手交談時，5月初的上海，位于浦東新區腹地的上海國際醫學中心（以下簡稱SIMC）里，張澄宇院長正與醫院的股東、骨干醫生們一起，為SIMC的一周年慶祝忙碌籌備。他們，同樣是一群創客。

SIMC運營一周年，盡管路途艱難，這家新型醫院已經展現出自己的特色和吸引力。創新、創業、創客——中國政府高層將各個領域具有突破性的創新作為國家發展新的引擎。很多人誤認為創客只存在于商業、信息技術或者科研領域，事實上，像SIMC這樣的醫療機構，也是創客。只不過，要做醫療領域的創客，面對的困難更多、空間更小。對等的是，如果醫療創客能夠在現有的醫療制度和醫療市場上“殺出”自己的第三條路，它的意義和影響也將非同一般。

中國新一輪醫改已進入第六個年頭，醫療體制和醫療服務的基本形態仍然沒有太多改變，患者就醫體驗的改善，也遠遠沒有達到民眾的期待。

醫療市場亟待一條鯰魚的攪動，但可以想象，要做一條醫療市場的鯰魚，需要政策的扶持、需要勇氣與智慧，還需要時間來培育它對抗強大慣性的力量。

攜帶創新基因的醫院

查看一年前SIMC開業時的新聞，有記者描述說，去往SIMC的路，越走越荒涼。時隔一年，5月8日記者探訪SIMC，印象大變：路沒有想象的那么遠，醫院距離上海市中心人民廣場約30公里，但交通便捷，耗時不多;醫院周邊不少機構已經投入使用，還有一群酒店建筑正在建設中。走進醫院酒店式的一樓大廳，記者巧遇一位拎著檢查報告的外國患者正在咨詢臺與護士交流，醫院看上去井然有序。

即便這樣，對于大多數上海市民來說，SIMC仍然還是一家陌生而神秘的醫療機構。

記者探訪這一天，與SIMC一街之隔的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正在舉行開業慶典，SIMC院長張澄宇從慶典現場匆匆趕回醫院接受記者采訪。“遠親不如緊鄰，對面醫院是我們的好鄰居，我們各有優勢，合作共贏。其實，我們這里已經有病人轉送到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接受檢查了，互為補償、互相協作，這就是國際醫學園區聚集效應的好處。”一落座，張澄宇院長就感慨起來，他對這片熱土的信心，與公眾的陌生感形成鮮明反差。

為了解答公眾的疑惑，院長張澄宇用醫院的名稱來解讀SIMC是一家怎樣的醫院。“上海國際醫學中心”的“上海”，說明醫院是立足上海的民族品牌，代表了上海醫療服務的先進水平。“國際”包含多層涵義：SIMC將與更多的國際商業醫療保險接軌，方便外籍患者就診;醫院采用外籍患者熟悉的就醫模式;醫院的醫療水平達到國際標準;醫院與國外專家團隊簽約，提供與發達國家同樣品質的醫療服務;醫院可以為有海外就醫需求的患者提供轉診平臺。

醫院運營一年，就診人數呈倍數增8a2b2vLuxFzsTGNHkCG2ow==長，醫療質量和服務得到第一批體驗者的認可。

“醫學”是SIMC的核心，SIMC集中了上海甚至全國的優秀醫生和最好的醫療資源，開展如精準醫療的新技術。而“中心”二字，則是SIMC最大的特色。SIMC把自己視為一個平臺化的專業醫療機構，用各種形式吸引優秀醫療專家在這個平臺上發展自己的事業。張澄宇院長介紹，未來，醫院將開設“名醫工作室”，為有專業特長的醫生提供執業平臺。醫院還將嘗試簽“合伙人”制度，讓名醫成為醫院的“合伙人”，醫院可以向名醫投資，名醫也可以入股醫院，與醫院共同發展。

開業一年的SIMC，如今已經實現了就診人數在一年中呈倍數的增長，自身專科團隊逐步健全，多點執業專家在患者中也建立了良好的口碑。“我們的患者中，‘回頭客’多，老患者介紹新患者來的多，這兩點說明，我們的醫療質量和服務已經得到了第一批體驗者的認可。”在張澄宇看來，患者的滿意度是比門診量絕對數更加重要的指標，是一家醫院可以良性發展的基礎。

時間回撥4年，2011年的夏日，時任衛生部部長的陳竺、時任上海市副市長的沈曉明等相關領導，在上海國際醫學園區為SIMC培下第一鏟土。當時，上海國際醫學園區的規劃已經十年時間，藍圖落地初現端倪，而SIMC是其中被寄予厚望的一家機構。

上海早在2002年起就開始推進上海國際醫學園區建設，規劃中的園區將集聚醫療服務、醫學研究、醫療器械、生物醫藥等相關產業。 與過往單純的產業園區不同的是，國際醫學園區被視為醫療服務試驗田，政府要求在這片土地上走出創新與轉型的新路。奠基時，時任上海市市長的韓正表示：建設國際醫學園區，是發展現代醫療服務業的一個新嘗試，必須跳出傳統的發展思路，用嶄新的理念和方法來推進園區的發展，創新發展模式和政策，創新人才環境，創新醫療服務，以創新的理念建設國際醫學園區。

跳出傳統發展思路，SIMC帶著創新的基因出生。從投資構成來說，SIMC的投資方除了社會資本還有政府投入，是一個“混血兒”，這讓它既區別于公立醫院，又與既有的民營醫院不同。

張澄宇介紹說，社會資本均來自醫療領域之外，但股東們理念一致，做好了夯實基礎、長期投入的準備，沖著“百年老店”的目標而去。股東們觀念的統一，對于掌管運營的院長來說至關重要。張澄宇醫生出身，對醫療行業自身規律有深切的理解，他知道，醫療行業有它的特殊性，如果以追求利潤為第一目標，結果只能落入之前某些民營醫療機構因牟利而帶來的行業丑聞中，失去社會的認同和患者的信任。

除了投資構成，SIMC對醫療市場進行了細分，它要服務的，是那些對醫療質量、醫療服務都有高要求，同時愿意為高要求支付對等費用的人群，而這一人群，正在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的發展而不斷壯大。當然，希望開拓這一高端市場的醫療機構不止SIMC，但其他醫療機構無一例外會碰到一個現實的障礙：高醫療質量需要優秀的醫療人才，而社會醫療機構目前還沒有能力將優秀醫療人才從公立大醫院中“挖出來”。

為了解決這一難題，SIMC除了不惜投入地建立自己的基本醫療團隊，還依靠政策的支持，與上海多家公立三甲醫院的優秀醫療團隊或個人，簽訂了多點執業協議。也就是說，三甲醫院的優秀專家，也是SIMC的執業醫生，在SIMC，患者可以得到與公立三甲醫院同樣的醫療保障。

創新的基因體現在SIMC醫療服務的每一個細節。最近，醫院的“48小時手術直通車”服務項目啟動，外地患者可以將之前在正規醫院做的檢查報告和診斷發送給SIMC，醫院組織專家會診，制定治療或手術計劃，48小時內安排好病人的治療方案。SIMC像健身房一樣實行會員制，如果成為會員，患者可以享受到優惠的就醫價格。

SIMC的創新設想還有很多，需要時間一一實現。

醫療服務的“浦東機場”

對于SIMC的直觀印象，初次探訪的人會記住它酒店式的環境，但事實上，SIMC最大的特色，在于它不像傳統醫院一樣僅僅依靠自己的醫生，而是一家醫療服務的“機場”，外院專家團隊就像“航空公司”，停泊在SIMC開展醫療服務。

一位新加坡患者和一位烏克蘭患者，正在SIMC的病房接受治療，這兩位患者都是瑞金醫院血液科收治的病人。瑞金醫院血液科不僅是中國血液學科最強的醫學團隊之一，他們在血液學科的某些領域已處于世界領先水平。因此，常有外國患者慕名前來就醫。瑞金醫院血液科主任李軍民告訴記者，外國患者沖著瑞金醫院血液科的技術而來，但有的患者對中國公立醫院的住院環境、服務品質不太適應。現在，李軍民主任會將自己團隊在SIMC的病房推薦給他們滿足部分國外患者的需求。

對于SIMC的發展，李軍民主任還有更多期待。他介紹，臺灣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時，也像目前的內地一樣以公立醫院為主，但現在，民營的、合資的醫院已經占據半壁江山。在歐美，非公立、非營利的醫院，占到整個醫療市場的三分之二。李軍民認為，像SIMC這樣的醫療機構，需要政府更多的配套政策，鼓勵和支持醫院的發展。另外，醫院也應該開拓事業，將影響力擴展到海外，吸引國外患者就醫。

SIMC兒科診室，精心設計的環境可以緩解兒童患者的緊張情緒。

上海仁濟醫院泌尿科主任黃翼然和他的團隊，也是眾多在SIMC開展醫療服務的“航空公司”之一。仁濟醫院的泌尿科歷史悠久，是業內知名的專科團隊。SIMC開業后，仁濟醫院泌尿科團隊與醫院簽訂了多點執業協議，SIMC成為了整個團隊的第二執業基地。也就是說，患者到SIMC泌尿科就醫，可以得到與在仁濟醫院泌尿科同樣的高質量醫療服務。

黃翼然教授告訴記者，發達國家的醫院，很多都是采用這樣的運營方式，醫生是自由職業者，醫生不屬于某一家醫院，只是以簽約醫院為工作平臺工作，病人會追隨某個有名的醫生，而不是某家醫院。

與SIMC合作一年，黃翼然教授認為效果不錯：一方面，醫院為專家團隊提供了優質的工作環境，讓醫生可以全身心地投入醫療;另一方面，患者也對能夠便捷地找到國內泌尿科一流醫生看病而感到滿意。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新華醫院眼科主任趙培泉，也是SIMC的簽約專家。談及這一年在SIMC執業的感受，趙培泉教授的第一個評價是“規范”。他認為，中國醫療改革的方向應該是讓患者分流，而不是將原有的公立大醫院越建越大。而SIMC正是順應了分流患者的趨勢。而且，醫院規模適中，與國際上精品醫院的規模類似，可以發展成為中國的精品醫院。

趙培泉教授認為，如果有更多人知曉SIMC是一家能夠看到上海最優秀醫生的醫院，未來的發展空間是很大的。同時，趙培泉教授呼吁對SIMC開放基本醫保。“患者在醫院享受基本醫療服務，就可以用醫保，超出基本醫療的服務，他自己付費。不能因為SIMC醫院的定位，就不讓患者在這里用基本醫保。況且已經有部分民營醫院可以使用基本醫保，SIMC也應該有平等的機會。”

張澄宇介紹，SIMC曾接診過一位企業家。治療結束后，這位企業家透露了他的就醫感受。他說，過去就醫，一般會住進公立醫院的特需病房，托關系找知名專家看病，那樣做是不得已的選擇。而在SIMC，他不用托關系找人，同樣可以看到好醫生，簡簡單單地付費就醫，這讓他內心坦然。

正如這位企業家所言，部分患者對國內醫院最大的期待是“兩全其美”——一家好醫院，既有好醫生，又有好環境和好服務。

醫院的好與壞，取決于醫護人員的素質。圖為護士正在為外國患者答疑解惑。

在開業一年之際，SIMC康復樓啟用，醫院在醫療之外，又多了慢病照護服務業務。老齡化是上海和整個中國面臨的嚴重社會問題，缺少對失能、半失能老年患者的照護機構，一直是大城市的軟肋。SIMC康復樓配備了優秀的醫生和護士團隊，為慢病患者提供專業的照護服務。

上海國際醫學中心院長張澄宇。

“高端”

就是尊重患者與醫生

提到上海國際醫學中心，記者聽到最多的評價是：貴。的確，單從300-1200元的掛號費看，的確比公立醫院的特需門診略貴，接近上海其他專做高端醫療機構的門診費用，但張澄宇一再強調的概念是不追求高價格，而是“高品質”，實現“高性價比”，從這個角度看，SIMC提供的醫療服務并非遙不可及。

SIMC兒科主診醫師傅玉梅向記者介紹，如果掛她的號，掛號費是800元，看起來很貴，但這個價格是與她的服務品質相一致的。傅醫師說，在她的診室看病，醫生與患者的交流時間是可以得到充分滿足的，患者有任何的疑問，都可以咨詢醫生，“與患者、家長溝通交流半小時是常有的事”。初診后，傅醫師會主動地把自己的聯系方式留給家長，隨時解答家長的問題，這相當于在一次就診后，傅醫生就成了患者的“家庭保健顧問”，而這正是家長們非常需要的。

醫患之間的充分交流，對于疾病的診斷和治療至關重要，而目前在人滿為患的大醫院里，醫生們心有余而力不足。傅醫師最近遇到了一個典型的事件。

包括哈佛大學醫學院波士頓兒童醫學專家在內的SIMC的多學科國內外專家團隊，為1名11歲的罕見病患兒會診。

一名兒童因為多飲多尿到多家醫院看病，醫生為他排除了糖尿病，尿路感染等常規可能的疾病后，懷疑腦部腫瘤，需要做核磁共振檢查，但大醫院核磁共振檢查的預約時間需要一個月。這個時候，家長帶著患兒到SIMC兒科找到傅醫師。傅醫師在診室仔細問診，家長慢慢回憶起來，2周前孩子曾經發燒，當時仍有咳嗽。傅醫師根據20多年經驗判斷，小朋友目前的多飲多尿可能與中樞感染有關，傅醫師給患兒做了血液檢查，發現炎癥指標明顯高于正常范圍，建議患兒住院進一步檢查，果然是一個已有腦積水、腦室擴大的不典型化膿性腦膜炎的病例。病人得到了及時的治療，防止病情進一步惡化，也避免了可能的醫療糾紛。

SIMC內窺鏡中心主任夏璐也曾擔心醫院收費是否難以得到患者的認同，因此她常常會留心患者的就醫感受和建議。到目前為止，夏璐主任還沒有得到負面的反饋。“醫院的本質在于醫療，患者到醫院來，醫生解決了他的醫療訴求，他認為他的花費與我的專業水準是相符的，那么患者就不會不滿意。”夏主任說，患者對內窺鏡檢查多少有些恐懼，在SIMC內鏡中心，除了安靜舒適的環境，患者的知情權和隱私也會得到充分保護，醫生在術前會充分地與患者溝通，向患者解釋手術怎樣進行、為何要這樣做、碰到問題時醫生會怎樣解決，從而打消患者的疑慮;手術后，醫生會詳細地解讀結果，并跟進后續的治療和隨訪計劃。目前內鏡中心除了已經開展的ERCP、ESD、超聲內鏡、早癌篩查等多種內鏡診療項目外，還和滬上多家三甲醫院的內鏡專家達成合作意向，建立了一個開放、高質的內鏡平臺，這一點也極大滿足了患者的就診需求。

夏璐主任發現，盡管初期患者以商保為主，但一年來就醫的自費患者卻越來越多，這說明，醫生的專業水平，充分照顧患者心理感受和實際需求的態度，高效的服務，讓一些病人寧愿舍近求遠并自己承擔醫療費用。夏主任聽到患者最多的建議，是希望醫院能夠保持這樣的醫療質量和服務水平，不要因為以后患者量進一步增加而降低服務品質。

在SIMC的病房，高端體現在人性化的設計細節上。記者參觀了SIMC的單人病房，衛生間內完全無障礙，輪椅可以直接推進浴室，無論是淋浴時還是在馬桶上，使用者都可以輕易地觸摸到緊急呼喚鈴。衛生間面盆柜設計成凹陷的形狀，也是為了保證患者坐著輪椅也可以靠近面盆，方便洗漱。

對于醫療機構，所謂“高端”，人的素質是最重要的基礎，特別是在護理上，護士的素質決定了護理的水平。國內醫療系統長久以來對護理不夠重視，而在SIMC，醫院對護士的要求并不亞于醫生。護理部主任吳唯勤向記者介紹，目前醫院100名左右的護士中，80%有在公立三甲醫院從業的經歷，20%曾經在國外從事護士職業。SIMC的患者中有大約一半是外籍人士，有海外職業經驗的護士可以很好地與患者溝通，滿足患者的需求。

同時，醫院不接收實習生、進修生，因此每一位護士都是富有經驗的專業護理人員。醫院沒有護工，所有的護理工作都由這些專業護士完成。夜間是病人容易出現意外的時間，SIMC的病房里，夜班安排3人照顧15張床位的患者，而在大型公立醫院里，3位護士夜間一般要照顧50名左右的病人。

吳唯勤主任還告訴記者，專科護士是如今護士職業的發展趨勢，專科護士具有一定的專業技能，對于患者的康復至關重要。比如造口護理，SIMC目前有3位持有國際造口師執照的資深護士。

一家醫院，如果醫生護士的價值得到應有的報酬與尊重，醫生護士便會盡職盡責;一家醫院，如果醫生護士得到應有的尊重，那么對病人的盡心盡力才可以變成現實。在SIMC，這樣理想的狀態正在慢慢實現，這種專業精神與互相尊重的氛圍，才是“高端”真正的內涵。

2014年初，國家衛計委、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對外發布《關于加快發展社會辦醫的若干意見》，從文件可以看到，醫療市場的多元化不僅是公眾的需求，也是政府正在推動的醫改方向。作為上海首家顛覆傳統醫院體制的新型醫院，SIMC將創新融入血脈，為中國醫療市場的多樣化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