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趙志紅案庭審現場

賀建葉 鄒堅貞

9年前，同樣是在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下稱“呼市中院”）的法庭上，當時受審的趙志紅，曾在庭審現場提出質疑：檢方沒有公訴自己曾供認的“4·9”女尸案。法官沒有理會隨后宣布休庭，趙志紅也被一直羈押了9年。

趙志紅哪里會料到，有個名叫呼格吉勒圖的青年成了“4·9”女尸案的替死鬼。他于1996年已被執行死刑，之后又于2014年12月被宣布無罪。

2015年1月5日，呼市中院開庭審理趙志紅案，起訴書共指控趙志紅22起故意殺人、強奸、搶劫、盜竊犯罪事實，其中就包括“4·9”女尸案。

當天早晨，呼市中院門前一向平靜的格根東街突然開始實施交通管制。

一位司法系統的朋友告訴我，呼市中院為了此次的公開庭審，特意在前一天對相關工作人員進行了幾次演練，相關領導還親自過問了法院的安檢系統并作出部署;呼市中院甚至將原定于1月5日開庭的其他庭審全部延后或提前，以確保當日的趙志紅案審判秩序不出任何差錯。

后來看到媒體報道說，趙志紅被押解至法院時，戴著黑色頭套，只露出兩只眼睛，從看守所押來法院時走的是專用通道，下車后即被迅速帶入法院。

在外界看來，為了確保趙志紅案萬無一失，呼市中院可謂煞費苦心。

合議庭成員與9年前一審時相同

2014年12月15日，內蒙古高級人民法院重審判決呼格吉勒圖無罪之后，與之相關聯的趙志紅案也牽動著大家的神經，此次休庭9年后的再次開庭審判自然也就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盡管天氣寒冷，但1月5日上午，我早早來到呼市中院門口時，這里已經聚集了不少前來旁聽的各界人士和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

跟很多人一樣，我對趙志紅案的關注從2005年開始，源于“呼格案”。

在媒體的公開報道中，2005年10月，趙志紅被抓當晚就主動交代了數十起案件，其中包括發生于1996年的呼和浩特“4·9”女尸案。“4·9”女尸案在當年即已宣布“破案”，報案者、18歲的呼格吉勒圖被認定為兇手，并被執行死刑。據悉，趙志紅落網后，先后4次向警方供述自己是“4·9女尸案”的兇手，且在法院一審之后，他于2006年12月5日從看守所托人給新華社記者湯計遞出“償命申請書”，稱愿意為“4·9”女尸案負責，還呼格吉勒圖清白。而這封從獄中遞出的“償命申請書”，也成為了“呼格案”昭雪路的起點。

由于趙志紅的供述，堅信自己兒子無辜的呼格吉勒圖父母開始了長達9年的上訪之路，直至2014年12月15日“呼格案”重審改判。在呼格吉勒圖獲判無罪之后，我更加關注“4·9”女尸案的真相和趙志紅案的審理。

1月5日上午大約9點，我隨著人群經過安檢進入到呼市中院第十法庭，不一會兒法庭里60多個座位便座無虛席。

呼格吉勒圖的父母李三仁、尚愛云也出現在了庭審現場。他們對媒體說，不管趙志紅是多么的十惡不赦，他在最后關頭能夠承擔責任認罪，讓我們看到了他的良心發現，今天我們就是來看一眼。

在60多人的旁聽席中，我不知道是否有趙志紅的親屬在。但據媒體報道稱，他的父母已經放棄了他，沒有給他聘請律師，也沒有到庭審現場來旁聽，甚至，在他被羈押的9年里，他們也沒有去看過一回。“我們恨他。”趙志紅的母親劉愛女曾對媒體說。9年前，當她從警察那里知道兒子犯了強奸殺人罪的時候，在她眼中，趙志紅“就是個壞人，權當他是一陣風刮走了”。但在2014年12月15日，當獲知呼格吉勒圖被改判無罪后，趙志紅的母親還是通過電話，向呼格吉勒圖的母親表達了歉意，代替趙志紅說了聲“對不起”。

快到9點半時，我和包括呼格吉勒圖父母在內的60多人就坐在旁聽席上，靜候開庭。公訴人及辯護律師入席，緊接著合議庭成員進入法庭。我后來從一位司法系統的朋友處得知，此次審理趙志紅案的合議庭成員與9年前一審時相同，審判長是呼市中院刑一庭庭長李小明，另外兩名審判員分別是李國慶和雷楊，而李國慶就是當年此案的承辦法官。

法院方面通過內蒙古自治區法律援助中心為趙志紅案指定了兩名辯護律師為其辯護。

趙志紅：“我犯的罪太大，不想為自己辯護”

9點半準時開庭。趙志紅被兩名法警帶進了法庭，準備接受庭審。趙志紅身穿藍色羽絨服和運動褲，衣服看起來很新，頭發看上去也是新剃的。

我很好奇被外界稱為“微笑殺手”、“殺人狂魔”而后又“主動攬罪”的趙志紅9年后再出現在法庭上會是什么樣。在媒體的報道中，他從1996年4月至2005年7月，于呼和浩特市、烏蘭察布市兩地作案20余起，多名女性慘遭強奸殺害，受害者中年齡最小者僅12歲。

在他走進來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臉，他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錯，他的表情令人吃驚的淡定。此前我看過2005年央視對他采訪時的視頻，相比那時，趙志紅明顯變胖了，也白了些。媒體報道中說，趙志紅在看守所因為表現良好，幾年前已從單獨關押場所轉到普通關押場所，跟其他的犯罪嫌疑人一起學習，靜坐思過、勞動工作。

經過一些前期程序后，法庭就起訴書指控被告人趙志紅涉嫌犯搶劫、盜竊罪的事實進行調查。當天上午公開開庭審理的是趙志紅搶劫、盜竊罪的部分，而殺人、強奸罪部分的審理則是從下午開始，并且因涉及隱私不公開審理。

公訴人準備的起訴材料有厚厚的幾摞，他們依次向法庭出示了有關證人證言、勘驗、檢查、辨認筆錄、書證以及被告人趙志紅的供述。緊接著控辯雙方對上述證據進行質證并進行辯論。

整個過程趙志紅表現得都很配合。對于法官以及公訴人的提問，趙志紅都回應得很利落。雖然庭審過程中看不到趙志紅的臉，但通過聲音可以感覺到庭上的趙志紅很冷靜，沒有絲毫的緊張或遲疑，思維也很敏捷，他回答問題時聲音清晰、音調較低并帶有較濃的鄉音。

對于作案的細節和過程，趙志紅的回答也都很簡短。

第一項指控是發生在1996年的搶劫案。公訴方指控說，趙志紅在呼和浩特市新城區某小區向下班回家正在停車的一名居民搶劫，持刀將對方捅傷，并搶走受害者60多元。

趙志紅在庭上承認自己確實參與了此案，但并沒有搶到錢。

此外，趙志紅在庭上對于公訴方對其1998年盜竊金戒指的指控予以否認，這也為上午波瀾不驚的庭審上演了一段小插曲。

公訴方指控說，趙志紅在1998年盜竊了一枚價值200多元的金戒指，公訴方還向法庭提供了趙志紅在接受辦案機關審訊時的筆錄，筆錄顯示趙志紅承認自己曾盜竊過這枚金戒指。

但趙志紅在庭上堅持認為，這枚金戒指是自己多年前買的，是打算送給媳婦兒（后離婚）的生日禮物。趙志紅說當時確實沒有發票，也記不清在哪里買的了，后來因為提供不了證據來證明是自己買的，所以被警方認定為是偷的。

審判長問他在接受辦案機關審訊時為何要承認自己曾盜竊過這枚金戒指。趙志紅說，是因為審訊那天已經做了很久的詢問，最后問的這一起案子。“當時只想快點了結這一件，就承認了。”

當天上午，趙志紅對公訴方其他搶劫和盜竊犯罪事實的指控，均表示無異議。

但趙志紅的辯護律師對起訴書中指控的搶劫、盜竊罪的事實均認為證據不足。例如對公訴方提出的1996年那起捅傷案件，辯護律師就認為，公訴方提供的證據不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鏈，不能證明該案是趙志紅所為。他們指出，被害人雖然陳述被罪犯捅了15刀，現場勘查中也發現了兩處血跡，但該血跡沒有檢驗，也沒有做同一性認定，這明顯是存在疑問的。

在庭審的最后，審判長問趙志紅要不要為自己辯護，趙志紅說：“我不想為自己做什么辯護，因為我犯的罪太大。”他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得讓人無法捉摸他內心的想法。

大約在11點10分，四項指控，庭審不到兩個小時就結束了。整個庭審順利得沒有波瀾起伏，控辯雙方幾乎沒有激烈的對抗。

走出法庭，趙志紅的兩名辯護律師即被媒體團團圍住。他們關注趙志紅案，更關注與之相關的“呼格案”。

（口述者、庭審現場旁聽者賀建葉為化名）

“呼格案”回顧

1996年4月9日

內蒙古呼和浩特市第一毛紡織廠宿舍旁的女廁內發生一起強奸殺人案，前往公安機關報案的呼和浩特市卷煙廠工人呼格吉勒圖被認定為兇手，61天后法院判決呼格吉勒圖死刑并立即執行。呼格吉勒圖時年18歲。該案后被稱為“4·9”女尸案。

2005年10月23日

內蒙古系列強奸殺人案嫌犯趙志紅落網，其交代的多起案件中包括“4·9”女尸案。“一案兩兇”的怪象立即引發了社會和媒體的廣泛關注。

2006年11月28日

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趙志紅案，因趙志紅當庭指出檢察機關的控訴漏掉了1996年的“4·9”女尸案，庭審暫停。此后，趙志紅案再沒有開過庭，趙志紅被羈押至今。

2014年11月20日

內蒙古高院召開新聞發布會，稱因此案原審被告人呼格吉勒圖已經死亡，根據刑事訴訟法相關規定，此案的再審將實行不開庭審理，采取書面審理方式。

2014年12月15日

內蒙古高院正式向呼格吉勒圖家屬送達再審判決書，并宣告呼格吉勒圖無罪。“呼格案”再審判決后，內蒙古自治區黨委也啟動追責調查程序，責成有關部門組成調查組，嚴格依法調查追責。

2014年12月16日

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檢察院稱決定成立調查組，對檢察系統造成呼格吉勒圖錯案負有責任的人員展開調查。呼格案專案組組長、呼和浩特市公安局副局長馮志明之后被檢察機關帶走調查。

2014年12月16日

呼和浩特市人民檢察院宣布，經對“4·9”女尸案進行審查，就趙志紅的該起犯罪事實向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追加起訴，指控趙志紅構成故意殺人罪、強奸罪。

2015年1月5日

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對趙志紅案開庭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