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果（金）大選漩渦波及中國商戶

胡劍龍

2015年7月29日，中國外長王毅在北京與剛果（金）外長奇班達共同主持兩國外交部首輪磋商。這距離王毅最近一次訪問剛果（金）僅隔半年。中剛外交的密集接觸，來自緊密的經貿往來。

非洲國家剛果（金），是一個與鄰國剛果（布）共用“剛果”之名、并以首都金沙薩之“金”加以區別的貧窮國家，本文簡稱為“剛果金”。剛果金號稱全球原料倉庫，其銅儲量約占全球10%，鈷儲量占33%，鈳鉭鐵礦占34%。位于世界上最大銅礦帶上的盧本巴希，是該國礦業中心，吸引了接踵而至的中國投資客。中國最大的“資源換基礎設施”項目即位于盧本巴希，總投資達67億美元。

盧本巴希還是剛果金“父子兩任總統”卡比拉的故鄉。2001年洛朗·卡比拉總統遇刺身亡，其子約瑟夫·卡比拉（下稱卡比拉）攝政，并于2006年和2011年兩度當選。2016年，剛果金將迎來國家元首換屆。根據現行憲法，總統只能連任兩屆。然而，卡比拉至今仍未承諾放棄參選，相反，極力推動延遲2016年的大選。而一旦大選延后或者卡比拉修憲強行參選，飽受“資源詛咒”的剛果金，最悲觀的分析，有再次陷入內戰的可能。而在選前一年的政治激流中，中國議題也被裹挾其中。

非洲國家剛果（金），是一個與鄰國剛果（布）共用“剛果”之名、并以首都金沙薩之“金”加以區別的貧窮國家。

至今，剛果金中華聯合總商會副會長林志欽仍為福建同鄉的賠償奔走于剛果金的政府部門之間。這源于今年1月19日發生在剛果金的騷亂。

2015年2月28日中午，記者驅車前往金沙薩的貧民窟Yolo區時，被焚燒的輪胎記錄了一個月之前的騷亂。

Muhua商店位于金沙薩Yolo區一個人流密集的路口?！拔覀円仓狼耙惶煊腥松辖至?，但是貨都在這里，就把門關了，貨還留在這里?！钡曛饕δ救A的夫人向記者回憶道。當天11時，游行的人開始試圖打開鐵門。她和姚木華、兒媳婦一起堵住了門。兩小時后，墻上被挖了一個洞，示威者一擁而入，中國產的水壺、電風扇、拖鞋等，所有的囤貨被一搶而空。幸運的是，當時在店里的姚家三口撤到二樓，被及時趕到的福建同鄉救了出去。

一個星期后，他們重返Muhua商店—這是他們一家四口所有的家當?！安桓市幕厝ィǜ＝ǎ！彼忉?。她丈夫在福清江陰鎮開摩托車時，家庭年收入只有兩三萬人民幣。5年前到剛果金，去年才搬到新地方，商店花了十幾萬，是他們幫助黑人房東蓋的。如果返鄉，意味著前功盡棄。

在福清人嚴延平看來，在金沙薩的貧民窟里做小買賣，盡管無法保證水電供應，但比起他初到剛果金時已是天堂。1997年，剛果金內戰爆發，3年內戰導致400萬人喪生，是二戰后全球最殘酷的沖突。直到2006年左右，中國人才不斷進入剛果金。2008年，嚴延平來到剛果金。一番考察之后，他覺得首都的人沒有消費能力。而他在同鄉那里打聽到，赤道省不錯。赤道省省會離金沙薩1000多公里，唯一通行的是剛果河。從金沙薩自下而上，聽說只需要兩周的時間。因此，他坐飛機先飛到了赤道省。在內戰中，剛果的道路設施盡毀。即便從金沙薩去盧本巴希，陸路也幾乎難以通行。等了足足一個月，他在赤道省把房子建好了，貨才到。

如今，來自福建江陰鎮的居民構成了剛果金最大的華人群體，約為3000人。根據剛果金中華聯合總商會副會長林志欽介紹，在這場騷亂中，約有500多戶商家受到波及。

“游行示威在金沙薩很常見，但這是第一次專門針對中國商戶的騷亂?！敝袊v剛果金大使館領事陳燕彬向記者介紹。這被Henghua商店的主人證實。在同一個街區的印度人商店，距離Henghua僅僅400米，“他們沒有被搶，一點事沒有”。

此前，已有跡象顯示，中國人極可能成為這場騷亂的犧牲品。

在此之前的兩黨電視辯論中，福建人經營的商店，已經成為辯論的議題之一。根據剛果金的法律，外國人不準從事零售業。而顯然，為數眾多的福建人商店并未執行，這是中國商人在剛果金的灰色存在。

而更為蹊蹺的是，在騷亂的前兩天晚上，“48名剛果人在中國被打死”的謠言在金沙薩被廣泛傳播。“我們還專門要求剛果金政府在電視臺上辟謠?！标愌啾蛳蛴浾弑硎?，圍繞選舉是否與人口普查掛鉤，總統多數黨與在野黨發生激烈爭論。在野黨在人民大會堂附近發起示威，但并未收到效果，于是號召全金沙薩的示威。

2015年7月9日，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盧馬尼亞，中國維和軍官在駐地附近的小學課堂上教當地孩子中文。

中國大使館商務參贊曾向媒體解釋，剛果金反對派最反對的就是這個人口普查條款。反對派認為，全國人口普查需要幾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在2016年大選之前完成，他們指控總統卡比拉，在憲法規定其不得第三次連任的情況下，企圖通過這個漫長的全國人口普查，在2016年其執政到期后，繼續留在臺上。

“原本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游行，沒想到發展成騷亂?！标愌啾蛘f。

騷亂并未波及江蘇人老王的園林酒店，一座位于剛果金河岸上的中餐館。2015年春節剛過，他每天為房租和人工工資發愁?！皼]有人來吃飯啊?！?/p>

他的客源大多來自在剛果金承包工程的中國國企。而這些企業“都沒有活干了”。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宗戈水電站干了一半就停了，水電一局原來近300人的工程隊伍，現在只剩下二三十人留守工地。”

宗戈水電站二期設計裝機容量15萬千瓦，由中國電建水電一局承建。建成后預計年發電8.6億度，主要解決金沙薩和下剛果省部分地區的用電，合同總金額3.675億美元，其中中國進出口銀行提供3.6億美元優惠出口買方貸款，其余為剛方自籌資金。項目工期為3年。

卡比拉總統對宗戈水電站二期期望頗高，2012年曾出席開工典禮，后曾多次視察。“剛方的資金不能到位。”上述知情人士稱。因此，干了一半的工程已停工近1年。

宗戈水電站二期是中國與剛果金“資源換基礎設施”計劃的一部分?！百Y源換基礎設施”是非洲以資源換取中國的優惠貸款，然后修建公路、水電站、醫院等基礎設施。

2015年7月9日，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盧馬尼亞，中國維和軍官在駐地附近的小學課堂上教當地孩子中文。

2007年9月，剛果金政府與中國中鐵、中國電建簽署雙邊投資和貿易協議，協議規定中方修建若干公路、鐵路和醫院。作為回報，同時也是償還貸款的擔保，中國和剛果金成立由中方控股的華剛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剛礦業），開采和銷售剛果的銅、鈷和金。

但是，這一交易歷盡波折。根據2008年4月簽署的交易條款，IMF認定，剛果金無能力支付欠中國國有公司財團的債務;同時，其還憂慮，該交易將會導致卡比拉親信的尋租。當時，剛果金正與IMF和世界銀行就“重債窮國倡議和多邊債務減免倡議”談判，而且最終在2010年7月1日獲得價值高達123億美元的債務減免。在后者的壓力下，剛果金重新與中國財團談判，交易金額由90億美元縮減了60億美元，并且刪除了剛果政府對部分投資的保證。

在很大程度上，這項極其龐雜、爭議巨大的項目，是卡比拉的政治賭注。

2006年，卡比拉以微弱優勢當選剛果金總統，他是剛果內戰結束之后，第一位經合法選舉產生的國家元首。選舉結束后，卡比拉為贏得民心，公布了“五大工程”。在基礎設施方面，修建主要道路、鐵路、港口和機場;就業方面，以農業和旅游業增長為目標;住房方面，承諾在剛果金每一個省份修建數以千計的住房;水電方面，顯著提高目前水平很低的全國能源生產;改善醫療保健和教育?？ū壤瓕ⅰ拔宕蠊こ獭币暈槠湎乱淮未筮x的保障。

然而，2010年，剛果金的財政收入僅為10億美元，約為當年廣州市的1/15，根本無法負擔其野心勃勃的夢想?！翱ū壤浅２粷M意工程進度，但是中國公司也在抱怨，錢從哪里來？”

知情人士透露，經貿上的矛盾已經成為外交議題。2015年1月16日，卡比拉在金沙薩會見了中國外長王毅?！半m然會面時間很短，只有半個多小時，但重心還是這些項目?！鄙鲜鋈耸客嘎?。

顯然，卡比拉在任期間最大的政績工程，在即將到來的大選期間，會成為黨派交鋒的火力點之一。

“不管卡比拉當不當選，明年的動蕩是免不了的。”一位在剛果金工作了8年的華商向記者表示。

這位華商認為，如果卡比拉聲明主動退選，這將是剛果金最大的福音。迄今，卡比拉不僅未對退選正式表態，相反，“戀棧”心態顯露無遺，“小動作”不斷。但是，洶涌的政治激流正把剛果金重新帶到前景不明的漩渦中。

卡比拉想在2016 年之后繼續擔任總統，只有兩種辦法：要么修改憲法，要么推遲大選，然后延長執政時間。然而，修憲阻力太大，基本無望，而“攪黃”明年大選似乎成了現在的目標。

2015年1月，卡比拉推出與大選關聯的人口普查條款，試圖推遲大選，但遭到國會否決。卡比拉并未就此放棄。

2015年3月，記者在金沙薩采訪時了解到，卡比拉正試圖重新劃分剛果金的行政版圖—將目前的11個省份調整為26個。在明年總統大選之前，各省份須先完成省市長各級行政首腦的選舉。一旦行政區劃被調整為26個省份，地方選舉占用的時間將大幅延長，從而推遲總統選舉。

2015年4月14日，在剛果（金）的金谷里，來自中國江蘇省的農民黃劉根（前）帶著幾名當地雇工在地里收辣椒。

彼時，這一傷筋動骨的大動作還只是在金沙薩流傳。半年之后，這一計劃已在實施，新的省份名稱確定，只是地方選舉尚未開始。因此，2016年的總統大選已經落后于日程表近1個月。

卡比拉最大的障礙是民眾的反對?！斑@么多年，剛果金民眾的生活幾乎沒有改善，金沙薩貧民窟里的很多人連換洗衣服都買不起。”上述華商稱。在金沙薩，普通警察或教師工資只有50美元左右，這大概只能在中餐館吃4盤空心菜。另一方面，豐富的礦產滋生了依靠權力尋租和礦業暴富的人群。在盧本巴希，每到周五，當地的富豪便前往南非的約翰內斯堡度周末。

不管是在金沙薩、盧本巴希還是東部城市勾馬，本地人聊起卡比拉，幾乎無人支持。1月份的人口普查條款是測試民眾態度的試金石，反對派發起的示威演變成金沙薩全市的騷亂，36人喪生。據信，當時卡比拉避往自己的家鄉盧本巴希，待局勢明朗之后才返回。

卡比拉的壓力還來自美國。美國與剛果金一直存在緊密的政治經濟往來。二戰期間，美國投向廣島和長崎的兩枚原子彈，使用的鈾就來自盧本巴希的欣科洛布韋鈾礦。而且，剛果金高度依賴世界銀行與IMF的資金援助。美國已經旗幟鮮明地表露了對剛果金2016年大選的態度。

根據剛果金政府的估算，2016的大選將耗費14億美元，而他們的缺口則在9億美元左右。2014年5月，美國國務卿克里訪問剛果金時承諾，美國將提供3000萬美元的資助，前提是卡比拉不參加2016年大選。

2001年，卡比拉父親遇刺時，小卡比拉正在位于北京昌平的國防大學防務學院學習。幾天之后，他突然出現在首都金沙薩。這段經歷讓西方媒體對中國與剛果金的關系想象不斷。但對于未來的大選，王毅與卡比拉會面時并未涉及。一位中方與會人士稱，“這不是我們的政策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