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
作為高校畢業生熱門就業地的北京,越來越迫切地期望削減人口,并正在收緊戶籍政策。京籍和非京籍畢業生,在以戶籍為劃分的就業政策下,似乎正在走向兩條不同的路。
749萬人左右,這是官方提供的2015年中國應屆畢業生人數,而這個數量比保加利亞全國的人口還多。
一再碰上“史上最難就業年”的大學生們,卻發現作為高校畢業生熱門就業地的北京,在越來越迫切地期望削減人口,并正在收緊本已嚴苛的戶籍政策。京籍和非京籍畢業生,在以戶籍為劃分的就業政策下,似乎正在走向兩條不同的路。
從北京的角度來看,控制人口被認為是自身“轉型”的關鍵一步。7月17日北京市召開上半年經濟形勢分析會時,北京市委書記郭金龍提出要實現“騰籠換鳥”,確保今年常住人口控制在2177萬人以內。而截至2014年底,北京常住人口已經達到了2151.6萬人,今年僅剩25.4萬人的“增長空間”。

如何控制北京人口的膨脹?“以業控人”被放在首位。北京花大力氣遷出“低端業態”,然而同時,一些兼并重組、調整轉型、升級改造、搬遷改制以及淘汰落后產能的企業也產生了大量分流職工。在北京轉型的當口,保障這些分流職工的再就業從而保證北京的“穩定”,似乎成了比“公平就業”更重要的問題。
在4月召開的2015年北京市就業工作座談會上,北京市明確了“城鎮登記失業率控制在3%以內”的目標。北京人社局直接提出,要研究制訂政策,鼓勵用人單位更多吸納有北京戶籍的城鄉勞動者。北京市人社局就業促進處處長劉小軍曾對媒體表示:“比如交通委要在地鐵公交等公共交通工具上招3.4萬個交通管理員,我們準備把崗位補貼提上去,讓北京人能夠在這些崗位上就業。”
無疑,非京籍應屆畢業生在北京找到理想工作的難度比以前加大了。
“我現在找工作的第一導向就是能解決戶口。”中國傳媒大學專業碩士一年級(學制兩年)學生王同學告訴《南風窗》記者,他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曾經相信過戶籍制會取消”,所以那時候就想找一份自己想做并且收入不錯的工作。但5年過去了,戶籍制似乎變得更為嚴苛,他看到身邊一些已經工作多年、收入不菲的朋友仍舊會因為戶口而多出許多麻煩,這種現實的窘迫影響了他的選擇。
“本來感覺北京是個能點燃理想的地方,應該去實現夢想。但后來看了一下身邊的人……唉,算了,先把戶口拿下來再去實現理想吧。”
王同學對于北京戶口重要性的理解,逐漸與他在遼寧省老家當公務員的父母一致。他的計劃是,在一個能解決戶口的國企做一份清閑一點的工作,并且同時為自己未來的創業做準備。為什么不直接創業?因為“沒辦法解決戶口”。
實際上,對于非京籍畢業生來說,通過國企、央企等單位拿到北京戶口也越來越不容易。2013年,北京市就對市屬用人單位引進落戶的應屆非京籍畢業生提出年齡限制,要求畢業當年的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分別不超過24歲、27歲和35歲。
2015年2月,人社部亦縮減2015年度高校畢業生進京落戶的計劃指標,要求各中央單位在2014年基礎上指標壓縮17%。據報道,這一度導致一些已經簽約國企或央企的同學收到解除就業協議的通知,引發爭議。
“因為戶籍是剛性的,壓縮了以后,數量減少會比較快,對人口調控會起到一定作用。”北京大學社會學系陸杰華教授對《南風窗》記者分析說,對流動人口的控制,難度相對比較大,但畢業生的走向卻可以靠行政的、計劃分配的力量來調整,通過戶籍來控制會相對容易一點。換而言之,“壓縮指標來控制人口”會是一種更容易實行、見效更快的人口控制策略。
那么,跟應屆畢業生獲得進京指標的難度相“匹配”的,就是北京戶口在就業時的優勢增大了。
“在同等條件下,優先招聘北京生源、優先引進北京院校的應屆研究生”—這是北京市朝陽區人才服務中心《關于做好北京市朝陽區2015年畢業生接收工作的通知》的內容。換而言之,有沒有北京戶口、是否在北京讀書、是否是研究生是3個關鍵因素。北京昌平區更是要求,“對北京生源畢業生的接收計劃不得低于畢業生總接收計劃的70%(優先考慮昌平生源畢業生)”。
這種“鑒別思路”也體現在北京市公務員的報考條件中。具有報考資格的應屆畢業生分為了“三個等級”:第一等級是北京生源畢業生。只要是北京籍,高職技術院校學生亦可報考北京公務員。第二等級是在北京全日制普通高校就讀的非北京籍學生,但這類學生必須在本科學歷及以上。第三等級則是京外院校就讀的學生。這類學生要想報考北京公務員,必須來自“985”高校、獲得校級以上“三好學生”或其他校級獎項。
在北京,“配額制”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乃至強制性要求,即每聘用若干外地生源應屆生,便必須招聘相應數量的北京生源學生。在中國科學院北京分院公開的《關于申報2015年度高校畢業生接收計劃的通知》中,不僅要求“京內生源接收計劃不低于畢業生接收計劃總數的30%”,更明文提到“管理崗位須接收京內生源畢業生”。2013年,該單位更曾規定“對于管理、支撐以及財會崗位上需要的人員,須接收北京生源的畢業生”。
諸如此類為北京籍學生創造就業機會的明文通知還有不少。但北京情況的復雜之處在于,北京市人社局控制人口和收緊戶籍的“權限”只到市屬單位,而北京眾多 的央企、中央部委等更高級別單位需要人社部出面。
從招聘信息上看,端倪已現。如此稀缺的進京指標是如何分配到各個單位的,目前公開信息很少。
“我不期待能拿到北京戶口。”已經準備去北京某著名互聯網公司當程序員、畢業于武漢大學資源與環境科學學院的張偉同學(化名)告訴《南風窗》記者,外地的學生去北京,很難拿到戶口,就算有戶口應該也是給在北京讀書的非京籍同學。
對于戶口問題,張偉顯得比較淡漠,用他的話說就是,“這并不意味著戶口不重要,但現實很難改變”。問及今后在北京買房買車、孩子就讀等一系列問題,張偉表示不愿意去深想:“老是考慮這種東西不好,對心態肯定會有影響。”
戶籍的限制雖然對人口流動有控制作用,但“進京指標”實際上并不會影響那些不考慮戶口問題的企業和就業者。在7月20日的北京人才市場雍和宮招聘會上,多家單位向《南風窗》記者表示,并不清楚“進京指標”政策。某大型互聯網公司也在招聘銷售人員,其現場招聘人員對《南風窗》記者表示,她們應該不會招北京人來做銷售職位,因為來京打拼的外地人更勤快和愿意吃苦。
真正受到影響的,是一大批“有可能獲得北京戶口”的人才。這些人很可能隨著“進京指標”在分配時的天然導向性,涌向公務員或者國企央企隊伍。
同時,資源錯配的風險也在升高。更適合私企的人才,可能因為戶籍及其捆綁的利益而選擇“暫時進入體制內”。這不僅會造成私企的人才招聘劣勢,更可能會讓國企央企等“指標大戶”陷入“被拿完指標就走”的人才流動窘境。
當然,另一方面,對于這批人才而言,除了北京以外也可以有很多其他選擇。“我們班有35個人,至少有20人出國了。有的同學如果在北京的單位解決不了戶口,他就去廣州、上海了。” 中國人民大學市場營銷專業本科應屆畢業生李錚說,他們班僅有3個人在國內讀研,8~9個去了國企央企,去外企私企的加起來應該也不超過3個人。
李錚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并且有打籃球的特長,在他眼里,“工作挺好找的,沒遇見什么困難”。去年下半年,他只投了5份簡歷,一心等著今年的國企央企校招。過完年沒多久,他就通過一位老師的推薦簽約了某國家級航空航天企業。這名老師同時推薦了他班上的另一位同學,但這個人并非北京籍,并最終落選。
“戶籍應該是個原因吧。”李錚直言,“你少用了企業一個戶口指標,他就可以去招別人。我覺得我要不是北京人,估計找工作也得費點功夫。”李錚認為,若讓他對找工作中的各種影響因素進行排序,最重要的砝碼是他的體育特長,第二位的影響因素就是北京戶口,第三位的是男性的性別優勢或者實習經歷。“應聘單位也沒怎么問我學習成績,就問我四六級過沒過。”
在北京地區,2015年包括本專科及研究生在內的高校畢業生多達23.3萬人,但北京生源的畢業生卻在持續下降(約7.5萬人),比2014年減少了6000人。換而言之,像李錚這種畢業于名牌大學、北京籍貫、就讀于北京的學生,就業優勢或將越來越大。
“有可能獲得北京戶口”的人才的空間被收窄,那么流失就是必然的結果。
2015年,上海的高校畢業生總量高達17.7萬人,上海市教委截至6月11日的數據顯示,離滬就業的非上海籍畢業生預計將超過20%,創出了新高,同時上海生源離開上海就業的趨勢也有所增加。
但對比一下北京的情況,就會發現上海的人才流失不算“嚴重”。北京市教委今年年初公布的數據顯示,2014年北京的京外生源畢業生中,離京就業的人數就已經占54.4%。據報道,哪怕是“一般情況下都能獲得留京指標”的清華大學畢業生,其京外就業率也已連續3年突破50%。而在10年前,80%左右的清華畢業生選擇留在北京。
北京在“趕走”高端人才嗎?并不是。實際上,北京市一直在通過戶籍、工作寄住證等制度“扶持”符合北京城市功能定位、首都經濟發展方向及產業規劃要求的單位。
“北京跟上海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教育資源。很多人二三十歲畢業以后,可能剛開始不見得是領軍人物,但北京提供的一種環境,可能會讓他成為一個行業的領軍人物。”陸杰華教授認為,畢業生是新興的年輕力量,靠計劃指標來控制人口,可能會影響到北京長遠的發展。“我覺得對于這些政策要做適當評估,不是一味考慮到總量,更要考慮到結構的需要。”
純粹的進京指標控制,還可能滋生犯罪行為。據報道,去年8月,北京警方就曾打掉一個非法倒賣80多個進京落戶指標的犯罪團伙,十多家大型國企以及高新技術公司的人事部門相關負責人被卷入。北京市出臺的政策曾允許高新技術企業每年申請少量的畢業生以及人才落戶指標。
“我有同學去了深圳,拿到了戶口。”即將赴北京上班的張偉對《南風窗》記者說,“其實我對工作的態度,并不是說非要去北京或者深圳,只要有好的工作機會,去哪都是可以的。我對未來的發展、個人的前景、成長空間等等更看重。”
其實,真正吸引人才的不是“特權”,而是公平,以及真正廣闊的發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