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米勒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理論辨析

蘇磊

【摘要】程序與結果之間的區別是當代西方社會正義理論中相當重要的概念劃分，不同的正義理論對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二者關系有不同的理解。戴維·米勒在研究社會正義理論的過程中提出有必要澄清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的關系，并進一步探討了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在社會正義原則中的角色。

【關鍵詞】戴維·米勒 程序 結果 社會正義

【中圖分類號】B018 【文獻標識碼】A

程序與結果以及二者之關系是正義理論的重要組成要素。正義理論范疇一般都會牽涉對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的論述。英國政治哲學家戴維·米勒詳細討論了程序與結果以及二者的關系，并重點探討了程序與結果在社會正義理論中的角色。他認為：“澄清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的關系就成了對社會正義這一觀念進行任何辯護的一個根本的組成部分”。①

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

二者之定義。戴維·米勒致力于社會正義問題，認為應該為社會正義觀念賦予一種明確的意義。在研究了人類社會諸多形態后，米勒將人類關系模式劃分為團結性社群、工具性聯合體以及公民身份，并進一步提出了與之相應的社會正義三原則：需要、應得、平等。米勒在研究社會正義理論的過程中提出，必須注意正義原則所適用的社會情境。在當代社會，社會正義不僅存在，而且在不同的情境中也有不同的應用。“在一個社會的主要制度符合需要、應得和平等原則—這些原則一起確定了把利益和損失分配給個別成員的總體模式—的意義上，這個社會是正義的”。②社會正義理論的目標是提供用來評價一個社會的主要制度和實踐的標準，而不是直接規定資源的分配。可是，米勒的觀點遭到了那些將正義理解為程序性的而不是結果性的學者的強烈反對。為此，他首先界定了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二者的含義。“程序指的是一個機構—一個人或一種制度—向若干其他人分配利益（負擔）的規則或途徑。這里的焦點是人們由此具有對各種利益的權利的實際過程。”③米勒舉例論證：雇主運用一種固定的薪水級別向雇員支付工資，或者醫院的管理人員按照某些優先性規則向病人分配床位等都是程序的例子。

“結果指的是在任何時候，不同的個體由此享有各種資源、商品、機會或者權利的事態。”④諸如一個特定的國家在任何時刻對財富的總體分配具有指定范圍病人所得到的醫療照顧的類型和數量就可以包含在結果之中。

但是，大多數時候，人們認為正義理論所關注的是結果，而不是結果得以發生的過程或者途徑。相反的觀點則認為稱作正義的結果不過是通過正義的程序而達到的。怎樣看待二者的關系？米勒對此進行了深入的探討。

相互間的關系。米勒認為，一個社會如果只考慮結果，即只考慮人們是否得到了他們該得的東西，或者需要的東西，以及平等的權利是不恰當的。但是，如果認為一個社會的正義根本上是程序的一種性質也是不恰當的。

第一，純粹程序正義。米勒認為，當分配不可分割的資源，并且沒有特殊的情況要求指定給某個人時（極端的情況），程序正義意味結果正義，這是一種純粹的程序正義。米勒從博彩業的例子中指出，任何參與博彩的人不能以結果不公平而認為受到不公正對待。從分配物品的角度來說，以拍賣為例，只要拍賣過程公平，參與競爭的人對拍賣物有充分的了解，且競標合法，那么最終的分配就是正義的。另一方面，對結果的理解，可以對程序有更為確切的把握。“當具有同樣購買能力的人們參加拍賣時，拍賣會傾向于產生資源的這樣一種最終分配，就是說，在沒有人忌妒任何其他人獲得的東西的意義上，這種分配是平等的;在一定的環境中，這樣一種平等的分配就被當作是正義的分配”。⑤

第二，純粹結果正義。當所要分配的物品具有不可或缺，不具有爭議，可分離及有限的性質時，結果正義意味著程序正義。米勒以救生衣發放為例，假定我們身處一艘即將沉沒的船上面，如果救生衣足夠多，那么正義就要求每一個人都有一件救生衣，程序上只要考慮如何有效的分發即可。各取所需是其中的正義原則，正義的結果是每個人得到了一件所需的救生衣。在此，需要考慮的是結果正義而不用關注程序問題，任何能夠達到結果正義的程序都是正義的。但是，米勒指出，這種情況出現的情況并不多見，尤其是將范圍擴大至整個社會。諸如將防毒面具分發給所有的人的極端情況才可接受結果是唯一衡量的標準。

第三，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米勒認為程序正義不能化約為結果正義，“的確存在著一種程序正義，它被確定為不依賴于這些程序所導致的結果;一個社會的制度和實踐應當遵循這些程序，這是社會正義的一個重要的要求”。⑥程序正義有其自身的價值，程序是否正義完全依靠用以評價程序的獨立原則來斷定，而無須考慮結果是否正義，因此獨立于結果以外的程序正義是確實存在的。不僅僅結果有獨立的評判原則，程序也有獨立的評判原則。程序本身可以具有一些性質，“可使得程序超越和凌駕于它們產生實質結果正義的傾向”。⑦

首先，平等。一種公平的程序要求對正在分配的物品具有所有權的每個人都應該得到平等的對待。平等對待原則認為公平的程序要求每一位有資格獲益的人受到形式的平等的對待。這首先意味著形式的平等，同時也說明了對個人訴求的尊重，讓其免受程序執行者的偏好或偏見所影響，反映出程序正義對遵守規則的重視。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執行者秉公辦事，不偏不倚。但是，在真實的社會環境中，經過一個程序之后，結果已經發生，但是卻不能確定執行者是否公正，因而也就不能確定整個程序在實際運作上是否符合平等原則。

其次，準確。一種公平的程序必須努力揭示與所進行的分配相關的全部信息。公平的程序必須準確的呈現及運用所有跟分配有關的信息。米勒認為，不應該忽視對信息準確性的把握，因為這有可能忽視個人的真正的訴求。人們不應只希望有正確的結果，更要求結果是由正確的方式產生。人們希望他們自身的情形能夠影響決策主體，并且希望知道他們認為重要的意見被傾聽。人們不但想要正當的結果，他們還想要那些確定結果是以正當的方式達到的因素。

再次，公開。一種公平的程序必須是一種開放的程序，在其中運用的規則和標準對它們所運用的人們而言是透明的。公平的程序必須是公開的，其中所適用的原則及標準以至于其背后的理念都應該公開，讓相關的人們有所了解。在此前提下，即使所得到的結果并不令人滿意，但是當設身處地的去考慮實施規則的人的處境，并且明白在這種特定的情形中，結果依然也會是一樣的。但是，公開的要求并不能避免在應當用來分配特定利益的標準上的實質性分歧。

最后，尊嚴。一種公平的程序并不要求人們以一種有損于尊嚴的方式行動，或者是有人對他們做了通常被認為是無禮的事情。公平的程序不會讓人們受到侮辱或是要求其進行沒有尊嚴的行為。也許一些程序原則上會產生正義的結果，但是為此人格尊嚴會受到侵犯。甚至于，在涉及利益分配中，侮辱有可能會要求人們公布他們自己保密的信息。

米勒指出，程序正義的四個性質具有改進結果正義的傾向，“程序正義是一種監督和高于它所達到的結果正義的價值”。進一步，米勒指出，程序正義不單單只有工具上的價值，支持四個性質的道德規范性基礎是“包含對受其影響的人們的一種尊重”。⑧人們在現實中對分配正義的看法受到程序的影響比受到結果的影響更為強烈。

然而，米勒同時又明確指出結果正義的重要性，“一種把第一位的重要性指派給在個人之間對資源的最終分配，而只賦予用來達到那種分配的機制以次一等的重要性”。米勒甚至引用艾爾斯特的話說：“程序正義的馬車不應當停在實質正義這匹馬前面”。米勒對分配結果的理解相當寬泛，當中可以涉及國家層面的分配，諸如某一個國家財富的整體分配;亦可以是范圍較為窄的資源分配，如某所醫院收治患者或是某所大學頒發學位等。

對于程序與結果的相互關系，米勒認為，在決定選擇什么程序的時候，不得不考慮所追求的結果，“不預先知道我們試圖達到的分配結果是什么，我們就無法著手確定用來分配某些物品的一種公平的程序存在于什么地方”。雖然程序正義是獨立于結果正義的，但是這并不代表可以隨意選擇正義的程序，而是要找到一些最有可能引至正義結果的程序。選擇程序不能不考慮結果正義，而在追求結果正義時也不能不顧及是否違反了程序正義，“對理想的正義結果的追求需要用對程序的公平的尊重加以調節”。⑨

綜上所述，米勒所提出的正義理論，首先運用需要、應得、平等三項正義原則勾畫出正義的分配形態，繼而透過主導分配機制的設計和改進，從而導引分配形態的變化以趨向正義的要求。而在追求結果正義的同時不能違反程序正義的要求。米勒的正義理論中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在邏輯上是相互獨立的，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二者發生沖突的可能。

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間的沖突

米勒認為，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相互之間除具有緊密的聯系之外，程序正義并不必然導致結果的正義。在某些情況下，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會互相沖突，但是這卻并不代表必須在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之間作出排他性的選擇。米勒認為，二者之間的沖突主要由以下三個原因導致。

認知上存在錯誤。程序的運作需要負責執行程序的人對這一程序適用的人群作出判斷。但是，由于判斷必然帶有不確定性，所以該程序不能達至設計的應有結果。對此，米勒舉例：如果一所大學入學考試并不是純粹技術性的或機械式的，而是需要考官對不同應試者作出比較性評估，由于考官不一定都能作出正確判斷，學校所錄取的學生也并不一定是最有能力的。

不同的背景條件形成不同的結果。程序的背景性條件會對最終的結果產生影響。米勒同樣舉例說明：一位醫生按照病人的需要分發藥物，讓每個病情相似的人有同樣的機會痊愈。但是，痊愈卻受到環境因素諸如病人的飲食習慣及居住環境等影響。因此，公正的程序不能產生原初設想的正義的結果。而在另外一些情況當中，“程序也許會挑選出它所適用的個體的外部特征，這樣就使結果朝一定的方向傾斜”。⑩假如英美國家大學運用英語語言測試作為入學考試的要求，這對于以英語為第二語言的少數族裔的學生來說是不利的。但是，是否公平還要看如何安排，假設只是設置了一個最低要求，這也是允許的，畢竟入學之后課程的講授是用英語進行的。

多重程序交叉影響結果。當兩個以上的程序相互交叉，結果有可能是不同程序的聯合后果。“在有些情形中，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是沖突的，至于那時會產生什么后果，就是一個判斷問題。但并沒有什么理由非得在兩種公平之間制造出孤注一擲的選擇”。米勒舉例：一對雙胞胎兄弟失業了，依靠政府救濟生活。其中一人通過找到工作，反而失去了政府的救濟金，但是他的工作所得與領救濟金的兄弟相當。這當中，社會保障制度和市場經濟運行制度都行使了公平的程序，但是，顯然結果是不正義的。

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之間真正的沖突在于，當人們追求程序正義的時候會損害到結果正義，或者是當追求結果正義時會損害到程序正義。由于程序正義與結果正義是相互獨立的，一方并不能推出另一方，“而這就產生了不清楚是程序正義還是實質正義應當占上風這一實際困境”。米勒對此舉例說明：假設一批捐獻的腎臟需要分配給需要的病人，但是病人的數量相比腎臟要多。病人的年齡在20歲至40歲之間，并且年輕的病人要有比年長的病人有相對高的移植成功率。面對供不應求的情況，有兩種選擇方法，一種是按照出生時間排序，將腎臟分給年輕的病人，另外一種則是采用抽簽的方式將腎臟分給抽中的病人。如果考慮結果正義，大家會選擇第一種方法。但是，從程序正義出發，第一種方法對年長者是不公平的，因為他們同樣具有對腎臟的正當要求。盡管第二種方法不能保證病人能獲得治療，但是它給予了所有的病人以同等的認可。

米勒認為，不能通過指出最有可能導致正義的結果的程序而對程序的公平性作出一般的說明。“人們是怎樣被分配機構對待的與他們最終得到的利益（或負擔）同樣重要”。

結語

在研究社會正義理論的學者中，米勒是為數不多的研究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以及二者關系的思想家。他堅持認為，社會正義理論的目的必須是提供用來評價一個社會的主要制度和實踐的標準，而不是直接規定資源的分配。他還堅持實質的結果正義對于程序正義在這種評價中的優先性。但是，程序正義同樣也是重要的，對于理想的正義結果的追求需要通過在對程序的遵循中加以調節。從米勒對程序與結果在社會正義理論中的分析，可以得出以下幾點啟示。

第一，在社會分配領域中，不僅程序正義存在明確的標準，如平等、公開、自愿等，而且結果正義也存在明確的標準，如理性的結果、生存權、免于饑餓的權利、公民身份的認同等。這表明，對于物品的分配，結果正義是確實存在的，有明確的客觀標準，并不是模糊不清的。

第二，對大眾的社會化利益進行分配，必須遵循一種平等、公開的分配程序。值得強調的是，越是強調決策的民主性，過程的公正性，就越有可能達到一種合理、科學的分配結果。當人們極力強調通過程序正義達到一種對大眾的社會化利益分配時，不經意間已經按照正義的結果的評判來塑造程序。在一個開放的社會中，一方面突出程序的價值，處于該程序之中的人們可以嘗試開展平等的、富有建設性的對話;另一方面，通過該程序，有可能達到一種理想的正義分配結果。程序正義并不是完全獨立于結果正義，兩者有緊密的聯系。

第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需要用社會保障等社會再分配方式來調節具有程序性的市場活動所導致的弊病。絕對的程序主義市場體制只看重市場的過程，而忽略了失業、饑餓等危及人的基本生存權利的現象。而這些問題一旦得不到有效的解決，毫無疑問會妨礙社會的和諧穩定。對此，一個注重于結果正義的社會再分配體系，諸如社會保障制度等，有效彌補了絕對的程序主義市場體制的缺陷。

第四，程序本身所具有的性質，如平等、準確、公開、尊嚴等，可以凌駕于結果之上，或者說程序正義在某些方面可以獨立于結果公正。但是，這種獨立不應當被過分放大。程序正義并不必然與結果正義相分離。大多數時候，當違背了一個正義的程序時，有可能不僅是在違背程序正義本身，更有可能同時也在違反結果正義。進一步，在實現程序正義的過程中，存在著程序正義部分依賴于結果正義的現象。

（作者為內蒙古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內蒙古財經大學黨委組織部干部科科長）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英]戴維·米勒：《社會正義原則》，應奇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39頁，第138頁，第138頁，第138頁，第140頁，第141頁，第148頁，第148頁，第145頁，第145頁，第140頁，第143頁，第145頁。

責編/韓露（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