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江
浦文昌,1939年出生,江蘇無錫人。現任無錫民營經濟和民間組織研究所所長,兼任江蘇省民營經濟研究會顧問,中國民(私)營經濟研究會理事、無錫市場協會名譽會長。曾組織發起中國(無錫)民間商會論壇,主要進行民間商會、社會組織方面的研究,先后主持“市場經濟和民間商會研究”“民間商會治理與法律環境”“中國商會法研究”等課題研究

《中國民商》:目前中國民間商會協會的蓬勃發展,得到了政府和社會各界的重視,作為民間商會的研究者,您怎么看中國商會的現狀?
浦文昌:中國的商會發展,總體來說是混亂不堪。概念是混亂的,政策是混亂的,組織體系也是混亂的。中國商會向何處走,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改革30 多年,有成績,有進步,但有些方面是倒退的。究竟要搞成什么樣的商會,還沒有想清楚。
全面深化改革有總體設計、有頂層設計,商會的發展也要有一個頂層設計,不能再“摸著石頭過河”。我們現在有很多政策是矛盾的,而且商會不成體系,和世界各國相比,我們的商會發展是處在一個落后的狀態。
我們商會的理論研究,沒有一個很成體系的成果,共識不是很多,政策體系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是不連續的。我們商會的法律幾乎是沒有。商會內部的架構,體系安排模式的選擇沒有考慮過,商會改革的方向究竟向哪兒?
建國以后,1952 年,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發布《工商業聯合會組織通則》,規定了工商聯的組織構成和基本任務,也可以看做是商會法。依據這個《通則》,工商聯可以在同業中發展同業公會,可以設分會,由于這個《通則》沒有廢止,商會在改革發展過程中,對“一業一會”嚴格控制的時候,工商聯就可以放手去發展行業商會,這是工商聯在發展過程中,對商會發展最大的貢獻。這些商會也為市場經濟的發展做出很大的努力。
但我認為以后的改革一直在后退。從1978 年開始,中國的改革探索了30 多年,而我們商會發展的方向還不明確,我們的體制還不確定。國家做了一個整體改革的方案,為什么在商會發展中不做一個整體改革方案呢?我們一直在呼吁,政府機構改革要把一些職能轉移給商會協會,怎么轉移?包括我們說商會要不要立法,立什么法?商會和協會怎么定義,本質是什么?這些都要明確。另外,立法是很嚴肅的事,立什么法,調節什么關系,不能變來變去。
《中國民商》:中國商會協會的發展,應該選擇什么樣的道路,向哪些方向發展?
浦文昌:中小企業的發展,全靠商會的扶持。商會和行業協會的功能是不一樣的,商會是按照地區組建起來,是一個綜合性的,是為地方企業發展提供基礎設施,提供“一條龍、一站式”的配套服務,一直到走出去。
走出去以后,還有海外商會為其服務。比如德國,每到一個國家,都設一個德國海外商會,向當地的國家和政府提供一個統一的聲音。他們的海外商會能夠代表整個地區的工商界發出聲音,向當地政府去呼吁、游說、協商,改善當地的投資環境,同時也為政府招商引資。美國也是這樣,商會是一個地區的基礎設施,是地區經濟增長的動力,他們同樣有為政府招商引資、增加就業的職能。
我們國家走出去的步伐越來越快,全球化的影響越來越大。中國很多地方在美國也有海外商會,但他們能和美國總統對話嗎?能去游說美國政府嗎?這是做不到的。
所以說,商會的改革不能零碎的發展,要從體系上做一個整體的設計,如果不這樣做,會錯過商會改革發展的最佳時機。
至于選擇哪種模式、選擇什么方向,我們要學習國外的優點,結合中國實際,走一條有中國特色的商會改革之路。
大陸模式的優點是可以代表企業游說政府,有資源、有渠道、實力較強會員穩定,問題是官僚化;英美模式的優點是市場競爭,干得好有會員,干不好關門。優點是完全自由,完全站在企業角度,不看政府臉色,問題是不穩定,經常重組。小企業的習慣是搭便車,有好處就去做。由于不穩定就出來了第三個模式,就是混合模式。
雖然有三種模式,但是每一個國家的操用都不一樣,與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傳統都有關系。現在,大陸模式在向英美模式學習,學習他的獨立性、學習他的效率、學習他的選舉。同時,英美模式也在向大陸模式學習,兩個模式在靠近。
中國現在沒有模式,要堅持建設中國特色的商會,不要簡單復制國外模式,一個原則是應該站在商人的立場上,為商人謀取利益,為保護商人利益服務。要明確商會是“傳動裝置”還是“商人的組織”。
《中國民商》:您怎么看待這次出臺的《行業協會商會與行政區域機關脫鉤總體方案》,脫鉤后的商協會的發展要注意什么問題?
浦文昌:首先可以肯定,“脫鉤”是一大進步,但我們不能離開歷史講問題。從90 年代開始,政府機構精簡,減下來的這些人到哪里去?把“部”改為“會”是一個辦法,比如國家紡織工業部改制為中國紡織總會、國家輕工業部改制為中國輕工總會,它們基本保持了原有部委局的格局。把“部”改成“會”,把人安置過去,政府機構瘦下來了,行業協會建立起來了。對政府機構的改革來說這是一大進步,發揮行業協會的作用也是一大進步。
但對行業協會的職能定位是錯誤的,行業管理是計劃經濟的概念,市場經濟條件下,不存在行業管理,企業按照市場來配置資源,通過競爭,促使資源在流動。我們現在的改革思路還有計劃經濟的痕跡,這是要改變的。應該按照市場經濟體制的要求,來發展商會協會。
我是主張徹底改革的人,但現實中改革不可能一步到位。協會和商會一下子“脫鉤”,辦公場所沒有了,資源沒有了,要活下去很困難。只能站在企業立場,加強服務的意識,真正為企業做點實事,才能生存下去。
從商會協會本質來講,它是企業自己聯合起來為保護自己利益,聯合起來的商人組織,也是一個利益集團,它能產生集體行動,利益集團的集體行動,有正向的作用,也有負面的作用。
有研究認為,為什么經濟增長會下降?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利益集團的制約,也就是說,商協會的集體行動是自私的、自立的,這種自私自立如果沒有得到控制的話,會影響國家的政策。也就是說,政府會被利益集團綁架,導致經濟發展下降。
所以,我們在宣傳商會協會的作用、推動商會協會改革的同時,也要考慮到這個問題。更多的時候,商會協會對社里的治理、對市場的規范、對企業的發展是有利的,有時候也會有負面作用,比如訂立價格同盟。這需要在推動改革的同時,做好頂層設計,同時加強行業自律,進行有效的監管。
《中國民商》:商協會“脫鉤”后,還有那些民間自發設立的商會協會之間也存在競爭,也面臨生存和發展的問題。所以出現了“以商養會”模式,您認為可取嗎?
浦文昌:對這個問題,我們先來看看國際上的做法。商會辦企業在“大陸模式”下是有的,法國的機場和高鐵都是法國工商會管理的,他們還創辦會議中心、賓館等等。但這不是為了養活商會,而是政府賦予的職能,參與的都是基礎設施建設,代替政府去管理,不是為了自己的收入。
他們可以投資一些有利于經濟發展的基礎設施,這類投資政府給予貸款。法國的商會是公法人,經費是要向全民公布的,和國家的財政經費一樣要透明,在審計中如果有問題的是要查辦的。
在“英美模式”中,他們通常是不允許辦企業的,為會員服務,以會費和會員贊助來生存。他不是不能有盈利,而是不能分配。
在中國,當然也不能回避這個問題,市場經濟條件下,任何一個組織要生存,都要盈利。但商會的盈利不能分配,只能用于商會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