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永紅
摘 要: 索緒爾提出的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引起了一場任意性與理據性之爭。二者是辯證統一的:語言的任意性體現了語言的創造性和多樣性;理據性則體現了語言的規律性、邏輯性和推理性。任何否認一方的觀點都是有失偏頗的。
關鍵詞: 任意性 理據性 辯證統一
一、引言
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索緒爾就語言符號、所指、能指三者的基本關系作過詳盡闡述。他指出:所指和能指的關系是任意的。或者,因為我們所說的符號是能指和所指的相連接所產生的整體,我們可以更簡單地說,語言符號是任意的。他同時強調指出:就所指和能指來說,語言不可能有先于語言系統而存在的觀念和聲音,它只有這個系統產生的概念差別和聲音差別,一個符號所包含的觀念和聲音不如圍繞它的諸符號的要素那么重要。一個要素的價值只因為另一個相鄰要素的變化而變化。
二、語言的絕對任意性與相對任意性
任意性,是一種現象,一種有變化的現象,不僅從個人學習語言的歷史中可以看出,而且可以從語言的發展史中看出。幾乎所有語言的歷史都以神或圣人為物命名開始。例如,《創世紀》說:“上帝把所造之物拿給亞當,看他怎樣稱呼,于是不管亞當怎樣稱呼每一有生之物,所呼之名即是此物之名。”
索緒爾認為,語言符號是一個兩面的心理實體,是一定的聽覺形象和一定的概念的聯系,簡單地說,能指和所指的聯系是任意的。任意性的意思不是說能指完全取決于說話者的自由選擇,任意性是無理據的,符號同它的所指沒有自然聯系。語言符號任意性這條根本準則不妨礙我們判斷出什么是絕對任意的,即無理據的,什么是相對任意的,即有理據的(Saussure,1916:180)。他舉例說,vingt(二十)是絕對任意的,而dix-neuf(十九)不是完全任意的,因為它能喚起與這種語言共存的要素dix(十)和neuf(九)等之間的聯系。“某一語言演化的整個過程,可能表現為在絕對任意成分和相對任意成分之間整體平衡中上下波動”。任意性涉及兩種關系:一方面是符號(單個符號)內部概念和聽覺形象的關系,另一方面是符號外部要素和要素(復合符號)之間的關系。前者的關系是絕對任意的,后者是相對任意的。也可以說,在符號層面能指和所指間的關系是絕對任意的,在句法層面符號與符號間的關系就是相對任意的。
語言是先有符號系統,然后符號才有意義可言。語言符號的表示在一定程度上是任意的,相對于相同事物如“書”,在英語中是“book”,而在日語中則有別的讀音。不同語言中相同事物的表達是任意的,不具有理據性。但是像漢語數字表達“一、二、三、四、五……”在表示“十幾”時又具有相似規律。母語使用者不感到任意性。詞、詞組、句子,直到語段這一切的所指都是那樣自然,合理,有例可援,有類可比,那樣有規則。另外,初學外語的學生最容易感到語言的任意性。無論是語言的書寫還是語法規律都具有任意性。當然,語法規律更多的是對現有語料總結提煉出來的語言規范,是在絕對任意性基礎上總結出的具有相對任意性的行為規則。
即便索緒爾強調語言的任意性,他也看到了任意性也有例外情況,如象聲詞和感嘆詞:叮咚(dingdong)、汪汪(bowwow)和嗒嗒(rattattat),雖然它們的聲音和概念之間存在自然的聯系,但它們的數量是有限的,語言符號絕大多數是任意的。即使是象聲詞,有些學者也注意到,也具有任意性特征,比如,漢語中狗的叫聲(wangwang)和英語中狗的叫聲(bow-wow)也不相同,因而不可能否定語言任意性這一根本屬性。
三、語言的理據性
但是一種觀點認為原始時期的語言符號是有任意性的,部落社會時期是約定俗成的,文明社會時期是立意的。如果說語言有任意性的話,那么只是限于原始時期,在此以后就不是任意的了。對于學習外語的人而言,也會經歷一個從“感到任意性”到“不感到任意性的過程”。語言表述,語法規范具有其自身存在的價值。
既然語言是理據性的,必定存在一定的約束性,“約”意味著一個群體的存在,意味著說話人和受話人的存在;所謂“約”即是上文所說的“社會制約”的“約”。受社會制約的東西,是社會共議(consensus)的結果,絕不是任意的創造。
王寅(2003:3)認為,任意性是結構主義理論框架的觀點,索緒爾切斷了語言與人、社會的聯系,僅從語言本身出發,僅以詞的語言層面為基礎,得出了任意性支配說。但是索緒爾曾經強調,語言的社會性和任意性有其內在聯系。從歷時的觀點看,時間和社會力量的結合使語言成為社會事實,即相對不變地規約符號系統,人們只能被動地接受所指和能指相結合的符號事實;但從共時的觀點看,不考慮時間因素,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同時意味著所指和能指之間選擇的自由,使語言具有可變性,這種相對自由選擇為使用語言系統創造意義提供可能。
認知語言學家在解釋語言符號象似性時,總是伴隨對索緒爾的語言符號任意性觀點的批判。Langacker(1987:12)指出,索緒爾的語言符號任意性原則很容易被夸大。他舉例說,staple和-er是任意的,是沒有理據的,但是,stapler在表達“訂書的設備”這個意義的時候,就不是任意的,而是有理據的。在他看來,多詞素構成的語言符號是非任意的,可以分析的。這同索緒爾對復合符號的分析幾乎沒有兩樣。Lakoff和Johnson更是明確提出語言中的理據性比任意性多;他們批評說:語言符號任意性思想的教條在于對語言的可預測性(predictability)和任意性(arbitrariness)錯誤的二元劃分,即按照一般規則,任何不可預測的形式——意義間的匹配關系一定是任意的,然而,大多數語言既不是完全任意的,又不是完全可預測的,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是有理據的。Hiraga指出索緒爾之后的語言學家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理據性,進而指出這種被忽略的理據性得以顯現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象似性。
四、任意性與理據性的統一
符號的能指和所指是通過語言的制約和社會的制約建立聯系的。二元論:“從先于經驗的角度看,語言符號是任意的,從后于經驗的角度上,它不再是任意的。”Levi-Strauss“后于經驗”——即是我所說的語言的和社會的制約;例如中國傳統的語言文字之學,其中心思想即是找出能指和所指之間的理性聯系。東漢的《說文解字》和清代學者對這部書的注釋即是這種努力的杰出成就。也有學者潛心研究英語詞根,追根溯源尋找其理性的根據。
索緒爾(1916:30)指出,我們在區分語言和言語的同時還要區分什么是社會的和什么是個體的。語言是社會的,言語是個體的,集體的語言系統為個體的言語行為的實現提供了前提條件。在索緒爾語言理論中,語言的社會性表現在兩個方面:語言是社會事實和語言為社會所用。語言是社會事實,表現在語言是社會的產品或某一社會的產品(Saussure,1993:7-9),語言是集體心智的產品(Saussure,1916:19);語言為社會所用,表現在個體利用語言系統作為資源手段在社會實踐中實現各種交際目的,使語言成為溝通社會和個體之間的媒介。
索緒爾之所以提出任意性是語言符號的根本屬性或第一原則,是因為語言符號不但被動地承載世界的信息,而且能動地通過所指對能指的任意選擇創造意義。如果人類遵循以理性原則為基礎的象似性原則創造語言,則人類語言的差別會越來越小,最終導致語言的一致性;人類語言的千變萬化,正是任意性所帶來的結果,如Robins所說,語言的任意性才使語言具有不可限量的可變性(limitless flexibility)(Robins,1989:18)。因此,任意性是語言符號的根本屬性,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任意性和理據性這兩個概念都是索緒爾語言學中最基本的概念,任意性是語言學的根本原則,理據性是區分任意性的尺度,它們在索緒爾語言學理論中同等重要。認知語言學提出象似性概念,試圖否定索緒爾的任意性概念,然而,事實上,語言符號的任意性和象似性二者相互依存而不是相互排斥,但承認語言符號任意性的第一性,更能合理地解釋語言符號在社會現實建構中的作用。
五、結語
鑒于人類自然語言的復雜性,其起源和發展,包括語言本體的結構形態、語義動機及構建模式都具有/多模態(multimodality)性,僅僅采用單一的理論模式,處于單一的觀察視角,很難解答具有多模態性的語言問題。具體說來,在認知語言學研究領域,當前亟待解答的兩大難題,一是語言符號在多大程度上以何種方式體現理據性?二是句法結構在多大程度上以何種方式受到認知規律與文化因素的制約或支配?對于索緒爾來說,語言不僅是關系系統,而且是價值系統,關系系統和價值系統的內在是相互依賴的,表現為在整個語言系統內語言價值系統產生于關系系統。這揭示出能指和所指的任意結合正是語言創造性的體現,語言是通過能指和所指關系內部組織創造意義的,所以語言是創造意義的資源系統(張紹杰,2004:1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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