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抗日戰爭勝利后,國民黨當局違背全國人民和平建國的意愿,加緊部署向解放區發動進攻,使戰爭的陰霾重新籠罩在中國人民的頭上。1945年11月25日,在中共云南省工委的組織發動下,昆明6000余名學生和市民在西南聯大舉行演講大會,為“反內戰、爭民主、爭自由”而斗爭。12月1日,李宗黃等執行國民黨中央的電令,采取“以組織對組織,以宣傳對宣傳,以行動對行動”的手段鎮壓學生運動,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一二一慘案。在全國人民的壓力下,國民黨當局被迫接受學生的大部分條件,一二一運動打響了第二條戰線的第一槍。

運動爆發的起因與經過
1945年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以廣播《終戰詔書》的形式,向公眾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廣大人民歡欣鼓舞,以為和平在望,民主可期。但蔣介石認為這是消滅中共的良機,他認為,大后方云南省主席龍云長期抵制蔣軍、憲、特在昆明境內抓共產黨;容許西南聯合大學(簡稱聯大)堅持“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教學方針;不但不禁止聯大、云南大學(簡稱云大)等校多次開大會,發宣言,上街游行,反而派警察保護,等等。蔣因此認為要消滅中共,必須首先拔掉龍云這顆釘子,解除其發動內戰的后顧之憂。龍云掌握的滇軍有十二三萬人。蔣介石使用陰謀,以受降為名要龍云派滇軍去接受在安南(今越南)的日軍的武器裝備。當時中共中央南方局派到云南做統戰工作的華崗勸龍云要警惕:蔣介石是個陰謀家,不要把滇軍主力派出去。龍云卻說:“現在日本投降,全國人民渴望和平,蔣介石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搞掉我,不敢發動內戰。”于是由他的表弟,時任第一方面軍總司令的盧漢帶領滇軍十一二萬人赴安南受降。臨別前,龍云想起華崗的告誡,對盧漢說:“如昆明有事,馬上趕回來。”盧漢率軍離昆南下后,昆明的滇軍只有一個師左右,幾乎成為一座空城,而駐昆明的中央軍比昆明的滇軍多得多。被蔣介石任命為昆明防守司令的杜聿明早已受蔣的密令要他解決龍云,于是在1945年10月3日,以武力突擊的方式,包圍了龍公館和云南省政府,把龍云押解到重慶,讓其擔任所謂的軍事參議會院長的空職,實則將其軟禁起來。
杜聿明得手后,蔣介石派其嫡系反共老手李宗黃來滇就任省民政廳廳長、代理省主席兼云南省黨部主任委員;任命關麟征為省警備司令。邱清泉的中央軍第五軍駐扎在昆明,把處在昆明西郊的西南聯大新校舍團團包圍起來。盧漢等在安南聞事變后擬率滇軍返昆援救龍云,但老謀深算的蔣介石早已派重兵駐在云南、安南交界的險要地段,盧漢等欲歸不得,無可奈何。蔣還任命盧漢為云南省主席。12月1日盧漢赴昆就任省主席時,只能帶一個營護衛,其余留在安南的十來萬滇軍后來被蔣派往東北打內戰。

十分明顯,蔣解決龍云之后,就要對被稱為“民主堡壘”的聯大和云大等校下手,形勢危急。中共云南省工委書記鄭伯克分別和省工委、民盟以及聯大、云大等校的地下黨的負責同志商量,鑒于近幾年經過許多同志的共同努力,昆明的進步力量已有比較廣泛的群眾基礎,于是決定召開反內戰講演會,對李宗黃等進行反擊。
我于1945年5月經李明介紹參加中國共產黨。1945年8月,原來中共聯大第二支部的領導人馬識途、齊亮等已畢業離校。組織上遂任命我為第二支部書記,由鄭伯克直接領導。10月3日政變后,鄭分別找到我和其他支部負責人,布置召開講演大會的決定,并對我們進行氣節教育,要我們把所有可能被當作“罪證”的文件統統燒掉,敵人抓不到證據也就沒有辦法。
擬定的反內戰講演大會是以聯大、云大、中法、英專等校的學生自治會的名義,要在云大至公堂大禮堂召開的。李宗黃等聞訊后決定明令禁止,并不許云大出借大禮堂。學生們當機立斷,改在聯大本部新校舍圖書館前的大廣場,于1945年11月25日晚上召開。當時聯大常委梅貽琦已返回北平籌備清華復校事宜。聯大校務由代常委葉企孫教授主持,他已經收到李宗黃的禁令,但他頂住壓力,批準講演會在聯大廣場召開。參加者有昆明各校學生和市民共6000多人。講演會由聯大學生自治會常務理事王瑞沅主持,請錢端升、伍啟元、潘大逵、費孝通四位教授講演,他們分別從經濟上、政治上、外交上分析,說明不能打內戰的道理。當錢端升講演時,電線被切斷,廣場電燈忽然熄滅,學生們早有準備,馬上點燃汽燈,大家一片歡呼。接著有一個自稱“王老百姓”的人跳上講臺說:“國民黨政府打共產黨是戡亂,不是內戰。”當場就有人遞上一張條子說,這人不是什么王老百姓,而是國民黨省黨部調查統計室主任查宗藩。王瑞沅念完這條子后,馬上就有人高喊:“揍他!”但是王瑞沅保持清醒的頭腦,他知道如果一旦打起來,會場就會大亂,正好給敵人以鎮壓的借口,于是他只讓糾察隊員把查宗藩帶出會場。突然一陣陣槍聲從校舍后面的山坡傳過來,子彈“嗖嗖”地從講演會場低空掠過,聽眾只能俯身貓腰聽講。這時正好是費孝通講演,他大聲說:“我們要求和平,在槍聲中我們還是要求和平!”聽眾精神振奮。大家在齊聲高唱“我們反對這個!”的歌聲中散會。

散會時大家憤憤地喊“罷課!罷課!抗議!”我想起“把敵人打回去”的口號,于是和民青盟員吳鳴鏘到新校舍各個宿舍,征求要罷課的同學的簽名,結果收集到700多個簽名,我們連夜用大字報公布出來,表明新校舍的男同學全體都要求罷課。
聯大同學李超英和李昌紹(葛翌)連夜把上課打鐘用的半截鐵軌拆下藏起來,第二天早上沒有上課的鐘聲,成為事實上的罷課。接著,南院的聯大女同學會、南翔街的聯大師范學院同學會、拓東路的聯大工學院的同學會,以及云大、中法大學、英專和許多中學的同學會都先后要求罷課。于是聯大學生自治會改名為罷委會,昆明市學聯改名為市罷聯。選舉聯大、云大、中法大學、昆華女中、云大附中五校代表為常委。
11月26日,國民黨《中央日報》發表消息說:“西郊匪警,黑夜槍聲。”這是把參加講演會的師生誣蔑為匪。看到這消息,群情激憤,都要求派宣傳隊到昆明各街頭宣傳反內戰和講演的真相。
我當時負責宣傳,就開會把報名愿意參加宣傳隊的200多位聯大同學編為十多個宣傳大隊,并介紹他們到市內各中學,找到該校學生自治會的同學,共同組成四五十個宣傳小隊,每隊十多人,分別到昆明市各街區和郊區進行宣傳。國民黨省黨部原來沒有料到學生會有這一手,等到他們醒悟過來,就派出大批特務,毆打宣傳隊員。宣傳隊員分散躲避到附近的商店和住宅中,受到市民的熱情接待。因為經過這些天的宣傳,廣大市民已經基本上知道反內戰的意義了。
為了避免宣傳隊員挨打,市罷聯停止派宣傳隊,改用《罷委會通訊》(鉛印小報)的方式宣傳反內戰,這時罷委會宣傳組已經寫好《昆明市大中學生為反對內戰及抗議武裝干涉集會告全國同胞書》,即《罷課宣言》,鮮明地表達了昆明學生的政治主張:立即制止內戰,要求撤退駐華美軍,組織民主聯合政府,切實保障人民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人身自由。另外,針對國民黨反動派鎮壓集會的暴行,《罷課宣言》向國民黨云南當局提出四項具體要求:一、追究射擊聯大的責任;二、取消禁止集會游行的禁令;三、保障同學身體自由,不許任意逮捕;四、《中央日報》改正誣蔑聯大的謬論并向當晚參加大會之人士致歉。此外,《罷委會通訊》先后發表《致各師長書》《告學生家長書》等,由中小學生到昆明各處叫賣,比原來宣傳隊的口頭講演能更廣泛深入地宣傳反內戰的意義。
李宗黃等執行重慶國民黨中央的電令,采取“以組織對組織,以宣傳對宣傳,以行動對行動”的種種手段鎮壓“學潮”。關麟征竟宣稱“學生有開會的自由,我就有開槍的自由”。

國民黨反動當局多次密謀策劃,終于向愛國師生舉起了屠刀。12月1日上午,李宗黃在參加盧漢就任省政府主席的交接儀式后,立即到國民黨省黨部,向集中在那里的黨徒訓話,要他們“效忠黨國”“以流血對流血”。這伙暴徒隨即和軍官總隊、“三青團”省團部的暴徒們會合,攜帶棍棒、鐵條、刺刀、手榴彈等兇器,分頭攻打各校,并用大汽車運大量石塊堆在聯大新校舍外。
上午10時后,一伙暴徒80多人進攻云南大學,撕毀壁報、標語,毆打學生。云大同學利用校舍主樓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形,奮力抵抗,暴徒未能得逞,呼嘯而去。另外第二軍官總隊100余人,氣勢洶洶地進攻聯大校本部新校舍。學生們把教室里的黑板、黑板架、桌椅、板凳堆在校門內,像一座小山一樣堵住墻內的校門。暴徒們一時攻不進,一個暴徒正準備向校墻內投一枚手榴彈,導火索已經拉開,這時路過的南菁中學于再老師(中共黨員)上前勸阻,手榴彈突然爆炸,于再受重傷,當天去世。
為保住校門,不讓暴徒沖進來,當時在聯大新校舍校門內,密集了幾百個同學,袁永熙、王漢斌和我也在其中。如果手榴彈投進墻內可能會有幾十人傷亡,于再以自己的犧牲,挽救了幾十人的生命,我們對這位烈士終生難忘,充滿感激。
暴徒們沒能攻進新校舍,轉而進攻附近的南翔街的聯大師范學院。師院同學們與一墻之隔的昆華工校的同學們一起戰斗,暴徒們用手榴彈和刺刀殺死了師院女同學潘琰(中共黨員)、李魯連和昆華工校的張華昌同學,師院繆祥烈同學被炸重傷,后來被迫鋸去一條腿。
當暴徒進攻新校舍時,袁復禮教授出來勸阻。當暴徒進攻聯大工學院時,吳大猷教授出來勸阻,兩位教授均被暴徒毆打。
當暴徒進攻新校舍時,許多同學站在板凳上向約有兩米高的矮墻外的暴徒呼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口號,被墻外暴徒扔石頭,向大甘、張君平等30多人受傷。
這就是震驚中外的一二一慘案。
慘案發生后,《罷委會通訊》發表了《一二一慘案實錄》《告全國同胞書》《向昆明父老呼吁》等,僅半個月內即印發《一二一慘案實錄》50多萬份。《罷委會通訊》成為宣傳反內戰的有力武器。同時,各種反內戰的標語、口號、大型漫畫貼滿街頭,另外我們將一些主要的宣言、布告翻譯成英文發往海外,擴大了影響。我們每天出動100多個宣傳隊(每隊十多個人)到街頭、工廠、郊區和農村,有的還深入到每家每戶,講說一二一慘案的經過和反內戰的意義;演唱同學們創作的歌曲《兇手你跑不了》《不買〈中央日報〉》;聯大同學王松聲創作了反內戰的街頭劇《凱旋》《告地狀》和《潘琰傳》等,贏得廣泛的同情和支持。
罷聯于12月2日為四烈士舉行入殮儀式,由聯大代常委葉企孫主持,各校師生和各界群眾幾千人沖破敵人的包圍和盯梢前來參加,大家含著熱淚痛哭失聲,向四烈士告別。四烈士靈堂設在聯大圖書館。四烈士畫像旁掛著“黨國所賜”四個斗大的字;懸掛著烈士們的血衣和幾百副挽聯。吊唁文電有“一黨獨裁,遍地是災”等。聞一多為四烈士題的挽詞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還給一位聯大同學題詞:“不自由,毋寧死!”
參加公祭的人絡繹不絕,各校學生自治會、省市工商會、省參議會、基督教青年會以及許多工人、農民,云南省的國民黨黨員、軍官、士兵、僧、尼等,僅一個半月內,參加靈堂公祭的團體近700個,共計15萬人次(當時昆明全市人口僅30萬)。
學生群眾的斗爭獲得社會各界的廣泛同情,昆明各大、中學校教師有298人簽名發表宣言,表示與學生同進退,罷教抗議暴行。經過聞一多、吳晗、張奚若等努力,聯大教授會議決定停教一周,并成立訴訟委員會,搜集證據,控訴李宗黃、關麟征、邱清泉等人的罪行。《新華日報》社論指出:教師們以罷教方式支持學生,“更是過去任何一次運動所未曾有過的”。云南省參議會召開臨時會議通過決議,要求省政府立即制止暴行。“工盟”領導的地下印刷廠日夜全力印制《罷委會通訊》及各種傳單。公共汽車售票員協助散發傳單,醫護人員捐助藥品,富人捐助紙張,昆明各界發動廣泛的募捐。云南數十個縣的師生通過集會、募捐、派代表吊唁、寫信等方式,支持昆明的學生運動。
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說:“援助國民黨區域正在發展的民主運動(以昆明罷課為標志),使反動派陷于孤立,使我黨獲得廣大的同盟者,擴大在我黨影響下的民族民主統一戰線。”在陜甘寧、晉察冀、晉冀魯豫等解放區,先后都有集會聲援。
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新華日報》迅速詳細地報道了昆明學生運動的情況,并發表社論指出:昆明的學生運動反內戰的聲音就是全國人民的要求。12月9日,陪都重慶各界人士在郭沫若等人主持下,舉行了對四烈士的追悼大會。上海、武漢、南京、西安、廣州、杭州等大中城市都有群眾聲援行動。
在海外,美國、英國一些報刊、電臺報道了昆明慘案并發表評論譴責暴行;美國西岸六位參議員要求把美軍撤出中國;菲律賓馬尼拉華僑致電昆明市罷委“決意支持昆明學生罷課”。
為“反內戰、爭民主、爭自由”而斗爭
一二一運動的整個斗爭過程非常尖銳復雜,有時波濤洶涌,險象環生,主要原因是國民黨方面采取的分化政策。
1945年11月26日發出《罷課宣言》后,聯大國民黨、“三青團”領導人召開聯席會議。國民黨聯大區分部書記長姚從吾教授與聯大“三青團”負責人陳雪屏教授認為《罷課宣言》所提要求十分合理,不能公開反對,只有隨聲擁護,應采取分化方略。按此方針,國民黨、“三青團”分子以“無黨無派”面目出現,在群眾中散布說:《罷課宣言》提出的要求,第一條、第二條應改為“反對美蘇助長中國內戰,要求美蘇都撤退駐華軍隊”。接著他們四處活動,“三青團”在聯大新校舍以“政治系1946級”名義征求要求修改條件的簽名,一些不明真相的同學紛紛簽名,到28日簽名者有350多人。聯大第一黨支部領導人袁永熙向鄭伯克反映了這種情況,并提出建議:為爭取多數同學,擬將所提要求中的“反對美國干涉中國內政,要求撤退駐華美軍”改為“反對外國干涉中國內政,要求撤退一切在華外國軍隊”。鄭伯克認為改得很好,表示同意。經過許多黨員和進步同學廣泛宣傳,說明蘇聯早已聲明要撤退在東北的蘇軍,只是由于國民黨政府要求,所以蘇軍才留下來,暫不撤退。經過進步同學們的解釋,許多同學態度有所轉變。聯大新校舍的中共支部經過調查發現,新校舍有不少簽名贊成“三青團”主張的“無黨無派”同學,只簽學號不簽姓名,于是就到學校齋務股去查,知道他們許多人都是“三青團”團員,便立即將他們的姓名和“三青團”身份及時公布,揭露了他們的陰謀。這樣,一些真正“無黨無派”的學生明白了真相,當即有290名學生公開宣布退出,最后簽名的只剩下幾十個人。
聯大新校舍有人鳴鑼,通知簽名的“無黨無派”學生開會,經聯大黨支部發動,200多名進步同學宣稱:“我們都是無黨無派”,然后涌入會場參加會議。曾經簽名的60余名同學見勢不對,紛紛散去。此后,這60余人中僅有40多人公開聲明表示贊同罷課。只是對罷課原來所提條件不完全贊同,現在所提條件已修改,當然同意。至此,“三青團”的陰謀徹底失敗。
在此形勢下,國民黨改變了策略,關麟征帶著現金和棺材,到聯大圖書館吊唁四烈士,聯大罷委負責人說:“你向四烈士道歉嗎?他們接受,我們就接受。”關麟征碰了個大釘子。反動派還導演了公審槍斃姜凱等兩個死囚的鬧劇,宣稱姜凱等二人是一二一慘案的真兇,并邀請罷聯派代表參加公審,罷聯拒絕并發表聲明,指出這是假審判。殺人的真兇是李宗黃、關麟征、邱清泉等。
這時罷課已有十多天,雖然運動發展順利,但鄭伯克和聯大、云大地下黨領導等保持清醒的頭腦。大家分析:聯大新校舍參加“罷聯”工作的同學逐漸有下降趨勢。許多中學生的家長要求復課,不少中學同學開始復習功課。12月14日前,參加公祭的已達到15萬人次,占全市總人口1/3以上。各種跡象表明,運動已達高潮,高潮以后自然會有下降趨勢,12月10日后,國內各省市支援昆明罷課的行動也逐漸減少。
聯大的教授雖曾積極支持學生,但學校的中心任務是教與學,他們后來多次表示,希望學生早日復課。聯大常委梅貽琦從北平回昆明路過重慶時,國民政府教育部長朱家驊威脅說:如果聯大于12月17日前不復課,立即解散聯大。梅心情沉重,返昆后在聯大教授會上宣布,如學生于12月17日不能復課,即宣布辭職。教授會也表示,如17日學生不復課,也集體辭職。聞一多教授及時提出,如17日前李宗黃、關麟征等不能受到懲處,教授也集體辭職。兩個決議均獲得通過。
綜合這些情況,鄭伯克重溫了黨中央關于斗爭必須“有理、有利、有節”的方針,運動在取得一定成果時,應該及時停止,改變斗爭方式,但又不能無條件復課。鄭經過和省工委、聯大、云大、黨支部和民盟周新民等領導人商量,把原來提的七條要求改為五條:一、懲兇;二、取消禁止集會游行的禁令;三、保障人身自由;四、中央社更正污蔑師生的荒謬言論,請教授會和罷聯將事件真相在《中央日報》等報刊公布;五、由政府支付安葬、撫恤、治療等費用。并表示這些條件得到滿足后即可復課。這五條修改后的條件均經過聯大罷聯代表大會和昆明罷聯代表大會通過,并由聯大罷委及時交給聯大教授會逐條討論。關鍵人物是梅貽琦,聞一多在清華讀書時就是梅校長的學生,他夜訪梅老師,談了四小時,說明學生要求停止內戰是正義的,而暴徒加以鎮壓,死傷多人,學生因此才罷課。但學生是講道理的,是愛護學校的。他拿出五項條件說明學生的正當要求得到滿足后就會復課。
梅先生原來是怕學生無限期罷課下去,經聞一多解說,他的顧慮解除了,第二天晚上梅與王瑞沅、王世堂(中共黨員,工學院罷委會駐校部代表)談話,原則上同意學生的復課條件,并說明:第一條,甲、教授會已在昨天告同學書中說明,關于本月一日之慘案,除軍事負責首腦人員已經政府先行停職議處外,教授會還請求政府對行政負責首腦人員先行撤職。乙、涉及李、關、邱訴訟部分,已由法律委員會提起正式訴訟。第二條、第三條,今天盧主席、霍總司令已有聲明,可稱完備。第四條,教授會已發表此次事變經過情形之報告,送《中央日報》等報館登載,除函催各報館照登外,并可印發,廣為傳播。第五條,撫恤及賠償無問題,地方當局已有聲明,并已由本校呈請政府撥款。12月22日,罷聯召開第四次代表大會,討論并通過上述五項復課條件。
12月24日,梅貽琦、熊慶來招待各報記者,發表談話,報告一二一慘案真相,并指出,地方最高當局“對于學生集會施以高壓,應負激成罷課風潮之責任”。暴徒闖入學校,搗毀教具,“毆打學生,實為當時軍政當局之責任”。這一談話全文登于26日《中央日報》和其他各報。
至此,罷課斗爭取得重大勝利,12月25日,全市大中學校罷聯會一致通過《復課宣言》,聲明為顧全大局,在五項條件已得到基本解決的情況下,忍痛抑悲,停靈復課,待李宗黃受到撤職處分后,再確定四烈士出殯日期,并表示繼續為“反內戰、爭民主、爭自由”而奮斗到底。
揭露反動派的內戰陰謀,爭取各界支援
在全國民主力量和昆明學生運動的強大壓力下,蔣介石被迫免去李宗黃本兼各職。李于12月24日在萬民唾罵聲中悄悄離昆,關麟征已在12月8日被免去省警備司令一職,由霍揆彰代理。盧漢為求早日解決學生罷課問題,亦由云南省政府撥出為四烈士安葬,及為受傷學生治療、撫恤、修整校園和建設四烈士墓地的費用。1945年12月27日,昆明學生結束罷課復學,教師同時復教。罷聯改名為學聯。《罷委會通訊》改名為《學生報》,繼續出版。
1946年1月,聯大學生自治會由過去的學生代表大會間接選舉改為全體同學直接選舉,被選出的17名理事,其中有兩人是中共黨員(吳顯鉞、王松聲),其余都是進步同學,吳當選為常務理事兼市學聯主席負總責任。當時的首要任務就是公葬四烈士和為四烈士舉行出殯、游行,以擴大反內戰、爭民主的影響,進一步打擊反動派。市學聯決定于1946年3月17日為四烈士舉行出殯游行。
國民黨反動派聞訊后,手忙腳亂,百般阻撓。令聯大、云大及各中學領導勸阻制止,并令全市各商店關閉門戶,“不愿與聞”云云。
反動派還有一手,就是利用省、市商會等機構的代表和學聯代表談判,要求送殯隊伍游行時不能將四烈士的靈柩從城外西郊的聯大靈堂中抬進城。他們的借口就是把死人棺材抬進城內會有血光之災,以前從無此例云云。參加談判的學聯代表吳顯鉞和施載宣事先了解他們的這種借口,早有準備。當省、市商會代表說昆明慣例不許把死人棺材抬入城內時,吳顯鉞、施載宣反駁說:1915年蔡鍔領導的反對袁世凱稱帝的護國之役,死難烈士們的靈柩不也是從城外抬進昆明市內的圓通山安葬的嗎?引起血光之災了嗎?這一反駁,使商會代表等啞口無言,只能同意。但他們又提出,出殯游行隊伍不能喊口號,不能貼標語。吳、施二位同意了。出殯游行隊伍才得以如期舉行。
市學聯訂出了周密的計劃,嚴格分工:由路祭組分配在近日樓、馬市口等20多個鬧市大道路口設立路祭亭,各有關單位準備好路祭文和朗誦員;由聯大高聲唱團、云大哈哈唱團負責對全體同學教唱挽歌;預計需白花、素紗等三萬多件,由全市中學女同學扎制;花圈、挽聯、挽幛等亦由同學們預先整理,出殯時由參加送殯的同學用竹竿高高舉起,等等。一切都按計劃安排好了,但出發前卻發生很多意外。原來預訂好抬靈柩的扛房突然奉令不能來抬了。于是殯儀總指揮吳顯鉞等又改為租馬車來載運靈柩,但租妥馬車后,馬車夫來說,馬被軍警拉走了。吳等又改用幾匹白布,系住車轅由同學們牽引,成隊的送殯者拉著靈車行進,這也是“執紼”的一種形式。
出殯的行列以“一二一死難四烈士殯儀”大橫幅為先導,撞擊自由鐘開路,鐘聲哀沉憤怒,震蕩全城。自由鐘后是“黨國所賜”的四個大木牌,每個大字一塊大牌。走在最前面的是殯儀主席團:云大校長熊慶來、聯大訓導長查良釗、市學聯常委吳顯鉞、云大的侯澄、中法大學的朱潤典,還有南菁中學和昆華工校的校長,省商會理事長。接著是坐在人力車上的一二一慘案中右腿被炸斷致殘的繆祥烈。在主席團后面的是寫著“民主使徒”“你們死了還有我們”的12塊大木牌。后面是于再、潘琰、李魯連、張華昌四烈士的靈柩,每一靈柩后有十多所大中小學的師生以及本市的市民。送葬群眾三萬多人,每一靈柩前都抬有烈士的血衣、畫像亭,學生樂隊和僧、尼、道等奏哀樂。同學們唱著聯大同學嚴寶瑜創作的《送葬歌》:“天在哭,地在號,風吹著摧心的悲歌,英勇的烈士啊,你們被誰陷害了?你們被誰殘殺了?那是中國的法西斯,那是中國的反動者,是中國人民的仇敵。今天,送你們到那永遠的安息地;明天,讓我們踏著你們的血跡,誓把那反動的勢力消滅!”隊伍高舉著幾百挽聯、挽幅等。每個大街的十字街頭都設有路祭亭,參加路祭的朗誦者用悲戚的感人的聲音朗誦祭文,催人淚下。每篇祭文都是對國民黨反動派的罪惡的控訴。
國民黨反動派事前通知全市各商店關門閉戶以示抗議,但實際是起了反作用,全市人民走上街頭,萬人空巷,又一次接受反內戰、爭民主教育的熏陶。游行隊伍經過全市主要街道后,回到西郊聯大校本部,將四烈士靈柩安葬在聯大院內的墓穴內。主祭人是聯大訓導長查良釗,陪祭人是聞一多、吳晗、錢端升和云大教授尚鉞等。查先生用顫抖的聲音說:“這四位烈士是為著民主自由的新中國死了,我們后繼者,要有民主的精神、科學的知識、聰明的腦力,去完成他們還沒有完成的工作。”聞一多說:“今天我們在死者的面前許下諾言,我們今后的方向是民主!我們要懲兇,關麟征、李宗黃他們跑到天涯,我們追到天涯,這一代追不了,下一代繼續追。血債是要血來還的。”吳晗說:“墓上有‘民主種子’四個字,我覺得這地方應改為‘民主圣地’,在歷史上中國有過圣地,而今天的圣地是民主的圣地,不久,許多朋友要離開這里,將來幸福的新中國來臨時,我們不會忘記在西南的角落上有塊‘民主圣地’。”
《新華日報》在發表的《論一二一運動》一文中說:“它是中國青年一面光輝的旗幟!它光榮地出現在中國青年運動的歷史上,正如‘五四’一樣,‘一二一’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1945年12月27日結束罷課,昆明各大中學的學生緊張地學習和復習功課,準備迎接大考。1946年5月4日,聯大宣布教學結束。2000多師生陸續離昆北上,到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復學。聯大師院留昆,成為現在云南師范大學的前身。
一二一運動提高了聯大、云大及各學校同學和部分市民的覺悟,也培養和鍛煉了許多進步分子和骨干。一二一運動前,在全昆明的學生中,中共黨員只有20多人,一二一運動后,中共黨員發展到100多人。黨的外圍組織民主青年同盟(民青)在運動前有300多人,運動后發展到600多人。還有很多黨員、民青同志留在昆明繼續進行地下斗爭,有的到農村參加武裝斗爭,在建立“邊縱”(滇桂黔邊縱隊)中起了重要作用。1950年初,南下解放大軍到達云南時,邊縱已組成主力部隊4.5萬多人,縣區游擊隊10萬多人,并殲敵6100多人,解放了91座縣城(在云南境內為60座),為配合南下大軍迅速解放全云南立下了歷史功勛。聯大的黨員黃平(黃燕帆)、陳盛年(陳瑞麟)、袁用之(袁成源)、高知遠(高彤生)、李德仁(李祥榮)、周錦蓀(丁怡)、王云、許琤(女)等都參加了武裝斗爭,有的成為文武雙全的指揮員,有的成為地師級的領導
骨干。
在武裝斗爭中,聯大同學曾慶銓、吳國珩、王昊、陳虞陶、陳海(陳月開)英勇犧牲。
有的聯大同學根據黨的需要,到國民黨統治區繼續從事地下工作,不幸犧牲。其中,齊亮和劉國志(小說《紅巖》中劉思揚的原型)在四川因黨內叛徒告密被捕,在重慶渣滓洞被敵人殺害。鐘泉周、江文煥、榮世正等是在白區從事地下工作中被敵人殺害的。這些烈士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一二一運動打響了第二條戰線的第一槍
毛澤東說:偉大的正義的學生運動是“解放戰爭的第二條戰線”。昆明的一二一運動打響了第二條戰線的第一槍。
經過民主運動和一二一運動鍛煉的2000多名聯大師生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地北上,于1946年10月在北大、清華、南開復學,1946年12月底就和北方的進步同學一起,掀起了偉大的抗暴(抗議美軍暴行)運動。在游行隊伍的指揮小組中有北大的胡邦定、龐邦鏞、聶運華,清華的方復、楊立等,他們都是在聯大時入黨的中共黨員。這說明聯大北返的同學,對發動并領導這次抗暴運動起到了重要作用。1947年5月20日,全國學生掀起了“反饑餓、反內戰”運動,“向槍口要飯吃”的口號把政治斗爭和經濟斗爭結合起來,反映了全國人民的要求;1948年6月,全國學生又掀起了“反美扶日”運動;1948年7月,因國民黨屠殺被騙入關的東北學生而引發了“七九”游行請愿運動,等等。這些運動一浪高過一浪,聲勢浩大,參加的人數從幾十萬到幾百萬,參加的群眾從學生到助教、教授、中小學教員、市民、商人、資本家各階層,甚至國民黨軍隊、國民政府中的基層官兵和公務員。這些運動充分揭露了反動政權專制獨裁、貪污腐敗、欺壓人民的罪行。
作為解放戰爭第一條戰線的人民解放軍各個戰場捷報頻傳,經過三年多的時間就贏得了解放戰爭的勝利。(編輯 葉 松)
(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原副總編、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