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
我與汪國真的一段淵源
◎梁平

4月26日是個周日,用完早餐后打開手機進入微博,想看看令人揪心的尼泊爾大地震的消息,刷屏間突然被一段文字擊中:“詩人汪國真今凌晨兩點十分去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不可能啊,春節期間我們還通過電話,并有短信往來,尚年輕的他怎么可能說沒就沒了呢?
說起汪國真,其實我們平時沒啥交往,幾十年前的一次偶遇也早已淡出記憶,如果不是汪國真成名后屢次在文章中提起,我是真的把這件屬于職務行為的小事忘得死死的。
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歷經文革劫難的《中國青年報》復刊不久,從社會上招了一批年輕人充實編輯記者,我也成為其中的一個,被分到中國青年報科教部(后改為學校部)當了一名小編輯。那時報社年輕人少,所以不管是編輯還是記者,人人都有采訪任務,出差頻繁。那時寫稿和編稿既沒有稿費也沒有編輯費,但是大家熱情高漲,年輕人更是搶著到外地出差見世面。記不清具體時間了,大概是1979年學校寒假過后,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女記者一路南下,最后到了廣州,去了十多所大學采訪,其中一所就是美麗的暨南大學。
到了這所大學才知道,原來這里除了內地學生以外,還有許多來自港澳的學生,見到和我們氣質不一樣的港澳學生,我也感到很新奇。我和學生們座談,有來自港澳的,也有來自內地的,其中應該就有來自北京的汪國真。只是我后來除了翻采訪本,并不能一一記得同學們的樣子。
回到編輯部,翻看出差帶回的一大摞資料——中青報專門辟有反映校園生活的版面,我也許就看到了汪國真發表在校報上的一首詩,也許覺得這首詩歌(后來他說這只是順口溜)比較生動地描述了校園的現實生活,就編排好版面經領導審定見報了。這對于一個報紙編輯來說,只是每天編輯的幾篇十幾篇稿件中的一個小豆腐塊,是每天處理大把文字中很少的一點文字(那時當然沒有電腦,作者來稿甚至用麻袋裝,每個編輯案頭的稿件經常摞得遮住人臉)。當時正處于改革開放初期的大變遷時代,一個年輕編輯的腦子里成天忙于接受撲面而來的新鮮信息,用現在的話說是“擋都擋不住”,這首小詩的記憶內存很快就被清除了。
再次接觸“汪國真”這個名字,已經是他成名之后了。書店里、書攤上到處都擺著他的書,雖然他的詩集賣得很火,可以說非常流行,但我并未留意,更沒想到這個名字和我有什么關聯,甚至也沒有想到去買他的詩集。在我們這代人中,凡是號稱喜愛文學的(現在叫“文青”),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偷寫的一兩本詩集,只是寫在筆記本里,藏在書箱深處。那是十幾二十歲時,烙滿時代印記的青春筆跡。而25歲以后的我,那時的關注點是剛剛開放的西方社科類名著和自認為更有回味的詩句,諸如“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云,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看云時很近”或“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之類,也讀了幾首他的詩,覺得汪詩可能更適合當時的在校大中學生閱讀。
知道汪國真的名字和我發生關聯,緣于幾位同事的提及和朋友的電話詢問,說汪國真在他詩集序言里和接受采訪時提到了我和《中國青年報》。他說:“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怎么就上了報紙。過了一個星期,《中國青年報》記者梁平給他來了一封信,信中說:汪國真同學,你好!我在你們學校的刊物上選了你的詩發表,現寄上稿費兩元,希望你以后繼續給我們報紙投稿。”我這才了解,這件對于我來說的例行公事,確實給當時的學生汪國真很大的鼓勵。印象中,后來的幾十年里,我和汪國真只在一個會議場合見過一次面,他已然是名人,我并不上前靠近,也沒說幾句話,但是他仍然提起了我發表他處女作之事。我只是感慨,他真是一個知道感恩的人,一個有良心的人,這么點小事還總記著。
時間到了2015年,我目前主持的雜志 《環境與生活》 參與主辦了一個環保作文征文活動,活動組委會希望請汪國真來擔任頒獎嘉賓,頒獎儀式定在2月25日的大年初七晚上。于是,大約1月底的樣子,我給汪國真打通了電話——這大概是幾十年后我們唯一的一次通話,萬萬沒想到也是我和他之間最后的一次通話!電話中汪國真爽快地答應了,他說:“梁老師的邀請我是一定要去!”2月5日,我又短信詢問到哪里去接他,他客氣地回短信說:“梁老師:提前幾天再聯系。到時請到馬連道明日酒店來接。多謝!”會期臨近了,2月18日我再發短信:“請問您確認初七的活動參加還是不參加呢?如不能參加,望提前告知。順祝新春快樂!”可是對方的短信再無聲息。我有些不快,心想承諾的事情不參加至少要提前告知啊?私下還想他不是在擺譜吧 (如今我為曾這樣想感到無比無比地歉疚)。我干脆把他的手機號給了工作人員,讓工作人員聯系他。第二天,工作人員告訴我電話打通了,汪國真說因為感冒住院了,無法前來。無奈趕緊找人替換,心下卻多少有些狐疑:感冒還要住院?但并沒多想,要知道他年齡比我小,誰能想到他竟得了絕癥而且兩個月后就天人永隔!真是又痛又悔啊!后悔沒前去醫院看看他!
汪國真的詩我雖然沒讀過多少,但我知道他的詩受到很多人的喜愛,影響了當時的一大批年輕人。他的詩集在十幾年間頻頻被盜版,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我認為,他的詩自然不做作,流淌出了他內心深處汩汩清泉般的真誠;投射出了他對社會的向善之心和心中的一米陽光;他用瑯瑯上口的詩句,開啟了同時代青年人的一扇心靈期許之門,和經歷過思想干涸的一代人潤澤情感的窗口;他當之無愧是一位時代的詩人。

汪國真
寫于 2015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