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玉芬

鄭小瓊

她矮小 沉默 年輕人不愿與她交談

她孤獨 笨拙 蹲在黑幽的盆盒邊

她腳步很輕 再輕 悄無聲息

像年老的幽靈穿過車間 將灰色工帽

壓得很低 遮住臉上的皺紋 她眼里有

母親般的慈祥 閃爍一下又熄滅了

她從她們眼里看出不屑 “那個年老的

清潔工！”她們不跟她說話 “喂”或更

簡短的詞稱呼 她衰老的面孔

微笑時露出黃牙 她有時站在她們身邊

傾聽她們交談 她不插嘴

只靜靜聽 她們看見她過來就離開

更多時候 她坐在某個角落小憩一會兒

她沉默 她微笑 時間不斷地收縮她的身體

她來自于安徽 卻說河南方言

年齡像身體里敏感的器官 脆弱而自卑

她跟我說起兩個打工的兒子 說起

兩個兒子的女朋友 一個湖北人

一個福建人 她還在嘮叨 她不喜歡

來自湖北的未來媳婦 不節省 沒禮貌

然后她說福建媳婦好 嘴甜 會叫她媽

每次來看她都買水果 她臉上露出幸福笑容

有幾次 她說到開心處 會對我說

我給你看看福建媳婦 她從身上摸出手機

打開盒蓋 我看見一張女孩照片

被精心剪裁過 多余部分剪去

卡在電池與盒蓋間 她小心翼翼

取出照片 說起這個懂事的兒媳

照片緊貼著她的身體 有著她淡淡的

體溫 她跟我說起她的未來 她還要

打幾年工 “兩個兒子在鄉下要建

兩幢房子”“我和老伴還要苦幾年”

她說在工廠沒有人跟她說話 她開始

抱怨她老了 她說在這廠做了三年

她 彎下腰 擦著綠色的地板

她低頭 躬身 顯得有些孤單

衰老 充滿力量 顯得有些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