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彤


開灤煤礦始建于1878年,是中國近代第一座采用“西法開采”的大型現代化礦井。1900年被洋人騙占。1912年6月,開平、灤州聯合成立開灤礦務總局(簡稱“開灤”)。舊開灤長期由英國人把持,是一家外國資本控制的“中外聯營”公司。1931年日本軍國主義侵占中國東北后,為了滿足其侵略戰爭的需要,在瘋狂掠奪東北煤炭資源的同時,又將目光投向了位于冀東重鎮唐山的開灤煤田,一步一步謀劃實施了對開灤的侵占掠奪。1941年12月8日至1945年11月20日,日軍采取強制手段,對開灤實行“軍管理”,給開灤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一、舊開灤與日本的經濟往來
開灤與日本煤炭業務往來要追溯企業創建初期。開灤的前身之一開平礦務局于1881年開始出煤后,不到兩年的時間,以其優良的煤炭品質,將與之競爭的日本煤擠出了天津等華北地區銷售市場。此后,開灤大量出口煤炭到日本,并在日本國內建立了常設代理人。因為日本缺少煉焦煤,所以開灤出口煤主要面向日本市場,贏得了良好的口碑。1921年4月,開灤委托日本松昌洋行代銷煤炭。1937年7月,又與日本鋼鐵公司等5家大型企業協議組建“開灤炭販賣株式會社”,銷售煤炭。隨著煤炭市場的不斷擴展,開灤向日本的煤炭輸出量一度占到年度總銷售量的30%。開灤優質的煉焦煤產品,是日本冶金鋼鐵等工業企業不可或缺的主要煤炭來源,因此盡早掌握開灤的煤炭資源,也成為日本實施其侵略戰爭計劃的一步棋。
二、日本對開灤的覬覦滲透
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為了盡早控制開灤煤田這塊重要的煤炭資源,他們一方面利用日本在中國的軍事、政治勢力,壓制、排擠開灤的經營空間;另一方面,通過購買股票、密謀收購、派駐人員等手段,了解、介入開灤事務。
(一)秘密占有開灤股份
開灤在中國東北營口(時稱牛莊)地區設有經銷機構,與當時滿鐵控制的撫順煤礦形成了競爭。為了維護撫順煤礦的經營,同時“保持同開灤的密切關系”,滿鐵早在1924年就著手購買開灤股票。據1936年滿鐵經濟調查會“關于購買開平股票的記載”,當年滿鐵就從開灤買進了記名股票70股。通過這一渠道,日本有了了解開灤的便利。這次購買,日本滿鐵公司將股權記在了個人名下,并且沒有保留任何關于購買詳情的記錄。1927年(昭和四年),滿鐵“委托”日本三井物產工作倫敦分部,分三次購進開平公司股票35000股。這三次的購買也經過了精心的策劃。第一次購買了2萬股。三井洋行通過倫敦當地的股票經紀人,于5月5日至5月14日,分四批購進。第二次購買于5月28日謀劃,5月30日買進1000股,6月19日買入9000股。第三次于6月27日完成,買入5000股。
通過類似的“運作”,日方在開灤占有了越來越多的股比。截至1936年8月,滿鐵已持有開灤股票49098股。這些股票大多通過中間人,以較低的價格購得。據日方自己統計,1942年,日方在開灤所占股比已相當于中方股比的四分之一。探究日本處心積慮購買股票的原因,有史料記載是“采取了靜觀的態度”。結合當時的政治背景分析,開灤煤礦是英國勢力在中國華北地區的主要體現,日本人不得不予以充分重視。既要得到開灤的資源供應,最終解決開灤問題,又不至于引起英國的過早關注和開灤人的警覺,日本人采取了秘密購買的辦法,目的是盡早了解開灤的內部經營情況,為下一步侵占開灤做好準備。由此可見,日本人不光注重的股票帶來的經濟利益,更重要的是為了日后的經濟侵略進行鋪墊。
(二)圖謀侵吞開灤資源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侵占了中國東北。以滿鐵為代表的日本財團和企業都在開灤身上打主意,想方設法謀劃侵奪開灤。經過長期的秘密調查,滿鐵公司于1937年編寫了《開灤煤礦調查資料》一書,對開灤的歷史沿革、資本情況、組織機構、營業狀況等內容,進行了詳細的介紹和分析。書中還列舉了日本帝國主義陰謀侵奪開灤的若干方案。這些方案主要包括:通過股權置換或將灤州公司收歸“國有”等手段,從內部控制開灤;利用外圍煤炭傾銷,擠壓開灤煤炭銷路,逼迫開灤就范;利用日本在華北的政治勢力,迫使開灤礦務總局的經營順從日本的政策等等。盡管當時從自身經濟利益出發,開灤的英方管理者極力維持和日本的“良好”關系,但是日本人在說明這些方案的緒言里,把開灤煤礦作為“英國資本在華北的根據地”,直截了當地把其視作阻礙日本侵略政策的“眼中釘”。另據《開灤煤礦志》(1878-1988)記載,日本產業公司、三井洋行等大企業,都曾計劃出資收購股份、承銷開灤煤炭等策略,向開灤伸出所謂的“橄欖枝”。
除此之外,日本駐中國大使館、日本駐天津領事館等官方機構成員,也都直接介入了開灤事務,或多或少參與到攫取開灤資源的行動中。日方反復斟酌了購買開灤的可能性,最終沒有認可購買開灤的各種嘗試。因為,出資購買雖然可以取得煤田的經營權,但日方需要付出至少數億日元的巨額成本,在維持煤礦日常運轉等方面也存在諸多困難。與其背上沉重的包袱,不如借助現有的煤礦資本和管理資源,想方設法擴大煤炭產量,這樣可以確保開灤煤炭的穩定供應,滿足日本國內鋼鐵等軍事工業的大量需求。日本的最高決策人認為,準許開灤的組織機構繼續維持不變,這樣要比日本自己建立機構更便宜更可靠地取得煤炭。當時日本外相松崗洋右曾說:“應該避免使開灤的生產出現即使是暫時的停頓或下降……只要同我們步調一致,就不要將它排擠出去。”
開灤檔案館現存資料中,收錄了日本駐天津領事館、日本駐北京使館經濟部、日本外務省三方之間圍繞購買開灤煤礦、開灤煤炭增產等事宜來往的文件譯稿,不啻為昭示密謀計劃的確鑿鐵證。1940年8月,擔任日本駐北京使館經濟部囑托一職的星野福也在對開灤煤礦進行了周密調查后,撰寫了《關于開灤煤礦增產各項問題的考察報告》,文中詳細介紹了“對付開灤”的“協調性做法”和“強制性做法”。“協調性做法”主要指允許開灤“以現有管理方式經營”,或引進日本資金,“組織日英中合辦企業”,或購買開灤權益及設備,實現開灤增產;而“強制性做法”主要包括以下內容:1.利用汪偽政權,以行政命令或脅迫手段,強行實現增產。2. 以戰時需要為由,由日軍接收并參與經營。3. 將英方權益列為“敵對”,收回其權益,與中方合作經營。1941年1月,星野福也又撰寫了《開灤煤礦問題處理辦法》一文,詳細陳述了如何在“大東亞共榮圈占重要地位”的華北,對開灤進一步實施控制和監督的具體操作方案。從日后日本侵略者的具體實施情況看,上述兩份文件無疑是日本軍事占領開灤的重要理論參照。
(三)安插日方工作人員
1933年4月,日本帝國主義軍隊侵入長城以南。同年11月,日本主使漢奸殷汝耕成立 “冀東防共自治政府”,開灤煤礦完全置于日本勢力范圍之內,在煤炭銷售、日常經營、稅賦繳納等方面受到了制約。日方利用開灤英方管理層“與日本人盡量保持友好相處”的態度,一方面利用天津、唐山等地的特務機關,刺探開灤情報,了解開灤動向。另一方面,向開灤派駐人員,以顧問的名義,介入開灤的日常經營和管理。從1936年起,開灤開始“聘用”日本人擔任顧問,按當時天津日本駐軍特務機關長竹下大佐的建議,委任兒玉翠晴(南滿鐵道株式會社職員)和紅露(預備軍官中佐)分別但任總經理和礦區主管的顧問,后又陸續任命了一些日本人作各處職員。至1941年共有16名日本人在開灤任職。
這些日籍顧問和職員,對于開灤和日本人來說,有著不同的作用。日方的用意是讓他們充當了解、控制開灤的“棋子”,而英方則想通過高薪拉攏等手段,讓他們充當實現英國利益的“擋箭牌”和“煙幕彈”。狡詐的日本侵略者敏感地意識到,顧問有可能失去其應有的作用或被英方利用。因此,提出了設立開灤煤礦問題處理委員會,實行開灤煤礦監督官制度,以“迅速掌握開灤的情況,及時采取有效的措施。”這一做法在日本“軍管理”開灤時得以實施,截至1944年6月,共安插了128名日本人掌控開灤的主要部門。
三、實行“軍管理”的前奏
日本按計劃正式實行“軍管理”之前,為了使開灤的煤炭生產不受影響,對全部占領開灤做了全面周密的準備。他們先對開灤情況進行了極為細致的理解和調查。派駐開灤的日籍總經理顧問兒玉翠晴向日本興亞院和日本特務機關提供了大量關于開灤問題的調查資料。日本駐北京使館經濟部囑托星野福利用外交官身份,公開到開灤煤田考察,了解總經理那森·愛德等外籍管理人員的動向。然后,為確保產煤量不降低,制定了相應的策略,即:如果日英間發生戰爭,只要開灤的英國人不牽涉政治問題,專心從事增產煤炭,不出現破壞礦井、機器等敵對活動,就保證他們生命財產安全,并維持現有的待遇條件。
在接收前的幾個月,日本緊鑼密鼓,加快了實施步伐。先是由日本天津特務機關長山下中佐出面,在1941年10月2日與開灤總經理那森·愛德會晤。山下要求那森·愛德承諾,一旦發生戰爭,須將開灤和平移交日本。被日方稱為“親日分子”的那森·愛德對日方提出的5項條件一一允諾。同時,日本派駐唐山的特務機關和憲兵隊也做好了準備,一旦接收遇到困難,將在日本政府部門的授權之下,采取武力方式解決。鑒于開灤系中英合辦企業的特殊性,日軍最高司令部特別要求要“慎重行事”,為此,日本軍方對開灤機構變動、經營方針、“敵國”職員的處理,以及部隊的進占等等,都做了具體的部署。按照既定的接收方案,日本特務機關、日本憲兵隊和日本軍方步調一致,進行了周密安排。
四、軍事控制下的掠奪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政府向英、美宣戰。同日,日本正式對開灤實行“軍管理”,日軍部隊及所派遣之接收人員進駐了開灤總局及各礦區、鐵路、碼頭等處開始接收。華北日本軍司令部對開灤礦務總局進行了接管,日本軍事當局指派的以白川一雄為最高監督官的監督委員會開始履職,開灤礦務總局所屬各廠、礦、經理處及碼頭等,均被日本“軍管理”。
日本人接收開灤的過程中,自己聲稱對開灤采取了“和平接收”的方式。他們表面上采取了所謂的懷柔政策,基本保留了開灤原有的組織機構,盡量留用原有的員工,同時采取激勵措施,鼓勵工人增產。但是,表面“和平”的背后,是侵略者的貪婪本性;所謂的“懷柔”,目的是得到侵略戰爭所急需的煤炭資源。他們通過“強化治安”運動,以武力鎮壓等手段保證煤礦生產,在實行“軍管理”的頭兩年,煤炭年產量都保持在600萬噸以上的高水平。同時,日本對開灤資源進行了最大限度的攫取,將開灤職工用血汗挖出的煤炭源源不斷的輸入日本及其控制的朝鮮、滿洲等地,為其侵略戰爭服務。他們將開灤賬面總財產的一半(6000萬元,屬英國財產)收歸日本政府所有。同時,對開灤煤礦實行了掠奪式開采。為了謀求煤炭高產量,日方曾謀求恢復已廢棄多年的開灤馬家溝礦井,并在煤炭蘊藏豐富的唐山缸窯等地開鑿礦井,掠奪資源。1944年8月9日,日方成立“臨時非常增產本部”,實施“增產對策”,采取各種手段加緊從開灤掠奪煤炭。據統計,日本在軍管開灤礦務局三年零九個月的時間里,開灤共生產煤炭2260多萬噸。這些煤炭絕大多數被日本掠去,成為日本軍國主義分子經濟掠奪的一個罪證。
五、現實感悟
日本侵華戰爭期間,侵略者的暴行在中國人民心中留下的傷痛至今仍難以使人平復。與燒殺搶掠等殘暴行徑相比,貌似“和平”的經濟掠奪更加觸目驚心。抗戰勝利后,開灤對戰爭期間所遭受的損失進行了核查統計,最終確認:日本“軍管理”期間,開灤在利潤、債務債權、固定資產損失、庫存等方面的損失凈值達698588240.38美元(美聯儲)和5720063.53英鎊。
抗戰期間,“軍管理”是日本對中國企業采取的管理方式之一。據日本興亞院解釋,“軍管理”就是根據國際公法和戰時法規“沒收敵人官產”的行為。對于開灤煤田,日本從覬覦滲透到采用軍事強制手段,前前后后花了十幾年時間。期間,實施計劃的前瞻性和周密性是值得關注并引以警覺的。日方強占開灤的計劃之所以能夠得以實現,除了抗日戰爭的大背景之外,開灤管理層的“配合”是一個重要的因素。盡管在抗戰期間,開灤廣大工人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通過組織罷工和武裝斗爭手段,反抗日軍的殘酷鎮壓,也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開灤煤炭生產進度。但是,開灤“被留用”的中方管理人員,只考慮一己私利,以及企業的所謂生存,而忘記了民族大義。他們的行為,和節振國“刀劈鬼子兵”的抗日壯舉、梅蘭芳“蓄須明志”的剛強骨氣相比,是多么地相形見絀。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之際,回顧當年的歷史歲月,目的是以史為鑒,警示后人。在當前的日本國內,以及日本對中國的經濟政策中,是否還有當年的影子?如何驅散軍國主義的陰魂,避免歷史的悲劇重演,值得每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去思考,去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