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樂 張成華
摘要:大學制度創新顯然不是指對現實的大學制度進行修補或完善,而是應該創立一種新的、與過去完全不同的大學制度。這種大學制度可能與現行的制度有聯系,可能繼承了現行制度中的許多合理內容,但與現行的大學制度無疑是不一樣的,應該比其更接近大學本質,更符合大學規律,更體現大學的特性,更符合人類社會的文明潮流,能夠得到大學教師們由衷的認同和真誠接受。這種制度可以使大學發揮自身應有的價值和意義,亦即“能夠在更高的層次上,促進國家的文明和進步,甚至引領國家的文明和繁榮”,發揮大學對國家文化、科學、教育、制度等方面的促進或引領作用。這種制度在創新方面有兩重內容:一是改傳統大學中的“人治”為“法治”。二是改傳統大學中的“治事”為“治人”。以偉大的大學建設偉大的國家,是為現代大學制度的精神意蘊。
關鍵詞:大學制度創新;國家相信大學;國家的理性大學認識;大學自治
中圖分類號:G6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5)03-0010-07
收稿日期:2015-02-03
作者簡介:王長樂(1952-),男,陜西華縣人,教育學博士,江蘇大學教育學研究所所長、教授,主要從事教育機制理論及大學理論研究。
一
關于我國大學制度創新的理論研究,國內教育理論界有許多人進行過探索,也產生了許多重要成果。其中許多學者的思想是很有價值的,也是令人佩服的。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國大學制度問題的要害,提出應該進行大學思想和理論的革命,呼吁進行大學制度的根本性改革。應該說,他們的研究成果意義重大,對我國大學制度的改革起到了積極的引導作用。但令人遺憾的是,他們雖然在揭露大學存在問題方面、在探討大學問題的根源方面卓有成績,但是在國家應該秉持什么樣的大學理念、建立什么樣的大學制度、對現行的大學制度進行怎么樣的改革等具體問題上,卻由于怕觸動政治禁忌,或者語焉不詳,或者閃爍其辭,沒有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給人以虎頭蛇尾、前后矛盾(所揭示的問題與提供的改變思路不對稱)之感。特別是在怎樣創立新的大學制度、以及對現行大學制度進行怎樣改革等具體問題上,人們都習慣性地回避了大學制度、思想、觀念方面的矛盾和問題,以“無主語”的話語方式來述說大學制度建設的思路。亦即一沒有指明大學制度的合理形態是什么;二沒有指明新的大學制度應該由誰來主導建設,以及其根據是什么;三沒有說明教師和學生在大學制度建設中的權利和作用。從而使人們對大學制度建設的前景不明就里,一頭霧水。
筆者對這個問題思考很久,認為根據我國大學的理論基礎及實踐效果,大學制度被改革應該是肯定的。而在怎樣改的問題上,也有一些參照的依據。比如,我國大學一直意欲追趕世界一流大學,那么,世界一流大學的制度就應該成為我國大學學習的目標。再比如,我國學界比較懷念民國時期大學里的風氣,那么,民國時期大學中的一些制度,就應該成為我們創立新的大學制度的合理資源。還有,大學是個傳統性很強的教育機構,其在一千多年中形成的“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大學自治”制度,既是人類社會共同的精神財富,也是大學的優良傳統,我們應該虛心地學習和借鑒。
而在對大學制度改革問題的思考中,作者發現我國大學與世界著名大學的差距,主要表現在對大學活動規律的認識水平上,以及對已經認識的大學規律的實際遵循上。一方面,在對大學規律的探尋和發現問題上,我們的認識比較淺顯,往往注重現象而忽視本質,注重功用而輕視意義,注重政治標準而忽視教育本性,注重“領會精神、貫徹執行”而忽視獨立思考和堅持真理。另一方面,在對待已經發現的規律及世界大學成功經驗的問題上,我們往往缺乏真誠的學習態度和實踐意愿,習慣于根據“上面”的意圖來考慮學習的內容和程度,習慣于以權力的意志來確定自己的行動范圍。更有甚者,為了對權力表示恭順,有人甚至會對在世界范圍內已經證明為成熟的經驗進行貶低或歪曲,使理論和思想缺乏獨立的品質。比如,有人為證明“校長治校”的合理和正確,會“挖掘”出“教授治校”的種種問題,以證明“教授治校”如何地不合時宜。有人為證明現行的行政化制度的合理,居然大言不慚地聲稱“我們已經超越了蔡元培、梅貽琦的時代”。而對于大學中阻礙大學本性的行政化制度,卻要么刻意地回避,要么為其尋找開脫的理由。而為了不貽誤大學發展和進步的時機,作者以為,我國的大學只有虛心地學習世界大學的優秀制度,克服和消除我國大學中落后的東西,才能使我國的大學達到世界大學的先進水平。從而既服務于我國社會,又對人類的教育和文化進步做出貢獻。
事實上,在確定這個想法之前,我曾經在心中反復地追問,按照我國大學的現行制度發展下去,我國的大學會是什么樣子呢?難道我國大學要一直維持這種“由政治來主導、做政治工具”的形態嗎?難道我國的大學一直要象現在這樣,滿足于培養學生的職業能力、滿足于為學生的就業制造文憑、且只能依靠“自我宣傳”來為自己營造榮譽嗎?難道我國大學中的教師要一直作為“被指揮者、被領導者”來教書育人、研究學問嗎?難道我們就不需要真正的教育家、且能一直容忍一些以教育行政職務兌換來的、由行政機構封賜的、所謂的“教育家”對教育進行誤導嗎?難道國家就不能相信教師能夠以自主的方式管理好大學(外國大學能夠實行教授治校制度,我國為什么就不行呢?難道我國大學的教師比外國大學的教師差嗎?),從而接受“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大學自治”的大學經驗,而讓行政化成為我國大學的宿命嗎?由于上述的這些現象是我國現實大學制度的必然反映,或者說是我國現實大學制度實行的必然結果。所以,吾以為,我國大學制度的根本性改革應該是確定的,是我國大學進步和發展的必由之路。而作為“學術無禁區”的教育理論研究,理應為此來探路,盡管這種探索未必一定能夠成功,但探索本身無疑是必要的。
我國大學制度改革的核心,無疑是大學制度的創造或“創新”,而不是人們習慣上說的“建設”或完善。由于“建設”或“完善”一般用的是“加法”,因而并不觸及現行大學制度的核心觀念、核心原則及主要活動方式,只是對其中端或下端層次上的一些活動內容及方式進行完善、充實、修正。這種活動的顯著特征,是不觸及現實大學制度的基本思想和觀念,亦即不觸及大學宏觀層次的思想觀念、教育目的、活動本質等基礎性理論問題,只是在大學制度的中觀及微觀層次上,進行一些“完善性、補充性、修正性”的活動。比如:在教學管理上,增加教授為本科生上課的內容。在學生管理上,增加本科生撰寫論文及進行論文答辯的內容等。而“創新”則不同,“創新”不僅是要建立一種新的大學制度,而且要對舊的大學制度進行代替或更新。亦即不僅有建立,而且有反思和批判。這種大學制度可能與現行的制度有聯系,可能繼承了現行制度中的許多合理內容,但與現行的大學制度無疑是不一樣的,應該比其更接近大學本質,更符合大學規律,更體現大學的特性,更符合人類社會的文明潮流,能夠得到大學教師們的由衷認同和真誠接受。
“創新”可以說是一種創造,是要完全建立一種新的大學制度,這種制度可以使大學發揮自身應有的價值和意義,亦即“能夠在更高的層次上,促進國家的文明和進步,甚至引領國家的文明和繁榮”。比如,象所有偉大的大學造就偉大的國家那樣,發揮大學對國家文化、科學、教育、制度等方面的促進或引領作用。所以,“創新”的結果是大學制度的轉型,亦即大學由傳統的被社會主導、由社會控制、必須按照社會要求為社會服務(不是自主性的服務,而是被動性的服務)的“社會各方面的工具”,轉變為“自己為自己制定規則、自己服從自己制定的規則”的自主、自強、自立、自覺、自治的“獨立法人機構”,由“人治”(行政領導人治理)轉變為“法治”(依據“學問之法,知識之法,教育之法”治理)[1]。亦即蔡元培先生所說的“專門研究高深學問的場所”,或者如美國芝加哥大學校長愛德華利-瓦伊所說的“人類理性精神的維護者”[2]。應該說,“創新”不是詮釋,尤其不是那種對現行大學制度進行一番理論包裝,便將其稱之為新制度的行為。
二
那么,我國的大學制度應該如何創新?或者說應該如何創新我國的大學制度呢?作者以為,要進行我國大學制度的創新,就應該有這樣一些前提:
1. 需要進行一場大學理論及思想的革命
這個革命首先是在理論界,亦即教育理論界應該走出習慣的思維模式,從只會詮釋、宣傳、學習、領會上級精神的習慣中走出來,從大學只能由政府主導的傳統思想中走出來。應基于教育良心和教育責任,在真實、真誠的基礎上,不回避我國大學思想和制度中的真實問題,剖析中外大學制度的優缺點,提出促進我國大學思想和制度進步的理論,對全社會進行大學精神、大學本性、大學意義的啟蒙,促進國家上下在大學本質問題上形成共識。其次,是在國家的層次上,重塑國家的大學認識。亦即國家的決策者們應該明白,大學是社會進步的重要因素,是先進文化和思想的發源地,是社會公器,國家應該尊重和愛護大學,并且有責任促進大學按照自己的規律活動。另外,大學作為一個專門的教育和學術機構,有自己獨特的活動規律,也應該擁有自己固有的權利和地位,國家應該理解和支持大學,使之成為具有自我負責、自我發展、自我完善能力的獨立法人機構。這既是國家進步的需要,也是國家的教育責任。而國家支持和保護大學的前提,是國家應該明白,大學的進步就是國家的進步,認識到大學的理想與國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而尤其是符合國家的整體利益和長遠利益的。因為國家的文化、科學、經濟、政治都需要大學中的先進思想來引領,而大學也是能夠承擔起這個職責的。
尤其需要說明的是,先進的大學與先進的政治是互為因果的,好的大學,可以為政治提供先進的思想、理論和人才,有能力促進國家的政治文明。而好的政治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尊重和愛護大學,善待和包容大學,促進其發揮應有的文化和思想意義。而要改變大學與政府之間的附庸或隸屬關系,國家就需要改變傳統的“視大學為社會工具”的觀念,樹立大學可以自主、能夠自治的思想。國家應該相信大學能夠獨立地處理好大學內部的事務,相信大學有能力承擔起大學內部自治的任務和職責。還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國家,主要是指國家領導人或領導人集團中的核心人物。因為我國目前的大學體制還是一種從上至下的體制,改變大學制度,自然需要國家領導人的支持,而且也只有得到國家領導人的支持,大學制度的改革也才能進行并完成。這既是世界大學的經驗也是我國大學的經驗,世界大學在轉型的關鍵時刻,都是得到當時所在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支持的(頒發允許大學獨立的“特許狀”,或者簽署允許大學獨立的法令)。回顧我國大學的數次轉折,也都是在當時最高領導人的主導下進行的。“恢復高考制度”是這樣,“大學擴招、合并”也是這樣。這里的大學,則主要指大學教師群體,以及由他們在自覺自愿基礎上,推舉出來的代表機構(比如:英國牛津大學、劍橋大學的校內最高權力機構就是教師代表大會),而不是現實大學中的領導人及其領導團隊。
2. 深刻反思我國的大學制度
我國的大學制度,還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制度,亦即教育部主導所有大學活動的制度。這種制度比之于外國大學的分權制度或自治制度,可以說是一種集權制度,亦即大學的許多權力還是集中在教育行政機構手中的,“貫徹執行”為大學制度的精神主旨。與此同時,大學在充分發揚自己的本性方面,自然受到多種限制,長期淪為政治、經濟等社會要素的工具。而作為成長于我國本土的大學制度,行政化已為其基本的特征和傳統。早在我國現代大學誕生之時起,就一直如影隨形,延續至今。其中,清末時期的“中體西用”教育方針,“官辦官管”的管理模式,其精神主旨就是行政化。國民黨時期的“黨化教育”方針,特別是政府試圖控制大學思想的做法(用“三民主義”統一教師和學生的思想),更是將行政化推到極致。而其時蔡元培先生所抗議的,梅貽琦先生所周旋的,有些大學中“學潮”產生的原因,就是大學行政化管理的方針。所以,我國早期大學活動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反對行政化。
值得一提的是,我國在“解放后”所進行的“院系調整”運動,實際上就是要建立行政化的管理體制。而“院系調整”的實際效果,也是建立了“全國大學必須服從教育部領導、聽從教育部指揮”的行政化體制。我國大學在此后的清一色公辦性質,也自然形成了大學行政化管理的制度和社會基礎。而與解放前大學不同的是,解放后的一系列政治運動,打擊和威懾了任何企圖反對行政化制度的人,因而大學中已經沒有人敢于反對行政化的制度了(在解放前的大學中,經常有教師對大學中的行政化制度進行批評)。大家都規規矩矩地服從“上級”的指揮,從而使“行政化”成為我國大學的特色,一年一年的延續下來,以至于人們對此也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事實上,多年以來,除了極少數專門研究大學制度的人而外,人們對此已經沒有異議了,而是認為大學制度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甚至認為大學制度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在這樣的文化和思想傳統中,人們普遍地認為,大學聽命于政府是自然而然的,大學教師的“遵命教學”是理所應當的,大學教師和學生與學校領導之間的領導與被領導關系也是天經地義的。
顯而易見,這種行政化的大學管理模式是不符合大學活動規律的,尤其是不符合社會發展潮流的,或者說是需要改變的。而這種制度依據的“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社會文化和制度基礎,更是整個社會所面臨的難題[3]。聯系我國社會上目前流行的“制度自信”之說,更彰顯出大學制度改革的緊迫性。因為“制度自信”未必就是說“制度不變”、“制度不進步”、“制度不發展”,其中應該包括制度自我革新的內容,而且也包含有與時俱進,自我發展,自我更新的自覺性。而仔細審視我國目前的大學制度形態,可見其無疑是個復雜的混合體,其形態中既有“根據地大學”的影子,也有前蘇聯大學的影子,還有“十七年”時期的大學“革命化”、“政治化”的影子,以及“學而優則仕”、“讀書做官論”的影子。其本質還是“學習領會、貫徹執行”的他主性質。教師在其中還是被動的“上級各種指令的執行者”,還是大學中各種決策和規劃的旁觀者,他們的教育理想、教育信念、教育風格、教育精神等特征,并不能充分地展示和發揮。
毋庸置疑,這種制度的效果顯然是令人疑慮的,因為沒有教師才能和意志充分發揮的大學,還是真正的大學嗎?眾所周知,大學的本質之一,就是激勵大學教師們追求自己的教育理想和教育信念。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拉比教授關于“教授就是大學”的聲明,其所以得到人們的普遍認同,就是因為他表達了教師是大學主體的原則[4]。事實上,當我們在說大學時,實際上就是在說大學教師,而不是在說大學校長或大學職員。因為只有大學中的教師,才是大學宗旨、本性、精神最充分的體現者,大學只有通過教師們的努力,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和意義,才能履行好為社會服務的職責。相比于社會其他人員,大學教師才更懂得大學的價值和意義,更懂得大學的本質和主旨,沒有人比他們更愛大學,更懂得大學的品格和精神,更珍惜大學的聲譽和形象。政治家不能,教育行政官員不能,由政府任命的大學領導們也不能。所以,大學制度的本質,是應該確立大學教師在大學中的主體地位的。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這個制度就可能是不合理的,在本質上是無效的。
為此,國家應該具有這樣的認識,大學是社會的,是國家的,是民眾的。而能夠代表社會、國家、民眾管理好大學的,能夠體現國家、社會、民眾教育意愿和期望的,只有大學中的教師。因為他們是從事大學教育的專業人員,他們最理解大學的本質和規律,知道大學教育應該怎樣做。另外,他們作為教育工作者和知識工作者,他們有自己的專業良心和職業使命,這使他們不會違背教育良心而背離教育職責。同時,他們是學生教育的直接承擔者和執行者,國家、社會、民眾所有的教育意愿,都需要由他們來實現和完成。由他們來主導大學教育,既符合教育規律,又符合社會事業的活動邏輯。而他們中的具體代表,就是在教育實踐中涌現出來的教育家。這種思想的具體實施,就是允許和支持教育家按照教育規律來辦學。
這其中潛在的邏輯是,大學是知識傳播、保存、整理、創造的專門機構,是知識者們的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有資格擔任領導的人,是知識創造能力最強的人。這些人在大學中的人格化,主要是擁有教授資格的那部分人。由他們主導大學中的活動,相對而言,能保證大學不脫離知識活動的規律,能保證大學不偏離培養人才、創造知識、追求學問的本性。而其所以強調大學中的活動要由教授們來主導,是因為對知識活動的評價和鑒別,只有內行才能做到。而教授不僅是內行,而且是內行中水平最高的人。由他們來鑒別知識活動的水平,可以說比較準確,也具有說服力。又由于知識的創造活動,是一個只有專業水平比較高的人才能從事的活動,因而從社會的角度而言,知識創造的活動是非常神圣的。而這個神圣的群體,可以說就是大學中的教授們。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教授中那些潛心治學的人。所以,“教授治校”的精神主旨,不是指一般的教授,而是指那些對知識創造具有洞察力、前瞻力、鑒賞力的教授,是在學術界具有崇高威望、或眾望所歸的學術領袖人物。
需要說明的是,由于知識創造是一種對個人而言沒有明顯好處、但對社會、人類有益的活動,因而也是社會思想、文化、科學進步的基礎,以及大學活動的核心。而訴諸大學的活動實踐,可見在大學中人們由衷佩服的,不是那些知識的傳授者、整理者(這當然也需要),而是那些知識的創造者。因為知識創造不僅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勞動,而且需要更高的智力和專業水平,有時甚至需要承擔一定的政治風險。所以,大學中教授的標準往往不是教學的能力(因為教學在一般意義上可以是“搬運知識”),而是學術研究的能力,是高水平學術成果的創造能力。又由于知識的創造活動是一個不斷更新的活動,因而大學中學術權威的位置是不能長期穩定的,而可能隨時被同行所代替。所以,“教授治校”制度的精神意蘊,不是某個學術寡頭的“獨裁”,而是教授集體的“統治”。雖然大學中的學術權威作為個人、其學術地位容易變化,但那些代替者仍然是教授,或者是教授行列中的人。所以,“教授治校”不是指某個教授個人,而是指教授集體或教師集體。而大學中的“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制度,作為由大學教師來主持和組織大學活動的最合理形式,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世界大學在長期的歷史過程中摸索、總結出來的。所以說,“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大學自治”的大學制度,是人類社會共同的智慧結晶和精神財富,是人們應該珍惜和尊重的,也是我們應該深刻理解、真誠尊重、虛心學習的。
3. 大學制度創新中需要解決的問題
我國大學制度的創新問題,既要有繼承的內容,也要有移植的內容,更要有創造的內容。但是,不管是繼承、移植、創造,都是大學以自己為主的、在充分認識的基礎上、自覺自愿來做的。在繼承方面,我們應該承認我國大學經過這么多年的發展,的確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也建立了許多合理的制度,這是我們需要充分肯定、認真傳承、堅定維護的。在移植方面,我們應該有“見賢思齊”的態度,對于世界上最合理、最文明、最先進的大學制度,我們應該虛心對待,真誠地學習別人好的東西,以彌補我們在理論、思想、制度方面的不足。事實上,我國教育先賢們的許多成就,都是在移植的基礎上做出來的。蔡元培先生是這樣,梅貽琦先生也是這樣。在創造方面,我們更應該有主動的心態和意識,敢于做前人沒有做的事情,敢于革除現行大學制度中落后或過時的東西,為促進大學的真正進步勇敢地實踐,并且勇于為改革承擔責任。審視我國的大學制度,可見其中許多阻礙大學進步的東西,都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人為增加的。那么,既然是人為增加的,人們既然可以加上,也應該可以取消或改變。在革新方面,我們應該向鄧小平同志學習,他的堅決果斷、敢于負責、當機立斷的作風,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對于那些違背教育本性的制度,比如一些追求功利的制度,應該堅決地廢除。在兼容并包、吸收各方之長方面,我們應該學習蔡元培先生胸懷和智慧,他那既嚴謹周密、又堅定從容的改革精神,不拘一格延聘教師的做法,都是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
在具體的創新大學制度方面,需要邏輯性地進行一些活動:
一是提高國家的大學認識。亦即在國家的高層學習活動中,應該進行關于大學本質、大學思想、大學制度內容的學習和討論,以便在國家高層形成關于大學制度改革的共識。其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國的大學是移植來的,在我國的文化、思想、理論傳統中,沒有“為知識而知識”、“為學問而學問”的大學傳統,人們以往普遍接受的,都是視大學為社會工具的觀念。從全社會的角度看,社會普遍缺乏關于大學的基本知識,有的只是對大學的功用性理解和態度。我國過去的大學其所以走彎路,就是決策者們缺乏對大學的理性認識,因而只能做出一些時期性、權宜性、甚至激進的決策,從而缺乏使大學“長治久安”的效應。而國家層次上領導人的認真學習,仔細研究,大膽突破(象鄧小平果斷決定恢復高考制度那樣),可以克服人們固有的歷史和文化缺陷,為大學的制度改革消除理論障礙,使國家關于大學的各種決策,具有科學性,文明性,先進性。
二是計劃或籌備召開全國教育大會。我國建國后召開過全國科學大會,全國作家大會,但沒有召開過全國教育大會。國家關于教育的所有或重大決策,基本上都是由最高領導人在對教育問題思考后做出的。可見我國以往關于教育發展的思路,主要是國家領導人的思想或意識,而不是全國所有關心教育的人士集思廣益的結果。這樣的決策方式,在社會走向現代化的今天,具有明顯的局限性。而召開全國教育大會,將全國的教育家、教育研究人員、教師、社會賢達人士集中到一起,讓大家充分地討論教育及大學問題,發表對教育問題的看法,然后形成全國上下的教育共識,激發社會各方面辦教育的熱情,對我國大學而言,無疑是一次思想、制度的促進。而如果這樣做了,就能夠改變以往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只是“上情下達”的現狀,也會改變以往的教育決策只有上層智慧、沒有下層智慧的現象。因為教育本質上是教師們的事業,讓教師們暢所欲言,建言獻策,是教育以及大學進步的基本保證。
三是允許和鼓勵進行大學制度理論的創新。大學制度創新顯然不是指對現實的大學制度進行修補或完善,而是應該創立一種新的、與過去完全不同的大學制度。這種制度有兩重內容:一是改傳統大學中的“人治”為“法治”。其中的“人治”是指在大學的活動中,遵循的是行政的邏輯,政治的邏輯。大學活動的方式是“從上到下、貫徹執行”,其實質是遵命辦學。大學發展的好壞,全在于校長人選的適當與否。校長人選合理,大學就發展;校長人選失當,大學就停滯,甚至倒退。而“法治”是指大學活動遵循的是知識的邏輯,學問的邏輯,人才成長的邏輯。大學活動的方式是“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其實質是兼容并包、求同存異、百家爭鳴。大學發展的好壞,在于教師培養人才的能力和創造新知識的能力,在于大學對社會文明和進步的促進程度。大學的核心是教師,教師的水平決定了大學的水平。校長不是大學中的學術帶頭人或精神領袖,只是組織行政力量為教師和學生服務的人。大學中所有工作的依據,是根據教育規律、大學傳統、教師意志制定的大學章程,而不是校長、書記或校外某領導人的指示,也不能是內容經常變化的”上級文件”。二是改傳統大學中的“治事”為“治人”。其中的“治事”,是指大學追求的目標是“事”,亦即業績、政績、成績等。比如,國際國內大學的排名位置、大學的行政級別(副部級、廳級等)、大學的社會名稱(985、211、全國重點等)、大學的教育層次(是否有博士點、碩士點等)、大學的規模(學生的數量等)等。核心是要讓“上級”或領導高興和滿意。而“治人”是指大學活動的目標,是培養高水平、高素質的人才,是進行科學、理論、思想、方法的創造,是促進社會的文明和進步。其中的高水平人才,不是指文憑或成績,而是指素養和品格,是指有知識、有智慧、有教養、有道德、有擔當、有責任感、有正義感、有愛心、有節操、有能力、能夠促進社會進步和文明的高級人才。
四是讓大學成為名副其實的獨立法人。大學作為高級人才培養和創造知識、文化、科學、思想、理論、方法的專業機構,自主性(具體應表述為:學術自由)是其活動的基本要求。而讓大學自己決定自己的活動,實行大學內部的教師自治,是大學為社會做出高水平貢獻的組織條件。而要實現大學自治,國家就應該相信大學、確切的說是相信教師們有能力治理好大學。而且明白這樣做對國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一方面,大學與國家的意志是一致的,大學自治只能更加促進國家的進步,有利于理順國家與社會各方面的關系,使社會各方面的專業機構能夠更好地為國家服務。另一方面,能夠完成大學制度的轉型,讓大學自覺地承擔起自己的教育責任,并且在其內部成長起知識和學問的力量,為社會積聚起調整社會各方面關系的中間力量。此外,實行大學自治,還能夠維護好大學內部的秩序,創造大學良好的社會聲譽,培育大學內部高水平的創造力量,為國家辦出世界一流大學。而大學在國家不管時反倒能發揮出更好的意義、作用的現象,在國內外都有先例。還有,好的大學是好的政治的基礎,大學的循規律活動,有利于創造良好的政治文化和培養政治精英,為政治提供人才和理論支持。所以,讓教育家們按照教育規律辦學,是國家應有的理性思維。而國家只需按照教育法,進行教育底線監督和提供足夠的經費就行了。
大學是國家高級人才的培養基地和精英人才的搖籃,也是國家的基礎和希望所在,國家沒有理由忽視大學長期處于落后的狀態。另外,大學是社會各方面高層次人才的聚集地,也是推行新制度最容易、進行體制改革最可能成功的地方。所以,國家應該積極地在大學中進行制度改革,消除大學中存在的思想和制度問題,使大學成為社會進步的策源地和加油站,并以此來帶動整個社會的進步。何樂而不為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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