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安
總是在夢里,看到自己走在歸鄉路上,你站在夕陽下,容顏依舊慈祥。
前些日子晨起,跌跌撞撞跑出門時才發現,今日有雪。
雪花飄飄灑灑的自高空落下,以一個飄落的姿態親吻著我腳下的大地,然后歸于沉寂。西安的雪比不得東北,在此地,她極盡溫柔繾綣,眷顧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習慣了有著猛烈寒風和暴雪的冬季、習慣了連呼吸都凍住的季節,習慣了鋪地蓋地大雪、銀裝素裹的世界。
如今,再看著眼前這轉瞬便消失無影的雪花,過往便被封印在了那一池寒冬里。
晚間躺在床上看一本村上春樹的《去中國的小船》,他寫道:“二十八歲青年的死,如同冬天的冷雨一樣令人黯然神傷。”正自顧自拿著筆抄寫,便接到祖父的電話。他的聲音極小,卻又剛好在深夜里撥動著我的心弦。聽到他聲音的一剎那,我眼眶一熱,幾乎哽咽。
“你都很久沒有給我打電話了……”
許是我的錯覺,他說話的語氣像極了幼時受了委屈的我跟他哭訴時的語氣。我心里一陣內疚,往常都是兩天就給他打個電話,如今竟隔了好幾日了。想到這里我心里一軟,輕聲道。
“對不起……爺爺,最近一直在忙,我以后一定不會忘記的。”
電話那頭,他好似一下子開心了起來,語氣歡快地道:
“沒關系。”
頓了一下,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一些瑣事,情緒也起伏很大。我溫聲安慰著,在他一字一句的言語里,他每天的一言一行都如此生動的展現在我的眼前。
我問他:“晚間吃了什么?”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他才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我給忘了。”
我心里一酸,喉間像擱著一塊鋒利的堅石,扯得我呼吸都生疼。我捂著嘴不敢出聲,我怕一出聲,我會忍不住哭泣。
而我若哭泣,他定會難過。
生病之后,他記憶越發不如從前,有時候接了別人的電話,待你再去問他時,他已絲毫記不清談話的內容。這一切是如此的讓我驚懼。
我怕終有一日、他 將我忘記。
有時在他沉睡的間隙,我總是忍不住想喚醒他,這個念頭一日比一日強烈,幾乎另我窒息。
我總怕,一夢,一別。
我總怕少了相依為命的人,那么我獨身一人,又該如何在這喧囂中自處。
他總是在沉睡中突兀的轉醒,然后看著淚流滿面的我滿臉的疼惜。那神情如一個悲憫世人的老者、充滿憐惜。又恍若看破世事的苦行者,一切平靜又自然。眼神如同一個深淵,寂靜沉默,看透了這世間諸般輪回。
可是他的話語卻分明讓我絕望到全身發顫,如墜冰窟。
“生老死別,總是常理,你要學會長大啊……”
后來我在一個有雪的夜里給他再次打電話,他便如很多次那樣,靜靜地與我說:
“你要學會長大啊……”
“學會長大啊……”
可是,我親愛的祖父。長大了,一切都會好嗎?可是這世間諸般苦痛折磨之事,想來連你也始料不及,這只是開始。
只是,你也是不開心的吧。
世界對于清醒者來說是殘酷的,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該發生的發生,不該發生的正在發生。而你,除了一雙清澈的雙眸能看破虛妄之外,無能為力。
你只能盡你所能,悲傷的在身后望著遠行的我,然后一字一句道:
“得失之間、自有定數、莫強求……”
“莫強求……”
我在走前答應你,會在最后一場大雪的時節里歸來,如今初雪已至,我還迷離在世事之外。
遲遲未歸。
旅客要在每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
上次我在夢里遇見你,你好像瘦了,頭發也白了許多,背影陌生的讓我覺得,見到你好像是上個世紀的事了。然后你就張開嘴,叫我的名字,我就想笑,好像自己剛剛放學,在校門口等了你只有五分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