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哉，邱縣“青蛙”

文/圖_本刊記者 王義正

壯哉，邱縣“青蛙”

文/圖_本刊記者 王義正

陳玉理與李青艾夫婦

河北省邯鄲市邱縣位于冀魯豫三省交界處，只是華北平原上一個普通的農業縣，然而全縣25萬人中，漫畫創作人員就有近3000人，獲獎作品上萬幅，漫畫家陳玉理榮獲全國漫畫界最高獎“金猴獎”。邱縣因此連續3次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藝術（漫畫）之鄉”。

這群“農民漫畫家”把漫畫畫上了報紙、畫進了機關，畫進了學校，甚至畫進了中紀委。2013年8月，中央紀委書記王岐山在短短10天內兩次對邱縣的廉政漫畫作出肯定性批示，向全國推介邱縣將廉政文化建設與地方特色文化的有機融合，以獨具特色的民間漫畫畫廉、頌廉、針砭時弊的典型做法。9月2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正式開通，網站首頁焦點圖片位置展示“邱縣廉政漫畫作品選登”，且在廉政視頻欄目中開辟邱縣廉政漫畫展專欄，展現邱縣廉政漫畫作品。不僅如此，網站還特意刊播以“邱縣廉政漫畫”為內容的專題片，時長近20分鐘。

為什么偌大的華北平原偏偏邱縣會有這么多“農民漫畫家”呢？這些“農民漫畫家”又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帶著這些好奇，本刊記者走進了邱縣。

青蛙就是吃害蟲、唱豐收

提到邱縣的漫畫，就不得不提“青蛙漫畫組”，說到“青蛙漫畫組”，就不得不提“陳與李”。“陳與李”是兩個人——陳玉理和李青艾夫婦，正是他們創立了“青蛙漫畫組”。1934年，陳玉理出生在邱縣的一個農村家庭，從小就喜歡畫畫。李青艾比陳玉理小5歲，也是從小鐘情畫畫，兩人因漫畫相識、相愛并最終相伴一生。

陳玉理今年已經81歲，歲月的風沙已將其打磨得有些龍鐘，但精神尚且矍鑠。李青艾也已76歲，但身體狀況卻要好上許多，讓人感到歲月的年輪此刻尤為鮮明。

二老現居住于邱縣的“青蛙漫畫博物館”，這里也是“青蛙漫畫組”的根據地。1983年，“青蛙漫畫組”就誕生在這個小院落里。“剛開始的時候，我加上老陳，還有幾個學生，總共只有十來號人。”李青艾告訴本刊記者，剛建立“青蛙漫畫組”的時候，條件很艱難。

那時的“陳與李”都供職于邱縣文化館，他們一邊工作，一邊招學生教畫漫畫。由于他們招學生是免費的，很多人慕名而來，機關干部、企業工人、農民都前來拜師，一時間在邱縣刮起了一陣漫畫風，“青蛙漫畫組”也越來越壯大。

在此期間，“青蛙漫畫組”還參加了一些比賽，1984年“青蛙漫畫組”4件11幅作品入選全國第六屆美術展，其中組畫《家鄉之變》被評為優秀作品，在中國美術館展出。“這是我們打第一個大勝仗。”李青艾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然有些激動。再后來，個人的、組隊的，“青蛙漫畫組”參加了全國性的很多比賽，斬獲頗豐，這也讓一個本來不起眼的小團體慢慢有了名氣。

而在反腐正熱的當下，“青蛙漫畫組”更是圍繞“照鏡子，整衣冠，洗洗澡，治治病”“把權力關進籠子”“蒼蠅老虎一起打”“八項規定”“反四風”“打鐵還需自身硬”等主題創作了一系列作品，廣受好評。

為什么叫“青蛙漫畫組”？李青艾給了一個簡單明了的答案：“青蛙是農民的朋友，是守護莊稼的衛士，吃害蟲、唱豐收。漫畫也是這樣，嘲諷假丑惡，贊頌真善美。”

在聊到“青蛙漫畫組”的成立經過時，李青艾講起了他們與徐鵬飛、華君武、英韜、方成等漫畫大師的故事。“‘青蛙漫畫組’能成立、能成長離不開這些老前輩的關心和支持。”李青艾告訴本刊記者，那時華君武和英韜等美術界的前輩十分關心他們的成長，經常給他們寫信鼓勵或是送書，有時甚至親自到邱縣給他們講漫畫創作的要領。

“英韜當時是《人民日報》文藝部副主任，審漫畫時從來不計較我們是農民的身份，只看漫畫內容是否精彩，正是有這樣一批只重質量的美術編輯，才給了我們空間和平臺。”

幾十年的交往，讓“陳與李”與這些漫畫大家建立了亦師亦友的關系，“青蛙漫畫博物館”的題詞便是中國美協漫藝委主任徐鵬飛親自題寫，華君武和英韜去世后，其后人更是將很多私人物品送給了“陳與李”。

出于對漫畫前輩的尊敬與感激，“陳與李”在“青蛙漫畫博物館”內建起了“華君武紀念館”和“英韜紀念館”。“建館很艱難，基本上都是我們自己在做，但我們覺得值得。一方面是表示對他們的感謝，另一方面是希望華老和英老的那種敢嘲世間不平事的精神得到傳承。”

蝌蚪變成了青蛙

“愛憎分明痛快淋漓，諷刺幽默入木三分。”這是國家行政學院原副院長周文彰給中國著名漫畫大師華君武先生的一副挽聯，就掛在“華君武紀念館”里。漫畫的精髓，正在于此——嘲世間不公，諷天下不平，贊人間真愛，頌大道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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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如何才能傳承這種精神，早在1984年，“陳與李”已經有所行動。那時，在華君武、英韜等大師的支持下，在“青蛙漫畫組”的基礎上，“陳與李”創辦了“蝌蚪班”，主要是面向邱縣的青少年。“那時老陳給他們上課，我負責給他們做飯，雖然很辛苦，但是還是很開心的一段日子。”李青艾回憶，那時不光給孩子們上課免費，連學畫時的畫筆和紙都是由他們提供。

時至今日，很多“蝌蚪”早已蛻變為“青蛙”，現在“青蛙漫畫組”發展到2000多人的規模，大多數都是“蝌蚪”出身。

張愛學無疑是其中一只蛻變得較為出彩的“蝌蚪”。在邱縣漫畫界，除了“陳與李”，恐怕張愛學是名頭最響的幾個人之一。就在本刊記者到達邱縣采訪前不久，張愛學剛被中宣部評為“儉以養德全國先進個人”。

1973年出生的張愛學是典型的國字臉，身材微胖。他是邱縣少數幾個靠“漫畫”吃飯的人之一。靠著自己手中的畫筆，他結了婚、買了房，還買了車，養活了一家人，這在很多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

1985年，12歲的張愛學進入“蝌蚪班”學習漫畫，很小的時候就展現出了漫畫天賦。記者在青蛙漫畫博物館二樓看到一幅張愛學還是“蝌蚪”時的作品——《算術》，表現一個人如何癡迷數學。在張的漫畫中，一個孩子趴在救護車后面，在救護車紅色十字前后寫上數字，再列出等式。其漫畫天賦可見一斑，這也是張愛學敢走上這條“十分冒險”的路的資本。在反腐正盛的當下，張愛學的廉政漫畫更是頗受歡迎，據說，南方報系的一些刊物甚至每期都留著版面等他的漫畫，他經常得熬夜加班。

趙洪霞是張愛學的師兄，話不多，顯得十分穩重。在“蝌蚪”里算是比較幸運的，因為他靠畫漫畫吃上了“皇糧”，因為漫畫畫得好被吸收進了體制，現在是邱縣文化館的副館長。雖然有了穩定的工作，但趙洪霞仍然堅持漫畫創作。“我現在的工作也是文化宣傳，其實工作性質是一樣的。”趙洪霞告訴本刊記者。

王愛卿則保持著邱縣農民漫畫家的本色，雖然依舊是農民身份，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創作熱情。“白天下地干活時，兜里都會裝個小本子，干活之余腦子里就思索題材，有時靈光一閃有了思路，就會記在本子上，回到家后畫出草圖。”王愛卿笑著說。

正是有像趙洪霞、王愛卿這樣一大批癡迷漫畫的作者，邱縣漫畫土壤才會非常肥沃，其中不乏國家級、省級美協會員，帶著泥土氣息的經典作品數不勝數。

而最讓張愛學、王愛卿等津津樂道的，莫過于去年兩會期間取得的豐碩成果。“去年兩會時，從‘青蛙漫畫組’兩千多幅作品中精選的兩百余幅作品匯編成《小漫畫大廉政》一書，當時的兩會代表幾乎人手一冊，讓我們覺得很自豪。”張愛學告訴本刊記者。

漫畫反腐的療效

廉政漫畫到底能否取得反腐的效果呢？這可能是很多人共同的疑問。

“廉政漫畫其實沒有什么不同，都是在諷刺一些不好的社會現象。在反腐熱之前，我們的很多漫畫其實也是涉及反腐的。”對于這個問題，張愛學持保守態度，他不認為廉政漫畫具有什么特殊的功能，而是與普通的漫畫作品的區別不大。

李青艾也認為，廉政漫畫其實并不是漫畫里特殊的一部分，“我更愿意叫‘社會漫畫’，漫畫的功能是諷刺或者贊揚社會上的一些現象，腐敗或者廉潔都只是其中主題之一。”

但本刊記者在邱縣采訪時，卻聽到這樣一個故事：邱縣香城固鎮馬落堡兩位村民在看了村里墻上的廉政漫畫后，當場舉報該村黨支部書記趙某貪污高速公路占地補償款。經立案調查，查實了趙某利用職務便利，貪污本村集體土地征用補償款等違法犯罪事實。

在廣大的農村，由于文化程度的差異，還有一些農民對政策和法律的了解并不清楚，而一些村民之前并不知道村支書的行為屬于違法的貪腐行為。

廉政漫畫往往一事一題，一幅漫畫反映一種政策，一條法規，一種現象，針對性非常明確，提倡什么，反對什么，讓人看了一目了然。在一定程度上，漫畫對于向文化程度較低的人群普及政策和法律知識，具有先天優勢。單純的文字宣傳容易流于形式，群眾不容易接受，而漫畫是一種既上得了大雅之堂也上得了群眾土墻的藝術形式，各個階層都看得懂，喜歡看，容易接受。

不光是對群眾，對于廣大黨員干部也是一樣。那些反腐倡廉的文章篇幅較長，文字生澀，讀起來并不輕松。而漫畫則不然，一幅小畫、幾行文字，就能將一些可能并不容易講清楚的道理生動地展開。廉政教育，不再是苦口婆心的喋喋不休。

邱縣的漫畫畫進了中紀委，有了名氣，自然有很多人慕名而來。全國許多地方的政府機關都專程組織人員到邱縣考察學習，參觀廉政漫畫。

目前，利用漫畫等形式進行廉政宣傳的這一做法在全國很多地方得到推廣，廉政漫畫走上街頭已成為當下許多地方一道靚麗的風景。在長沙，地鐵2號線甚至有一列地鐵以廉政為主題、漫畫為表現形式，進行廉政文化的宣傳。無論是“陳與李”還是張愛學、趙洪霞、王愛卿，都有一個共同的認識——漫畫是一種文化，是在博人一笑的同時，是可以引人深思，催人自省的一劑良藥。雖然單幅漫畫對人的觸動可能是有限的，但如果長期浸潤在廉政文化中，必然會對人的思想、行為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這幾年，因為受反腐的時代大背景影響，漫畫得以“好風憑借力”，但李青艾老師還是覺得漫畫正在“式微”，漫畫的整體質量有所下滑。“一方面是作為漫畫最主要載體的傳統紙媒本身在走下坡路，另一方面是現在一些美術編輯沒有原來那么專業和敬業，使得漫畫的質量有所下降。”造成傳統漫畫的頹勢原因還有很多，其中技術革新后的網絡時代很多人閱讀習慣的改變，可能才是最為重要的原因。

作為邱縣漫畫的“開路人”，“陳與李”也在努力為邱縣傳統漫畫尋找突圍方向。為此，已年過七旬的李青艾仍要四處奔走，注冊公司，辦畫展，走產業化道路，但收效并不明顯。

采訪結束時，李青艾老師送了本刊記者一套“青蛙漫畫組”新出的《青蛙漫畫叢書》，其中收錄了“青蛙漫畫組”部分成員的精選漫畫。漫畫涉及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除反腐題材外，生產安全、食品安全、扶貧、留守兒童、環境保護等都是他們關注的話題。

記者看到，在書的封底上印著“青蛙漫畫組”的圖徽，一只青蛙手拿著鋼叉，英姿颯爽地站立著，仿佛是在守衛著某種重要的東西。

這就是邱縣的農民漫畫家，他們怒斥社會中的“害蟲”，守衛著社會中的“莊稼”。

張愛學、王愛卿、趙洪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