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炳實(1900—1970),江西萍鄉人,1926年在燕京大學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廈門大學歷史系教授、北平市委秘書長、上海特別文化黨支部書記。
傅家麟教授在1951年紀念廈大校慶30周年時,曾在《回憶與期望》一文中提到他的老師肖炳實:“肖先生教過我們中國文化史,是為同學們所敬仰的一位老師,他循循善誘,還介紹許多新書……可是在一天上課時,肖先生不見了。”
一位廈大教授,為何會平白無故消失?
而此后的歷史上,曾有過這么些人:李特蒙、肖翰、肖璞、馬先生、俞漢章、袁楚西、俞鳴九……這些名字看似毫不相干,事實上,它們都是肖炳實離開廈大后使用的化名。
原來,他竟是當時中國共產黨重要的情報工作者,長期從事地下秘密工作和國際情報工作,曾掌控中共福建財政大權,并一手建立了大西北情報網。
廈門大學大南3號(原廈大大南新村16號),是一幢兩層小洋樓,背靠五老峰,面朝大海。如今的它就像一位安詳的老人靜看潮起潮落,但在80多年前,這里發生了一次又一次驚心動魄的敵我較量。
租住洋樓的人就是肖炳實,其公開身份是廈大教授。
大革命失敗后,中國共產黨轉入地下。1929年秋,受組織命令,肖炳實由組織安排從上海大夏大學轉到廈大文學院擔任中國文化史教授。臨行前,上海黨組織特別通知他,到廈門等待福建省委來聯系。
帶著妻子和兒子,肖炳實風塵仆仆地來到廈大,當時設在鼓浪嶼上的中共福建省委很快便與他取得了聯系,并決定以他的教職身份和社會地位為掩護,將他的住所辟為省委聚會的秘密據點。
為了安全起見,肖炳實一家三口特地租了華僑的一棟單獨洋樓。同時,省委指示廈大黨支部,肖炳實“不參加學校黨支部,由省委單線直接領導”,暗地里的身份是中共福建省委與黨中央聯絡站的聯系人,時任省委軍委秘書陶鑄是他的直接聯系人。
如今走進小洋樓,陽光灑在小花園里,西式風格的樓房顯得優美、寧靜。當時小樓地點僻靜,發生緊急情況可以迅速往海邊、五老峰等撤離,是一個非常理想的隱蔽場所。
除了為省委聚會提供秘密據點外,每回黨中央派人來時,肖炳實就安排住在家里;黨中央以鄭福初的名義由上海銀行匯款給福建省委做活動經費,就寄由他轉交。
每當省委召開會議時,肖炳實一家就忙開了:他的妻子負責購買食物,準備與會人員的用餐;而他當時年僅10歲的兒子肖純,就在小洋樓外邊玩耍邊望風,發現有陌生人來,就馬上回家報告,肖炳實也在樓外放哨,確保會議安全。

廈門大學校園里的小洋樓,肖炳實曾在此做過諜報工作。
實際上,在腥風血雨之中召開這些會議,只要有任何疏忽,他們就可能招致殺身之禍。會議保密程度非常高,有時甚至連肖炳實都不知道參加會議的人是誰。直到新中國成立后,他才從陶鑄那里得知,當年進出他家的有葉飛、廖華等人。
不久,國民黨當局發現了中共中央匯給福建省委巨額活動經費的蛛絲馬跡,并從中認定肖炳實是掌控共產黨福建省財政大權的“在逃要犯”。蔣介石親自下令“全國通力緝拿肖炳實”,一場精心策劃的“反革命大圍捕”上演了。
1931年3月25日上午,大南3號被國民黨軍警團團圍住。當天中共福建省委機關設在鼓浪嶼的秘書處和宣傳處同時遭到破壞,肖炳實的身份暴露,軍警立即前往廈大搜捕他。
但當國民黨軍警闖進小洋樓時,里面人去樓空。
原來,國民黨軍警剛到廈大時,陶鑄已經趕到大南3號,帶著肖炳實走小路來到南普陀寺,找到他們的朋友——方丈太虛法師。隨后,在太虛法師的掩護下,他們扮成僧人,悄悄離開寺院,抄小路翻過蜂巢山,出鴻門,就像真和尚一般神態自若,捻珠而行,向市區走去,最后在鷺江道坐船來到漳州南山寺。
當時南山寺是中共閩南特委機關所在地,由于陶鑄要到農村成立工農紅軍閩南游擊隊第一支隊,便托朋友把肖炳實帶到泉州,在5月乘船去了上海。
中共福建省委機關被破壞后,中共中央寄給福建省委的活動經費就是通過肖炳實轉交的線索被敵方偵悉。他們將這一情況上報給國民黨省政府,后又密呈國民政府行政院。
國民黨在全國布下了天羅地網。
“各軍各省市政府飭屬一體協緝務獲歸案究辦!”這份編號為第一一五四號的通緝指令,是由當時的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親自簽發的,可見國民黨抓捕肖炳實的決心。
此后長達五年里,肖炳實時刻處于敵人的重重包圍中。
而另一頭,雖然剛與危險擦肩而過,肖炳實并沒有放棄對革命的信仰,毫不猶豫地投身于更為險象環生的國際情報工作之中。
1931年,在上海經美國進步女作家史沫特萊介紹,肖炳實參加蘇聯紅軍總參謀部遠東情報工作。從1931年到1943年,整整12年時間,肖炳實接受蘇聯紅軍總參謀部的領導,一次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了情報工作。
肖炳實有許多“特長”,如駕駛汽車、游泳、化裝、攝影等技能,以及密碼翻譯、密寫暗語和書寫方法、情報傳遞、接頭與聯絡、對文字情報的掩護和保存……這些都為他日后情報工作的開展奠定了基礎。
他潛伏于上海,卻全局負責華南、江西、武漢、南京、上海一帶的情報工作,并發展了許多優秀人才加入遠東情報工作中。他還挑選了40多名青年,送到莫斯科學習無線電技術,這些人學成后大都潛伏到日本各軍事重地建立地下電臺。
1934年11月,肖炳實又一次與敵人進行了斗智斗勇的較量。當時,他被派往日本開展情報工作。國民黨偵悉后,圖謀通過外交手段進行引渡獵捕。富有地下斗爭經驗的肖炳實在國民黨魔爪尚未伸到時,便潛回了北平。

蘭州中山林,肖炳實當年脫險逃離蘭州的地方。
1935年8月下旬,肖炳實從北平南下到上海。在火車上,他看到了報紙上登著自己的通緝令。他知道,一張大網早已為他張開,只要火車一到上海站臺自己就逃不了了。
直接從上海下車肯定不行,于是,肖炳實就在距離上海不遠的蘇州車站下車,住了一宿,第二天改坐汽車,神不知鬼不覺地前往上海。
之后,他的戰友和好友史沫特萊保護著他,躲藏在英籍同事家中,最后乘船從海參崴轉莫斯科。
在莫斯科,肖炳實從事情報工作的經歷和經驗被寫成文字出版,成為蘇聯紅軍總參謀部情報人員的學習范本。
1937年,我國戰略交通要道形勢嚴峻。
蘭州作為西線的重要站點,是連接關內外的重要樞紐,通過它,蘇聯援助中國抗日戰爭的大批軍火、物資、藥品和各類軍事人員得以順利抵達抗戰前線。
為保障國際援華抗日西線戰略交通要道的暢通,肖炳實又接到命令,去蘭州布建情報網。
1938年春,一名廈大教授,搖身一變成了商人——肖炳實化名俞鳴九,以皋記商行經理的身份到了蘭州。
從文質彬彬的教授“轉行”當皮貨業大老板,肖炳實當得一點也不含糊。
平日里,他以大老板的身份,和當時國民黨的黨、政、軍、商各界上層交往頻繁,生意頗為興隆。國民黨官員萬萬沒想到,他們經常光顧的皋記商行,實際上就是邊務處蘭州情報中心所在地,正是他們想方設法想要摧毀的共產國際、蘇軍總參謀部設在蘭州的情報指揮中心。
在商業活動中,肖炳實設立情報站,以經商搜集情報;從事商貨接送時,他又假扮司機,掩護交通員傳遞情報;在與國民黨官員的交往中,他則實行“廣交朋友”的策略,從而偵悉隱秘情報。
在蘭州工作期間,肖炳實用三部地下電臺進行情報通訊聯絡和傳遞,設立固定、輪換或流動的交換情報和接頭地點,有中山林、黃河雁灘、黃河北皮毛倉庫、皋記商行大門洞“小雜貨鋪”、官園街一個獨立小院等。
所有情報由情報員收集,歸由肖炳實和他的秘書孫若梅統一整理,翻譯成俄文,再交給兩個不同組織系統的電臺發報通訊,或派交通員取送情報,從而布建并形成了嚴密的情報網體系。問:“為什么您出生入死,終于迎來了全國的解放,卻只當了副總編?”肖炳實教育兒子說:“有多少人為全國的解放而犧牲了,我們能活下來,已是十分幸運,我們應該感到知足,而不應有所抱怨。”
“文革”期間,肖炳實遭受殘酷迫害,含冤而死,享年70歲。
肖炳實剛正不阿,敢于堅持真理。在“文革”中,許多造反派、革委會紛紛找肖炳實按他們事先定下的框框寫證明材料。肖炳實常拍案高呼:“我就寫我所知道的真實情況,否則一個字也不寫。”
就這樣,他為300多位同志寫了實事求是的證明材料,其中包括陶鑄、劉仁、宋凱夫等重要領導人的材料,使這些人后來都獲得平反。
1979年,肖炳實得到平反。追悼會上,他去世前所在的黨委送來了挽聯,上書:“干革命鞠躬盡瘁,為人民奮斗終生。”這是其一生最真實的寫照。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
2002年,也就是在肖炳實去世32年、離開廈門大學71年之后,在“福建第一支部——中共廈門大學支部暨羅揚才烈士紀念室”里,廈門大學把肖炳實的事跡單獨成版收進展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