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虹
廖磊與胡慧:伉儷情深寫春秋
●劉麗虹

廖磊 (1890—1939),桂系 “鋼七軍”的指揮官和核心人物,他和夫人胡慧,從1922年結婚到1939年廖磊病世,17年來的生活全部是伴隨戰爭度過,特別是從1931年 “九·一八事變”后的8年,胡慧更是在兩地分居、抗戰硝煙里與丈夫互相支持、互相牽掛中,伴著廖磊走到人生的盡頭。
《中國的戰歌》中史沫特萊對廖磊的第一個印象是:除了一身樸素的軍服,他更像個古羅馬元老院的執政官,高貴、溫文有禮而又毫不夸張。
其實,廖磊的出身并不高貴。
1890年2月20日,廖磊出生在廣西陸川清湖鄉一個貧窮的農家,僅讀過3年私塾。輟學后考入桂林陸軍小學,1911年畢業后升入湖北陸軍第三中學,1914年畢業升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步兵科第二期就讀,1916年在保定軍校畢業后,到湖南唐生智部服役,時年27歲。1922年,32歲的廖磊經胡慧姐夫湯子林介紹,在湖南南縣娶21歲的胡慧為妻。廖磊初到唐部只是個連副,后逐級晉升為營長、團長、師長、軍長。
1927年夏天,寧漢分裂,武漢方面的唐生智被南京方面的李宗仁、白崇禧打敗而辭職,唐部向李、白投降,廖也隨之歸順李、白,升任國民革命軍第三十六軍軍長。1928年4月,廖磊到廣西整編部隊后參加北伐。1929年蔣桂戰爭時,因救白崇禧有功,廖受到李、白重用,被晉升為名噪一時的桂系 “鋼七軍”軍長,后在1931年 10月 25日移防柳州。
柳州人認識廖磊,大多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從1931年10月到1937 年11月參加淞滬抗戰,再到1938年10月率部北上建立大別山根據地,“鋼七軍”在柳州的7年時間里,廖磊除建了中山東路上廖磊公館、柳侯公園里的北伐陣亡將士紀念塔及魚峰山上的鋼軍亭外,還在柳州開展大規模的抗戰宣傳。
1931年 10月的一天,時值 “九·一八事變”發生不久,一支軍隊開進了柳州,有從商店出來看的,街邊做小買賣的也停了生意看,行人也駐足下來看軍隊有序地入城。
軍隊的中間,有一個軍官騎在馬上。有大膽的路人悄悄地問那些走在邊上帶隊的小官,說這是哪里的部隊,為什么要開進柳州?
廖磊看到有路人指著他,于是下馬和路人聊天,問他們知道日本鬼子要打進來中國嗎?路人搖頭,說日軍侵占的是東北,到廣西天遠地遠,何況還有軍隊保衛,根本不擔心日軍會打到廣西山區。
路人走后,廖磊對自己的副官說,柳州地處邊遠南疆,對于日軍入侵,感覺好像與自己關聯不大。副官說,你看現在柳州的生活、生產都正常,他們怎么會一下想到有敵人入侵?廖磊嘆氣:柳州的抗日救亡宣傳做得不夠。
在部隊進入柳州的幾天里,廖磊即召開有各機關、團體、學校負責人參加的聯席會議。在會上,廖磊了解到,柳州各界抗日救國委員會在他們入駐柳州前的9月29日成立。抗委會的負責人說,他們表面上是領導城鄉抗日救亡工作,但目前抗日救亡運動還只在學校師生中進行,所以,市民對日軍侵華產生的危機認識不足,大多置身度外消極觀望。
應該提高柳州市民的抗日救亡意識,何況抗戰的兵源也要從駐地得到補充。廖磊感到,有必要采取相關的抗戰宣傳行動。
廖磊在會上要求所有單位 “立即行動起來,廣泛、深入、持久地開展抗日宣傳”“積極投身到抗日救亡運動中去”“時刻聽從國家召喚,奔赴疆場殺敵!”
“誓同心一致,與日寇血戰到底!”1931年10月31日,也就是會后第三天,廖磊親自給柳州各單位職員及駐軍軍官作題為 《倭奴亡我之心不死》的報告,號召國人 “不忍坐視亡國,不甘淪為亡國奴”。為了提高抗日宣傳質量,廖磊還多次深入柳江縣通俗教育演講所,和演講員朱心源、李祥文、石兆芳一起商量擬定題目和內容,并到培新路,小南路、沙街、對河圩、云頭嶺、谷埠街、雅儒、黃村等處對市民演講。
此后,柳州城廂的抗日救亡工作便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了。對此,《南寧民國日報》給予了連續報道。
一天晚上,廖磊回家后,對其夫人胡慧說,戰時你也要和大家一起走上街頭,開展抗日宣傳,還要成立柳江婦女抗日后援會,為全民抗日而努力。
稍后的日子里,桂系第七軍還招募學生進行培訓,組成了廣西學生軍,為桂系部隊提供了抗戰后援。
1928年4月,胡慧隨時任國民革命軍第三十六軍軍長的廖磊移防廣西整編部隊,由此拉開了她在柳州做廖磊夫人的生涯。
廖磊夫人不好做。
1928年4月,廖磊到廣西整編部隊準備參加北伐,胡慧隨夫從湖南長沙來到柳州,雖然做了軍長夫人,可終究是離鄉背井。好在廖磊將胡慧的家人從湖南長沙接來一起安頓在柳州,一家人團聚,總算解了胡慧的鄉愁。
在那戰亂年代,做一個軍人的妻子注定著聚少離多。作為軍人,廖磊從北伐到蔣桂戰爭再到淞滬抗戰、建立大別山敵后根據地,一直都是遠離柳州,與妻子聚少離多。特別是1937年10月武漢撒守前,為了家人的安全,胡慧和家人一直被廖磊安排在柳州,而廖磊只身一人在安徽率軍駐合肥,以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一集團軍總司令身份兼任安徽省主席。直到逝世前,胡慧才到安徽與廖磊見了一面。
廖磊沒有給胡慧留下孩子,包括廖磊前妻,也沒有一個孩子。夫妻長期分離,膝下無子,而廖磊接養同族兄弟的子女也不與胡慧一起生活。胡慧只好把弟弟胡祥(子騫)、胡子樵的孩子當自己的孩子看顧,以慰精神上的空虛。
盡管做廖磊的夫人不容易,可兩人結婚十余年,廖磊對胡慧很好,用胡慧的話來說 “夫妻間從未鬧過情緒”,廖磊至死也沒有再納妾,盡管其有童養媳的前妻,也沒有影響廖磊視胡慧為原配。因家中貧窮,胡慧沒有念過書,剛結婚時,時有內戰發生,廖磊在戰場上時間多,可一有機會回家,便拿起書本教胡慧認字,到以后通信時,廖磊也要胡慧親筆書寫寄給他,廖磊看完后,改正寄回。可以說,胡慧是在與廖磊的通信中學會識字寫文章的。
可以寫信了,胡慧多了與丈夫交流的機會,感情也在這樣的書信交流中提升,以慰兩人一南一北的相思。
1936年,胡慧在柳州突患重病,廖磊得知消息后,多方尋找名醫,未見起效,后來找到一個德國醫生,才將病治好。當時,廖磊在前線抗戰,戰事吃緊,可對夫人的病仍時時掛在心上。胡慧至老仍記得廖磊對自己的好,終身不再嫁。
廖磊是一個傳統的男人,對嬌妻的要求也是傳統的。胡慧年少時嫁給廖磊,少婦的愛美之心依然存在,燙發、描眉、畫唇……但這些只是廖磊不在家的時候而為,廖磊回來時,她會素顏面夫。因為廖磊時常說,現在前方將士都在流血奮戰,你們作為抗戰軍人的家屬,應該將精力放在支持抗戰上。
開赴抗戰前線的桂系第七軍在淞滬會戰中犧牲上萬官兵,桂系決定組織第二屆廣西學生軍補充兵員。胡慧和大家一起到處發動宣傳,動員青年參軍,保家衛國。1937年9月14日,胡慧及柳州婦女界李蔭菁等30多人發起成立柳江縣婦女抗日后援會,并發表 《成立宣言》:“誓將暴日軍閥逐出我神州大地而后止!”至10月5日,前后有1000多名青年報名。抗戰期間,柳州共有兩萬多名青年加入抗日隊伍。
1937年,胡慧出任柳州戰時兒童保育院院長,擔負起戰時保護兒童的重任。直到保育院為避日機轟炸遷往柳城縣東泉鎮,才由當時的保育院總務宋淮兼任。
1938年春,廖磊率部渡江北上,據淮為守,駐節合肥。他多次派部隊向皖東出擊,不斷殲擊日寇,使皖中、皖西的局勢得到穩定。
臺兒莊戰役是李宗仁指揮的一場大戰,廖磊部隊作為桂系的主力,發揮了重要的配合作用。
1937年12月13日,南京失陷后,日軍派出3個師團沿津浦鐵路北上,企圖與南下的日軍合擊徐州。廖磊奉命率國民革命軍第七軍、第四十八軍在津浦路南段逐次抵抗,雖有重大犧牲,仍堅持浴血奮戰,在友軍的支援下迫使敵軍滯留于淮河南岸達3個月之久,讓李宗仁、白崇禧能夠贏得時間調集優勢兵力,取得臺兒莊大捷,殲敵萬余人。
臺兒莊戰役后,日軍按照原定意圖,加緊部署進攻徐州,1938年5月7日,日軍繞道進襲蒙城。廖磊所部守軍第一七二師副師長周元奉廖磊命令率領1個團展開激烈抵抗,與日寇鏖戰三晝夜,最后因寡不敵眾,全部壯烈殉國。為避免與敵人在不利的情況下作戰,保存實力,第五戰區司令部下令主力向徐州西南撤退。廖磊奉命率部保衛李宗仁、白崇禧等人安全撤出徐州,抵達阜陽。
在武漢保衛戰中,廖部奉命以大別山為依托,在黃梅、廣濟地區構筑工事,頑強抗敵,給日軍以沉重打擊。
1938年7月7日正是“七七”事變一周年,廖磊在日記中感嘆:“……抗戰已一年,祗以軍隊裝備太差,民眾無組織訓練,雖云全面抗戰,實只軍隊抗戰,故犧牲大,失地多。今寇大舉侵擾武漢,已陷馬當……”
1938年9月,李宗仁曾召集國民革命軍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李品仙和廖磊等商討在大別山開展游擊戰爭問題。當時大別山孤懸敵后,處于日軍包圍之中,正像一位民主人士形容的那樣:“淮泗之間,敵蹄縱橫。大江南北,滿目哀鴻。”堅守大別山,無后方依托,無糧餉彈藥供應,且距日偽統治中心南京很近,危機四伏,困難重重。會上,李品仙默不作聲,廖磊慨然允諾愿留大別山打游擊。李宗仁遂拍板,通過國民黨中央政府任命廖磊以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一集團軍總司令的身份,兼任鄂豫皖邊區游擊總指揮、安徽省政府主席、省保安司令等職。統歸廖磊指揮的有集團軍所轄第七軍、第四十八軍、第八十四軍和省內的地方武裝。1938年10 月22日,廖磊抵達立煌 (今金寨縣)正式就職。
廖磊從就職到去世只有一年多的時間,但這卻是抗日戰爭從戰略防御轉折到戰略相持階段的重要時期;也是創建抗日根據地的艱難關鍵時期。
在此期間,廖磊繼續動員廣大民眾投入抗日戰爭。李宗仁當時的思路是,只有把廣大群眾動員起來,廣泛開展抗日救亡活動,抗日戰爭才有堅實的基礎;從桂系來說,才能保住安徽這塊來之不易的地盤。
廖磊接任后,按照李宗仁的意圖,至1939年5月,省動委會工作團、省動委會委托工作團、縣屬工作團共有107個,團員2400多人,經動委會宣傳、動員,組織到農抗會、青抗會、婦抗會等抗敵協會工作的有40萬人,廣泛開展了包括參軍、支前、捐獻、宣傳等工作。有些接敵地區一個縣在24小時之內就能集中數千副擔架投入運輸戰斗,群眾動員的規模和作用都大大超過初建時期。在此期間,廖磊還與中共領導的抗日武裝有著良好的攜手合作。
這時,廖磊因操勞過度,血壓過高。醫生要他休息,但廖磊仍掛著建立大別山抗日根據地,不肯歇下來。胡慧得知廖磊患病的消息,1939年3月冒險去立煌,于5月到達。雖然夫人來到,但前線戰事吃緊,廖磊仍然沒有辦法與胡慧相聚養病。在安徽的5個月里,廖磊從沒有時間和胡慧說家常話,敘夫妻情。10月12日半夜,廖磊長嘆一聲,說他有什么不幸的話,年青的胡慧今后日子將更不幸。胡慧不知道怎么安慰廖磊,也不知道萬一丈夫真的有什么不測自己該怎么辦。但胡慧知道,自己與丈夫相聚的每一天都很珍貴。而當天,廖磊的日記(也是廖磊生前最后的一篇日記)上記著:晴。劉科長檢查余之血壓,竟高至152—174,比去年更高,血管已經硬化,最易犯血沖至腦,而至昏迷,頗可懼也!
10月13日早上,廖磊帶上胡慧到古碑沖檢閱部隊。因為胡慧的弟弟胡祥在古沖醫務所治眼疾,檢閱部隊完畢后,廖磊便叫看望弟弟的胡慧一同回到臨時省府。當天下午3點,廖磊打完一個電話后,臉灰白,汗如雨,胡慧見狀趕忙扶廖磊坐下,廖磊口中連吐3次黑血后昏迷過去。胡祥得到消息后,趕快帶醫生過來對廖磊進行搶救。救醒過來后的廖磊,見人便打,神智失控。醫生只好給廖磊注射鎮靜劑,讓他睡覺。近10個小時,醒來的廖磊不吃不語,只是頭痛得一個勁直叫。5天后,日本飛機又來轟炸,看護人員把廖磊抬到防空洞,在洞中,廖磊突然開口說話:“我不行了,希望你們努力抗戰,莫讓日寇竄進大別山。”此后到廖磊逝世的10天內,胡慧陪伴在廖磊身邊,因為此時的廖磊已經是處于不說話、不吃不喝的狀態,而胡慧也陪著廖磊不睡不吃,以淚度日,甚至經常昏倒,都是靠醫生注射葡萄糖才維持生命。陪伴廖磊之際,胡慧見到了丈夫的日記,那是從 “七七”蘆溝橋事件始記,可見廖磊的日記是因抗日而記。廖磊的秘書曾轉述胡慧對廖磊日記的評價:公日理萬機,席不暇暖,日記之作,皆于深夜萬籟俱寂濯足時,一面沫浴一面揮筆而成,殊少間斷。寫日記時,時間雖極匆促,而字跡端正,秀麗清楚,一如其人。
關于與胡慧的通信,廖磊在日記中也有記載:
(民國二十七年七月)12日,晴。三日內接慧信三封,皆一月前寄至宿縣者。輾轉投處,到達甚遲,然三千里外之家書,亦至可貴也。
(民國二十七年八月)5日,入夜微雨。接慧妻兩電,后告知家中平安,并告派蔣副官送冬服來柳。
1939年10月23日,廖磊因突發腦溢血病逝于立煌。中共領導人周恩來、朱德、葉劍英、彭德懷送去挽聯,新四軍領導人葉挺、項英、張云逸、戴季英、羅炳輝、彭雪楓等發去唁電,表達對這位抗日愛國將領的深切悼念。
廖磊后事辦完后,胡慧于1940年1月動身回廣西。經過老河口見到李宗仁,倆人都為廖磊的壯年逝去而悲傷。在老河口住了十余天,李宗仁派人送胡慧到重慶見白崇禧。白崇禧見胡慧傷心過度,欲留她在重慶暫停一段時間,可胡慧還是想回到家人身邊。可一到機場,胡慧即昏倒,送胡慧的廣西籍司機只好又把胡慧送回白崇禧招待所。在重慶治療半年,胡慧病情不見好轉,于是要求白崇禧派兩輛車讓她與護送人員一起回廣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