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燕
工作了一個多月,夏霜才知道公司的老總叫向楠。只看見過兩三次的那個三十歲左右、戴著眼鏡有些清瘦的男人。
初春的時候,天還有些冷,城里已經有時尚的人穿出了夏天的氣息。但夏霜仍然還穿著長袖、背心,牛仔褲。病弱的身體讓她回想起了去年揪心的痛,才二十二歲,但是夏霜像是細歷了三四十年的滄桑,柔弱得讓人憐惜。
在公司里, 夏霜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子。 但是, 由于生病,頻繁的請假,憂郁的神情,讓大家一下子記住了她。在這個大家庭里,夏霜感受到太多溫暖,而向楠的關愛卻讓她刻骨銘心,徹骨難忘。
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夏霜在靠近河堤的位置租到了一間小房子,便從哥嫂家里搬出來。她喜歡這種自由、 安靜的生活,最起碼這個小小的空間完全屬于她自己。好心的房東給她提供了一張床、一張書桌,這已經讓夏霜感動萬分,因為睡覺和記日記兩個最重要的工具已經具備了。
時間悄然流逝,公司里的人誰也沒注意到平常日子里的微妙變化,夏霜把向楠對她的關愛小心地珍藏在心底,她以為是夢,卻是真實,觸手可摸。
夏霜見到了向楠。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四周飄溢著丁香味的美麗黃昏,向楠驅車帶著夏霜到了一個很雅致的小飯館。
剛好有個靠窗的位置空了出來,向楠就帶著夏霜坐了過去。
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 向楠問夏霜:“這樣行嗎?”
夏霜心底涌上一陣溫暖,點點頭,抬起眼睛接觸到向楠那雙深邃的眸子。這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在公司之外, 他是那樣細心,那樣謙和,完全沒有老總的架勢。
“過兩天, 我要出差,” 向楠柔聲說 “可能要耽誤一陣子,您要堅持吃藥,好好照顧自己,行嗎?”
“出差?”夏霜抬起頭,一種空落的情緒立刻把她整個人包圍。 “要多久才能回來?”眼淚一瞬間涌滿了眼眶,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了每天要見到向楠。
“大約一個星期吧。”向楠有點心痛,他縮短了時間, 總覺得這個女孩子有什么難處,心底想要關心她。
控制不住, 夏霜的淚水成串地掉下來,從患病開始,她就被向楠對她的關懷包圍得滿滿的,盡管痛,她的心卻很溫暖。在這個沒有朋友的城市,她已經習慣依賴向楠,但是他要離開一個星期,夏霜突然覺得自己成了孤兒一樣。
“哎!”向楠嘆口氣,看到夏霜眉宇間盛滿了憂傷,眼底有受傷的隱痛,那種心痛的感覺又來了。
“真是個小孩子,” 語氣里充滿了憐惜,拍拍夏霜的肩膀,向楠安慰著說: “有什么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夏霜點點頭,眼淚更多地掉下來。
日記本上已落下一層薄薄的灰,夏霜不記得有多少日子沒有記日記了。她不愿意把與向楠相處的這段日子記下來,她是想記在心里,一輩子,不管生命的日子是不是屈指可數,只要活一天,她就會回味一天。
向楠出差走了,夏霜除了堅持到公司上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念,幾乎每天都要跟向楠打個電話,聽到他的聲音,她心里才踏實,然后乖乖地吃藥,愛護著自己的身體。
每個黃昏,夏霜獨自坐在河堤時,她會回想起與向楠的相識、相處。她記起第一次見到向楠,戴著眼鏡的他,胡子刮得很干凈,那張臉棱角分明, 健康、 俊朗, 帶著笑意。藍色夾克,灰色西褲,整個兒看上去,簡潔卻透著吸引人的氣質。向楠是屬于那種事業成功的男人,有書卷氣,有修養,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在夏霜心里,向楠更是一個善良,能感天動地的好男人,除了敬仰,她不敢有絲毫的雜念。她慶幸自己遇到了向楠,像是天上賜給她的保護神,她好好地珍惜著,那種遺失年代里的憂傷在一點一點消失,她甚至不害怕,也不擔 心生命的結束,因為有向楠,她的生命里似乎沒有什么遺憾了。
一個星期很快完了,但對夏霜而言,像是等了一個月那么久。 然而向楠卻還沒回來。
夏霜的病恢復得不好,甚至比以前更痛了,但她一直堅持著,因為她對向楠說過她要做一個堅強的女人,盡管差得很遠,但只要努力,她就能從向楠的眼神里看到贊許。
深夜的時候, 夏霜的傳呼機突然響了,合上日記本,夏霜突然被一種期待已久的喜悅感籠罩著,是向楠回來了嗎?看到熟悉的電話號碼, 夏霜忘記了所有的痛楚和憂傷。打開門, 一股涼意迎面而來, 顧不了太多,她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樓, 想要給向楠回電話。
但是, 當她到了樓下, 她突然站住了,那一瞬間是怎樣的一種感動啊!向楠的車就停在距她不到20 米遠的地方,一身風塵的向楠正下車向她走來。老天,他出差回來就到這兒來了,他是記著她的。
“還沒睡嗎?”向楠看著穿戴整齊的夏霜,停在她面前, 一股成熟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沒有。”只說了兩個字,夏霜已經淚流滿面, “痛,又想您,沒有辦法入睡。”
“哎!”向楠很深地嘆口氣,把夏霜擁在懷里,一種要保護她的意念油然而生。
“我有話想要跟您說。”夏霜哽咽著,抬起淚眼征求著向楠的意見。
向楠看了看夏霜, 心痛地拍拍她的頭,“上車吧。”他沒有辦法狠下心來拒絕她。
車子在深夜的街道上行駛著。向楠一只手嫻熟地握住方向盤,一只手握住了夏霜有些冰涼的手背, “這幾天怎么樣,是不是堅持吃藥了?”
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染著夏霜,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有你在,就不覺得那么痛了。”
“是嗎?”向楠柔聲問道,他喜歡這個女孩子的坦率。
“嗯”,夏霜點點頭, “能把車子停下來嗎?我想看看夜景。”
開到河堤邊, 向楠穩穩地踩住了剎車,搖下車窗,向楠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顯得有點累了。
看到向楠這個樣子,夏霜想好的一肚子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她突然有一種很深的自責感,要不是因為自己,向楠這個時候應該在家里,好好地洗一個熱水澡,然后倒杯水,坐在沙發上,很舒展地看著電視,但是此刻,看到他的疲倦,夏霜心痛地說: “真對不起,讓你這么累,還是送我回去吧。”
抬起眼瞼,向楠很認真地注視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感受著她的真誠,他點點頭,臉上寫滿了歉意。
看到夏霜上了樓,等到她房間的燈亮了,向楠這才驅車離開,看看表,時針已指向凌晨兩點。
那晚,夏霜做了一個夢,很美,卻有些凄涼。
日子一天一天消逝,對夏霜來說,工作著是美麗的,因為每天可以見到向楠。她全身心地感受著向楠對她的這份關愛,臉上逐漸有了朝氣,她堅持努力工作,她認為這是對向楠最好的回報。如果不是太忙,向楠也會抽時間帶夏霜去吃晚飯,或者到河邊透透氣。于是,每個黃昏的時候,夏霜就有了一種很深的期盼,坐在小屋子的陽臺上,很認真地注視著樓下過往的行人和車輛,她希望能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子,在車門打開時,她可以看見那個清瘦但絕對健康的男人。但是向楠是個對家族很負責的男人,而幸福往往都很短暫,像是長了翅膀,隨時會飛走,所以在期待中,夏霜變得越來越脆弱,越來越容易掉淚。
天氣逐漸轉熱時, 病情仍然沒有好轉,撕裂般的疼痛時常折磨著可憐的夏霜。
一個飄雨的日子。20 號,向楠開車帶著夏霜到醫院做了一次徹底的檢查。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夏霜仍然被診斷書的結果驚呆了。那一瞬間,刺骨的痛楚,長久以來的壓抑讓夏霜有了心力交瘁的疲累,不是擔心自己會病死,而是沒有希望好好地報答向楠,如何是好啊?
車子停在河堤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夏霜再也忍不住,靠在向楠懷里傷心地哭起來。向楠擁著她,緊握住夏霜的手時,他能感覺到那只小手在不安里蠕動,撫摸著夏霜并不健康的頭發, 他心痛卻很輕松地說:“沒事,堅持治療就會好起來,又不是什么大病。”
夏霜抬起頭,淚流滿面地望著向楠,哽咽著: “不是擔心病,只是我……”
“我說過,不要您的什么報答。”向楠打斷她的話,他知道她要說什么,用手溫柔地拭去夏霜腮邊的淚水, “只要您好,我就很高興,您知道嗎?”
緊咬著嘴唇,夏霜眸子里盛滿了感激和無奈,靠在向楠懷里,她閉上眼,努力地不去想往事中的酸楚,全心地感受著他的真誠和呵護,這是一個讓夏霜不能忘,不敢忘記的日子……
承受著身體的病痛,夏霜食飲著大量的藥片,堅持工作著。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消耗走了,似乎好長一段日子沒有見到向楠,偶爾到公司來一趟,很快又離開了。
給向楠打了幾次電話,除了聽到向楠的聲音外,還傳來一個嬌柔、稚嫩的童聲,夏霜沒有多問,心底卻被一種柔柔的東西撞擊著。
一個休假的日子,夏霜給向楠打了電話,好想見他一面。
向楠在電話那邊說,有事,可能這個時候不行。夏霜咬著唇,不出聲,掛斷電話就哭了。
向楠放心不下,又把車子開到小屋樓下,見到夏霜時,她已經雨過天晴,但是臉上的淚痕還清晰可見。
車子停在河堤時,夏霜很認真地看著向楠,然后忍不住就撲進了向楠的懷里。
“給你打了幾次電話,我都聽到有小孩子的聲音……”
“哦,您是說那個小家伙,”笑意逐漸在向楠臉上擴展開來, “他是我兒子。”語氣里充滿了做父親的喜悅和自豪。
“多大了?”夏霜忍不住問。
“兩歲多了,胖乎乎的,很逗人愛,可能要在這邊住一陣子……”幸福流露在向楠臉上,笑意更深了。
感染著向楠的幸福,夏霜心底涌起一種莫名的感動,去年那揪心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如果不是……,哎!夏霜甩甩頭,想要忘記那段痛心疾首的往事,不聽話的淚水又出來了。
撫摸著她的頭發,向楠輕聲說: “以后,可能看您的時間會少一些, 您要堅強一點,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好嗎?”
“不好。”夏霜哽咽著。見不到向楠,那會是怎樣的一種失落?但是,哎?
……
雨,又是一夜的大雨!
盛夏的時候,公司里又來了一批剛從學校畢業的小女生,看到那些充滿朝氣,活潑,生動的面孔,夏霜心底涌出很多感慨。回想起自己的這個年齡, 夏霜突然顯得有些浮躁、不安起來,心情也時常沉落在低谷。
一個暴雨傾盆的日子,夏霜撥通了浩的電話,聽到那個熟悉又低沉的聲音,她再也沒有力氣說一個字,任淚水滑落在臉頰,然后灑滿一地。
請了幾天假,夏霜突然想回去看看浩。
收拾好衣物,給向楠打了電話,想見他一面。不料向楠正在公司里開會,要會議結束時才能出來,夏霜就坐在小屋子里等待。
黃昏的時候,向楠開完會,驅車帶著夏霜到了那個散發著丁香味的小飯館。坐下以后, 向楠的電話就響個不停, 他一邊接電話,一邊給夏霜夾菜,眼神里充滿了歉意。
幾乎沒有好好吃,他們就走出了小飯館,向楠是因為忙, 而夏霜則是因為心中的酸楚。
坐在車上,向楠安慰著說: “我還有事,忙完了再來看你。”
淚水盈滿了眼眶,夏霜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地望著他。
“怎么了?”向楠心里一陣憐惜,握住她的手,柔聲問道: “還痛嗎?”
“嗯。”夏霜點點頭,靠在向楠懷里。
撫摸著她的頭發,向楠嘆口氣,眼底溢出了柔情和愛憐,除了關心,他還能為她做些什么?
車子停在小屋樓下,向楠拍拍夏霜瘦削的肩膀,突然又看見了她眉宇間的傷痛,想要說什么的時候,夏霜已經下了車,有淚落在他的車上……
辭職報告交了以后,向楠卻遲遲沒有批,他盡了最大努力挽留夏霜,于是夏霜終日里就身處在一種難言的情緒中。
立秋過后,天氣有些涼了,夏霜就經常愛穿那條洗得有些發黃的背帶牛仔褲。那是兩年前浩買給她的, 她還記得當時在商店里,當她試穿出來時,浩就對著鏡子里的她動情地說我老婆真漂亮,夏霜就很燦爛地笑了。時過境遷,只要回想起那一幕,夏霜就會心痛得流淚。
一個云淡風清的下午,夏霜坐在河堤邊。給向楠打了電話,不知他能不能出來,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總是看不到他。想起向楠,看到自己的處境,夏霜的心情又無端地沉落下去。
黃昏的時候,夏霜終于見到了向楠。
像是隔了很久,向楠的胡子長出來一些,眸子里卻仍然溫情滿注,渾身上下洋溢著幸福的疲累。
……
辦離職手續那天,秋雨飄零。向楠在報告上簽字,夏霜就溫柔地注視著他,眼底盛滿了感激和不舍,回想起這個深沉的男人對自己太多的照顧,突然間就感覺到一種生離死別的凄涼。
坐在回家的車上,孤獨、郁悶的夏霜又多了一份惆悵,晚風漸起,細雨飄搖,而夏霜已經沒有思想,一任車窗外的夜色將她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