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鑠嵐
淺析小說《受戒》的風格和語言藝術
■邵鑠嵐
發表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受戒》,一直以來備受關注。小說情節并沒有太大波瀾,以小人小事作為立足點,但是這樣一篇簡單的小說卻在情節故事中處處體現著一種詩意美。小說以世外桃源般的庵趙莊為背景,慢慢展開了小和尚明海和小英子之間單純美好的初戀,并將江南水鄉的美麗風貌再現,字里行間體現著對善良健康的人性的追尋。表達了作者的一種希望,一種向往,一種對自由的肯定與贊美。
小說《受戒》寫于1980年,作者汪曾祺在《受戒》文末提到,寫四十三年前的一個夢。這意味著,這個沒有黑暗、沒有剝削、沒有壓迫,只有最簡單的生活和最純潔的愛情的庵趙莊是作者理想中的烏托邦世界。43年前的汪曾祺,正值青春年少,處在一個愛做夢的年齡。他為何會描寫自己青春期時的夢呢?我想,這不僅僅是為了再現那場美好的夢境,在夢的背后有著深層次的感悟。
汪曾祺曾多次提到:“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潤,讓人覺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詩意的。”所以在《受戒》中,汪曾祺毫不吝嗇地表達了對健康人性的贊美和渴望。他對人性的表達不是直白的傾訴,而是通過展現一個如庵趙莊這樣一個祥和的村莊,在簡單的故事情節中襯托出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通過一個個小人物表現出不平凡的人性美。
《受戒》中,最吸引人的就是明海和小英子的純潔愛情中所體現出來的人性美。他們的愛情渾然天成,處處彌漫著自然的氣息。明海和小英子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明海出發去荸薺庵的船上,小英子不像一般女孩的矜持害羞,主動和明海說話,并且大方的與明海分享蓮蓬。一個簡單的相遇場景,幾句單純的對話,將小英子的形象躍然紙上。這樣一個天真、浪漫、純潔大膽的女孩形象把人性中最本質的東西呈現了出來。兩人距離的拉近源于大英子即將出嫁,但大英子又為嫁妝樣式憂心,小英子將明海保舉過來替姐姐大英子畫畫,為了照顧姐姐趕嫁妝,小英子把田里的農活兒都包了,明海自然而然成為了小英子的幫手。他倆白天低頭薅草,傍晚牽牛“打汪”,晚上一起看場,并肩坐在石磙子上,聽青蛙打鼓,看螢火蟲飛舞,兩個人一起玩鬧,愛情慢慢滋生……
收荸薺的時候,小英子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腳去踩明海的腳,明海的心癢癢的,但天生的羞澀使明海不敢對小英子表白,這份朦朧的愛情雖然悄然滋生,但明海的心純真害羞,他始終被動的等待和接受著小英子的到來,直到在燒完戒疤回來的路上,他終于鼓起勇氣向小英子表白,雖然,這一次還是在小英子的鼓勵下,但是至少他的勇敢戰勝了一直以來的羞澀,釋放的人性使他把幸福緊緊地攥在了手中。明海順著自己的本心的召喚,向小英子盡情地敞開了自己蓬勃的生命。最終兩人得以走在一起。
其實,人心的觸碰是很奇妙的事情,時機到了,自然而然就可以交心。機靈純凈的小英子用她果敢的“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贏得了屬于自己的愛情,她內心的那份真實,純真的人性美使她獲得了生命中最幸福的愛情。汪曾祺曾說:“我寫的美,是健康的人性,我一定要把它寫得很有詩意”。這種簡單樸實,沒有受到塵世污染的愛情,在《受戒》里如鮮花綻放般艷麗奪目,令人艷羨。
《受戒》中描寫的庵趙莊安靜祥和,有一種世外桃源般的氣息,具有烏托邦色彩。從古至今,無數文人墨客都表達過他們對于烏托邦的追求和信仰——老子的小國寡民、孔子的大同社會和陶淵明的世外桃源,雖然美好,但是卻有一種脫離現實的遙遠感。而《受戒》中的庵趙莊,雖然也是幻想出來的烏托邦世界,但多了一份真實。
汪曾祺的小說極富美感,因此也被人稱為 “風俗畫小說”。他擅長描寫自己的家鄉——江蘇高郵的風俗人情。在《受戒》中,明海的家鄉有當和尚的風俗:如果家里弟兄多,就派一個出去當和尚。在現實生活中大家并不覺得當和尚是一件多好的事情,而在明海家鄉人的眼中,當和尚有諸多好處,實在不想當和尚了還可以還俗娶老婆。所以明海就穿著一件和尚的上衣和一條花褲子,來到了庵趙莊的荸薺庵做和尚。周正、規矩的和尚上衣搭配著隨意休閑的花褲子,也只有在自由的庵趙莊才可能出現吧,在庵趙莊人民看來,萬事萬物沒有那么多的約束。和尚可以隨意喝酒、吃肉、殺豬、賭錢,甚至還可以名正言順的娶妻,這擺在現實社會都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但在庵趙莊,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這里的和尚哪里是一個傳說中的 “佛門凈土”?這分明是一個令人心馳神往的自由的“桃花源”!大師傅又黃又胖,聲音也不好,愛打牌卻老是輸。經常披著件短僧衣,袒露著一個黃色的肚子邋遢地走來走去;二師父有老婆,每年夏秋之間,他的老婆還會來庵里住上好幾個月;三師傅聰明精干,身懷絕技會"飛鐃",還會放“花焰口”,他備受女子青睞,相好的竟不止一個。這在常人眼中不可能存在的現象就在庵趙莊這個祥和美麗的地方出現了,不得不說這是汪曾祺幻想中的完全自由的社會。我想,這片安靜祥和,自由舒適的樂土一定是被汪曾祺美化,理想化了的。庵趙莊風景優美,令人神往;村莊的人們也是美的,他們質樸純潔,過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追求安穩平和,遠離塵世的喧囂。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熱情、善良、沒有一絲的心機、陰謀和壓迫,一點未受到現實社會負能量的影響。這樣美好的社會,或許曾經在某個時期短暫的存在過,但是在現在,它已經銷聲匿跡了,或許就是出于這個原因,汪曾祺用筆將自己夢中的這個烏托邦世界描繪出來,想要在這個越來越復雜和混沌的現實世界中尋求一片心靈的樂土吧。
汪曾祺被譽為“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后一個純粹的文人”,他高中時經歷了戰爭,跟隨祖父、父親到離高郵稍遠的一個村莊的小庵里避難半年,小說《受戒》中描寫的荸薺庵就是這個小庵。在這個小庵里,汪曾祺除了帶準備教科,還帶了兩本書,一本是屠格涅夫的《獵人日記》,一本是《沈從文小說選》。這兩本書引起他對文學濃厚的興趣。他曾說:“說得夸張一點,可以說這兩本書定了我的終身。”1939年汪曾祺考入西南聯大中國文學系,受到當時任中文系教授沈從文的指導。汪曾祺在《自報家門──汪曾祺自傳》中寫到:沈先生教創作,經常講的一句話是:“要貼到人物來寫。照我的理解,他的意思是:在小說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導的,其余的都是次要的、派生的。作者的心要和人物貼近,富同情,共哀樂。寫景,是制造人物生活的環境。寫景處即是寫人,景和人不能游離。這也許不是寫小說惟一的原則,但是重要的原則。至少在現實主義的小說里,這是重要原則。”這可以說明,汪曾祺在小說創作中是特別重視塑造人物形象的。在《受戒》中,無論是簡單的語言,還是美麗的風景,都是為了創造人物形象服務的。就如小說結尾,當明海和小英子的愛情水到渠成后,汪曾祺描繪了一個沒了的自然風光畫面:“紫灰色的蘆穗,像一串絲線。野菱角開著四瓣的小白花。驚起一只青樁。擦著蘆穗,撲魯魯魯飛遠了……”清新脫俗的的美景讓人感嘆兩個愛情的質樸與美好。
汪曾祺《受戒》中一個重要的語言特色就是對“陌生化”理論的實踐,小說很多地方有所留白,明海和小英子的愛情,汪曾祺描寫的篇幅并不太多,兩人的愛情情節平淡,幾乎沒有什么阻力存在,即使在結尾兩人表明心跡后,也沒有對他們接下來的愛情生活有一絲提及,究竟接下來剛剛得到初戀的兩人會怎樣經營自己的愛情呢?他們會分開嗎?汪曾祺沒有做任何的解釋,只是把接下來的生活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間,讓讀者去自由的發揮。這種留白藝術不僅不會讓小說顯得不完整,而且還給讀者更大的空間,讓讀者用自己的智慧和體悟去把劇情填充得更加豐富,使《受戒》具有永不磨滅的時代意義。
《受戒》中對景物環境的描寫還突出了意象美。江南水鄉的風景是美麗的,融入了人物情感的風景更是美得令人沉醉。小說中有幾處對畫面意象的描寫蘊含了人物的感情,如小英子光著腳踩明海的腳后,留下一串美麗可愛的小腳印,而這串小腳印把明海的心搞亂了,作為一個具體的意象,一串腳印可能沒有留下什么,但是我們卻能想象明海在這串小腳印后,看著心愛的女孩的背影,一點點的消失……小說還提到了蘆花蕩,第一次提到這個意象是明海第一次劃到看不見人影的蘆花蕩,心里緊張,于是使勁劃槳;第二次提到是明海和小英子的愛情明朗后,描繪周邊風景時提到的,“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美麗的蘆花蕩象征了明海和小英子的初戀,也表達了作者對兩人愛情的祝福和贊美。
《受戒》全文貫穿了一種美好質樸的情感基調,這和汪曾祺清新優美的語言風格分不開,他用一種不以為然的簡單筆調來描寫了一個有悖常理的理想世界,把讀者引人一個純凈自由的原始樂土。這片樂土,是大家都向往的,但或許我們永遠也無法真實觸及這個如夢境般的美麗世界!
(西華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