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賭場荷官

文_Windy Ye

澳門賭場荷官

文_Windy Ye

為什么當荷官？為了賺錢啰。對我來說，這不過是一條比較容易賺到錢的路罷了。

—阿鵬

荷官，又稱“莊荷”，指賭場內負責發牌、收回客人籌碼或賠彩的工作者。不管臺面上如何風云莫測，他們永遠面帶微笑，用極少的言語和熟練的手勢決定著賭客的荷包，因此被稱為“荷官”。

在澳門，當荷官的人很多，但是因為這個職業的神秘和敏感，他們大多不愿意接受采訪。

幾經周折，我終于找到了阿鵬，一名愿意分享他的工作故事的荷官。但他依然很謹慎，不愿提供真實姓名和照片。

一條傳統而正常的謀生路

除了還在讀書的妹妹，我的家人都是荷官。我父母在20世紀70年代從廣東移民到澳門。他們一開始做雜工，后來，看到賭場在招人，就去報名了。對于我父母這種沒讀過什么書的人來說，當荷官是條不錯的出路：門檻低，賺錢多，工作就是站在豪華空調房里發發牌。雖然都是重復性的工作，蠻無聊的，但也比在工地上砌磚或在廚房洗碗好得多。

而我也不是讀書的料，高中畢業后，我也當了荷官。與其讀那么多書，還不如早點兒出來賺錢，而且荷官的工資比一般的文員還高，應聘荷官的人當中不乏大學生。

荷官的招聘考試比考大學簡單多了，我記得當時有筆試、面試兩部分，筆試要求2分鐘內做20道運算題，我做對了17道。面試是在2秒內口答心算題，也不過是加減乘除，很容易。通過后，我又接受了一個月的百家樂培訓：記規則、賠率，再到發牌、推籌碼……最后的考試要求5分鐘內準確無誤地發10局牌，我也順利過關了。

總的來說，對荷官的要求很低，會基本的心算，四肢和脖子沒有明顯的疤痕，會說粵語、國語，當然，會一點兒英文就更好了。

硝煙彌漫的賭桌

一般來說，剛入行的荷官在一樓大廳，資深荷官在貴賓廳；每四張賭桌設一位監場主任；賭場經理到處巡視，處理賭桌上的各種意外。

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我很忐忑。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你，有的眼神饑渴，好像餓急了的老虎看見羚羊一樣；有的眼神兇狠，好像你手里握著的正是他最寶貴的東西；有的客人不會看你，他在面前擺上一尊貔貅，正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

我的手都在抖。那次，一個小時內，我錯了三次，一次牌派少了，兩次籌碼沒算對。一旦有錯，賭局就要作廢，重新開牌。錯得嚴重的話，還要叫來經理，調出監控確認后，才能重新開局。

出了錯，經理說兩句也就沒事了，但是賭客那邊就比較麻煩了。本來以為要大賺一筆的客人，突然被收回了錢，自然是不樂意的，修養好的，聳聳肩就算了；修養不好的，直接一拍桌子，對我罵罵咧咧。

之后，漸漸習慣了這種氛圍，失誤的次數越來越少，但也難以保證完全不犯錯，尤其是長時間工作，精神相當疲憊的時候。

如果出錯，一開始我還會鞠躬道歉，后來，我看到有經驗的同事在發錯的時候，頂多點個頭，任賭客說臟話、擺臭臉，他仍然不慌不忙地重新開局，我也就照做。荷官畢竟不是機器人，出錯是難免的，而賭場一定是賺多賠少，一兩局開錯了，賠點兒錢有什么關系，只要還有客人在賭，很快又會從他們那邊賺回來。

金錢是一種恐怖的力量，瞬間就能改變一個人

對于賭場來說，怕的不是客人贏錢，而是贏完就走。只要客人還在賭場，最后十之八九都是輸錢的，什么風水、運氣、吉祥物都靠不住，無論怎么算，永遠是賭場贏的概率比較大。只要賭場一直人來人往，就都是贏利的，所以賭場會想方設法吸引更多的客人，并且讓客人停留更久。

但是，對于我們荷官來說則恰恰相反。每次澳門有新開的賭場，都能吸引很多人跳槽，因為客人相對少，工作也輕松。最好是客人賭完錢馬上走，并且不要跟我說話，因為在賭桌邊待久了，他們幾乎肯定要輸，很多人輸了錢，就會從一個彬彬有禮、談笑風生的人，變成捶胸頓足、拍桌子罵娘的討厭鬼。

比如我前兩天遇到一個客人，剛開始下注小，他一路贏錢，還滿面紅光地跟我說：“今晚財神爺保佑，定是翻三番的節奏。”然后，他壓了把大的，放在“莊”的格子上，沒想到卻開出了“閑”。他就增加籌碼，繼續押“莊”，想快速翻盤，一把把輸掉的錢贏回來，卻還是“閑”。中間他換了幾次壓法，卻總是開出相反的。輸的越多，他的臉色就越難看。最后，他輸了200多萬，應該是傾家蕩產了吧。他趴在桌上號啕大哭，一直哭到賭場關門，經理叫來兩個保安，才把他請走。

這樣的客人比比皆是，還有更夸張的，輸了錢就大喊大叫，又是要掀桌子，又是要打荷官，還好周圍都是保安，一有苗頭，鬧事的客人就會被請出去。

總體來說，賭注下得越小的人，就越緊張結果。一些香港來的客人，一次就壓幾百塊，輸了錢就開始罵。我還見過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輸光了現金，掏出藏在襪子里的金項鏈，在賭場里到處兜售換籌碼。而一些大陸老板，一下輸了500萬也只不過苦笑一下就走了，過了兩天，又興致勃勃地來賭。

賭場應該是娛樂場，就是給有閑錢的人來玩的，所以這里還設有很多商店、餐廳，就算不賭錢，來這里看表演，在吧臺坐坐也可以。我覺得既然沒有閑錢，就不要來玩，那些抱著賺錢目的來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失望而歸的。想要贏得大，就得輸得起；想要獲得多大的收益，就要擔得起多大的風險，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可惜，大多數人就算明白這個道理，也難以在賭場控制住自己。瞬間賺錢的刺激感，讓他們異常興奮和得意，進而就想要賺更多；而瞬間輸錢的挫敗感又容易讓他們亂了陣腳，繼續投錢，拼命想要把輸掉的都賺回來，可往往越著急就越容易輸。

我每天都在見證金錢是多么恐怖的一種力量，它瞬間就能改變一個人，有時候，甚至可以摧毀一個人。

在賭場贏的錢，都是不義之財

見多了這些之后，難免會對生活比較消極。每天的工作都很無聊，無非是發牌，看賭客的各種嘴臉，長時間工作，還要精神高度集中，也很辛苦。

許多荷官干久了，都想換工作，但也不過是從一個賭場跳到另一個賭場，在澳門這種地方，也沒太多選擇。

我幾乎不會去賭，好像長這么大就玩過一次轉盤，贏了500塊就收手了。我用100塊錢吃了頓飯，買了點兒日用品，剩下的400塊捐給了教會。

我總覺得，在賭場贏的錢都是不義之財。贏了錢，可以取一小部分，當是獎勵自己的好運氣或是小聰明，其余的要散掉才安心。天下沒有白來的東西，你此刻得了便宜，他日一定要付出點兒東西來交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