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學院在海外面臨新考驗

文/顧肅

鑒于孔子學院在海外引起的反彈和可能出現的更多的關閉情況，我認為，若要讓推廣中國語言文化、促進對外交流的工作順利進行，有必要檢視現有的做法，做扎實的工作。

海外關閉孔子學院的基本情況

我國在海外的大學開設孔子學院已經有10年時間，但在近期，部分孔子學院在西方國家的大學里遭遇陸續關閉的情況。2014年5月，美國芝加哥大學100多名教授聯署請愿書要求校方不再續訂孔子學院合約。暑期過后，新學期開始的9月，芝加哥大學宣布中止與孔子學院繼續合作。很快，美國賓州州立大學也宣布年底中止與孔子學院的合作。2014年10月，加拿大多倫多教育局終止與孔子學院繼續合作。此后不久，瑞典的斯德哥爾摩大學宣布將關閉孔子學院。早在2013年9月，法國里昂第二及第三大學中斷了與中山大學合辦的里昂孔子學院，這是法國第一家與國家漢辦中斷合作的孔子學院。

據漢辦宣布，從2004年11月21日在韓國首爾成立第一家孔子學院開始，到2014年12月7日，我國已經在全球開辦孔子學院475所，孔子學堂851個，注冊學生達8.5億，分布全球100多個國家，其中40%在美國。目前，雖然宣布關閉孔子學院的大學還不到10所，但由于這些大學是歐美的名校，而且形成了一股輿論壓力，刮起了一股風，歐美大學已經辦成的孔子學院將會面臨被重新審視的考驗。雖仍有一些地方，主要是第三世界的大學在新辦孔子學院或表示辦學的意向，但孔子學院在西方發達國家將面臨新考驗。

部分孔子學院關閉的原因

1．這些學校的孔子學院簽訂的合作協議周期為4～5年，外方高校以合作協議到期，沒有必要再續約為由而關閉。如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網站發布通告說，該校與孔子學院的合作協議于2014年年底到期后不再續約，孔子學院將于2015年6月30日關閉。該大學在網站上說，如今的情況與10年前已不相同，當年對該校而言，與中國展開交流至關重要，“如今我們與中國已擁有完全不同層次的學術交流，這樣的合作顯得多余”。

2．一些大學還提出，孔子學院由中國政府提供經費，有可能推行官方意識形態，有違大學的辦學宗旨。如斯德哥爾摩大學副校長維丁對瑞典《每日新聞報》說：“通常來說，大學里設立的一個機構由另一個國家政府提供經費，確實是有問題的做法。”芝加哥大學的校方也有類似的說法。2014年，美國大學教授聯合會曾呼吁美國近百所大學取消與孔子學院的合作或進行重新談判。他們認為，孔子學院是中國政府的一個分支機構，目的是宣傳中國政府的意識形態，違背大學宗旨。有美國媒體評論說，孔子學院是中國在全球彰顯“軟實力”和推進中國文化的平臺，是中國政府出錢幫助西方國家搞高等教育。

3．西方大學提倡獨立運作、學術自由，私立大學為民辦，公立大學雖然經費出自公共稅收，由政府撥款，但是獨立運作，不得由政府出面直接辦學。外方大學以孔子學院直接設在其校內，由中國政府提供經費、選派教師和確定教學內容為理由，稱其有違學術自由。如法國里昂孔子學院作為“非盈利性慈善性機構”，前3年運營良好，開展了豐富多彩的漢語教學和文化交流活動，提高了學生和當地居民的漢語水平，以及對中國文化的了解。但是，從2012年9月起，法方承辦學校與中國漢辦之間開始在教學內容、運營方式以及資金問題等方面出現分歧和矛盾。法方負責人以中方態度強硬，雙方無法達成共識為由，最后中止了孔子學院的合同。《華爾街日報》報道稱，最近幾所大學的舉動表現出他們對孔子學院的行為很不滿意，如孔子學院無法教授技能和拒絕接受一些有中國歷史負面內容的篇章。美國大學教授協會的亨利·理查曼（Henry Reichman）說，“我尊重芝加哥大學和賓州州立大學，我也認為他們不會是唯一想要與這些沒有價值的學院（指孔子學院）結束合作的大學”。在一份聲明中，賓州大學文學院院長Susan Welch博士說道，“我們的一些目標并沒有和漢辦的意見一致，而漢辦是全球孔子學院最主要的資助者”。有的西方媒體稱，孔子學院有悖美國大學的學術自由和言論自由，一些敏感問題不允許在孔子學院討論，甚至規定課堂上可以講什么，不可以講什么。這種反感部分導致了外方關閉孔子學院的決定。

4．中方辦學人員在主觀上也存在一些問題，主要是對西方辦學方式缺乏了解，做法比較簡單粗暴，以為只要我出錢，就得一切聽我的，態度強硬，因而產生了辦學理念上的沖突。我方人員急功近利，急于求成，花錢闊綽，辦一些奢華的交流活動，還給選課學生廣泛提供獎學金，與所在國的辦學對比過于強烈，引起反感。國家出相當多的經費辦孔子學院，為的是向世界推廣漢語，增進世界各國對中國的了解，為世界各地的漢語學習者提供規范的現代漢語教材，以及提供正規的漢語教學渠道。但由于這些孔子學院大多在國外的大學里開設，供外國學生選擇的與中國文化有關的課程，在閱讀中國的傳統經典的同時，也需要了解外方辦學的基本方式，應允許自由討論。如果明顯地設置一些規定，尤其是對課程內容的限制和討論的禁則，那就容易引起這些大學師生的反感。在外方的這些大學里，公開講授馬克思主義的左派理論，激進地批評資本主義的制度，分析金融危機的社會根源，討論像法國人皮凱蒂所著《21世紀資本論》這樣的著作，都是允許的。自由討論時，老師不能只講一面和一種觀點，而不允許不同觀點的表達。即使是學習語言和文化的課程，自由討論也是基本的要求。

關于我方人員的強硬態度，法國里昂大學孔子學院法方負責人利大英教授在接受采訪時提到，從2012年開始，漢辦因無法容忍里昂第二及第三大學對其孔子學院學術研究以及教學自由的自主性和獨立性的堅持，開始調整政策，并對法方采取強硬態度。2012年9月，中方派來的新負責人帶著漢辦的直接指示，質疑法方的教學內容，并要求里昂孔子學院與法方承辦高校漢學研究中心之間加強融合；并提出建議，讓里昂孔子學院參與里昂第三大學中文系相關學位課程的教學與研究工作。利大英教授透露，法方作了很多努力，嘗試與漢辦溝通協調。但是，漢辦一直以“削減經費”來試圖改變法方立場。這個事例也顯示，我方辦學人員的簡單化的強硬態度使得良好的愿望沒有收到好效果。

那么，西方政府就不辦對外文化交流事業嗎？不是。美國政府也出資支持和平隊，在海外傳播美國文化和價值觀；英國文化協會和德國歌德學院也以文化交流為目的傳播文化。但是，這些機構通常作為獨立的文化機構運作，沒有直接的政府介入。同時，在辦學過程中，允許不同的觀點自由討論，甚至師生在課堂上批評美國等西方政府的做法和政策，機構也不予干涉。出面資助這些機構的是獨立的基金會和理事會，在第一線從事教學的是在這些國家招募的志愿者教師。

檢視現有的做法，做扎實的工作

鑒于孔子學院在海外引起的反彈和可能出現的更多的關閉情況，我認為，若要讓推廣中國語言文化、促進對外交流的工作順利進行，有必要檢視現有的做法，做扎實的工作。特提改革建議如下：

1．不可急于求成，簡單地追求所辦孔子學院的數量和吸引人數。欲速則不達。由我國政府機構漢辦直接出面辦孔子學院，給大學贈送書籍，向選讀課程的學生提供優厚的獎學金，這些做法都過于顯眼，容易引起外方教授的反感。鑒于現有的孔子學院將會減少，對外文化交流可以采取多樣化的靈活形式，比如以中華文化研究中心、比較文化研究交流中心、中外聯合培養計劃等方式，多想辦法，注重實效。可以借鑒美國和平隊、英國協會和德國歌德學院的經驗，不必直接以國家漢辦的名義，而由相對獨立的機構，比如基金會、理事會、文化協會等機構來進行普及中華文化的工作。實際承擔此項工作的機構同樣不應該全部由政府資金資助，而應鼓勵民間捐款，吸引海內外社會熱心人士和文化名流參與其中。

2．我方辦學人員需要懂得對外文化交流的規律，了解外方的文化和習慣，改變財大氣粗、強硬僵化的態度，虛心學習。在實際運作上，需要借鑒國外大學中許多項目或研究中心的運作方式和經驗，比如通過捐款的方式資助成立中華文化研究中心等機構，與外方聯合訂立機構章程，以支持中國語言和文化的教學、研究為主要任務，通常由外方的教授擔任中心負責人，同時接受中方的教授以訪問學者或教授的身份擔任部分課程的教師，但課程不應全部由中方派遣的教授擔任教師，應鼓勵外方合適的教授加入中心的教學工作，維持其合作交流的主調。

3．在課程設置和教學方面，也需要遵守外方大學的規則和慣例，允許課堂上的自由討論，不強制規定教學內容和禁則。關于獎學金的設置，也需要遵循外國大學的慣例，不必普遍給予、來者不拒，而是有所選擇，給成績好的學生提供獎學金。所有開支和費用，也需按照外國的慣例，不得鋪張奢華，需要公開財務，接受中外兩方的審計監督，杜絕貪污浪費。這樣，才能使推廣和普及中華文化的工作能夠長久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