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劉莉娜
這樣的盛況在上海話劇市場已然許久不見,而這一切都是源自去年初導演孟京輝的一個創舉——他和藝海劇院簽下了5年的租約,將位于劇院五樓的小劇場改名為“先鋒劇場”,并在這里將自己的作品全部進行駐演。時隔6年,這是孟京輝繼北京的蜂巢劇場之后,第一次在京城以外的地方開出自家劇場“分店”。
2008年,孟京輝和朋友共同投資將北京市東城區一個舊影院改造成劇場,從此他成為中國唯一一個擁有自己劇場的話劇導演。有了劇場就有了演出平臺,蜂巢每年200多場演出,除去由孟京輝主持的青年戲劇節占用幾十場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演孟氏作品,《戀愛的犀牛》更是作為長演劇目,四年里演了600多場。在孟京輝看來,劇場和導演之間的關系是互相促進的,它不僅給了自己的經典作品演出的空間,同時也促使自己為劇場排演更多新的作品。事實上,自從擁有了蜂巢這個“自由王國”之后,孟京輝曾經一度停止的小劇場創作又恢復了早期的活躍,連續推出了《鏡花水月》《愛比死更冷酷》《空中花園謀殺案》《三個橘子的愛情》《羅密歐與朱麗葉》《兩只狗的生活意見》《希特勒的肚子》等新作,創作的速度越來越快。如今上海的先鋒劇場也將采用與蜂巢劇場同步的經營模式,由孟京輝自己擔任藝術總監,集創作、生產、展示、活動于一體,“我的計劃是每年將實現近200場的演出量”。

《兩只狗的生活意見》1000場紀念演出在蜂巢劇場發布
此番豪言壯語可不是空談,包下一個小劇場至少5年的租期,孟京輝顯然對自己的節目存量和觀眾市場頗有信心。事實上,這些年,孟京輝的幾部代表作品如《戀愛的犀牛》和《兩只狗的生活意見》在上海一年就有好幾輪演出,每次都票房火爆,這應該也是促使孟京輝選擇在上海經營一家自己劇場的原因。但促使他作出這個決定最重要的理由,卻是源自于自己的一個思考——《戀愛的犀牛》和《兩只狗的生活意見》相繼演出破千,成為中國話劇史上的傳奇,但這千場中過半的演出卻都是在北京的蜂巢劇場完成的。對于這個現象,孟京輝的結論很明確:“上世紀30年代的百老匯,也沒有一出戲能過千場,可當一出融合了雜技、脫口秀、魔術、話劇、音樂劇為一體的綜藝秀出現,25年間演了3700場,絕大部分是駐演,百老匯的生態也就此建立。而反觀《戀愛的犀牛》,在它的第一個1000場中就有600場是在蜂巢完成的——駐場,是讓演出常態化、形成品牌的必經之路。”
對此,孟京輝的金牌搭檔、制作人戈大立給出了數據上的支持:“現在蜂巢一年250場演出,觀眾10萬人次,這個數字相對于電影可能不算什么,但對話劇來說在沒有品牌營銷的時代幾乎不可能做到。在沒有國家大劇院以前,北京的話劇票房每年也就是兩三百萬,但有了國家大劇院以后,僅這一棟建筑內的四個劇場,票房就達到了每年3億,這對帶動觀眾基數以及培育戲劇生態起了很大作用。”在戈大立看來,一部作品過了1000場就意味著能過3000場,因為戲劇的影響力是縱深的,而且可持續時間長。“對于話劇來說口碑是最見效的,也就是所謂的戲劇越演越經典。如果說電影是一次性消費,那么話劇就是一次創作、百年消費。”

蜂巢劇場的水柱效果

蜂巢劇場
而駐場演出的形式顯然最大程度上發揮了口碑的影響力。“每次我們的戲巡演過后,都有大量觀眾去導演的微博留言,‘剛想買票,怎么就結束啦’,‘一直聽說這戲好看,從來沒有機會看到’,其實我們工作人員也特別無奈。”孟京輝工作室的駐滬助理洋洋說起“駐場”這個話題來也是感同身受:“我們的宣傳也頭痛,往往到一個城市剛宣傳起來了,大家感興趣了,想了解了,巡演已經差不多結束了——而普通觀眾是很難把這種興趣保留到下一次演出的,很可能他從此就錯過了孟京輝,錯過了話劇,而我們的劇場也從此失去了一個觀眾。駐場就不同了,今天一個人看完戲覺得特別棒,發了朋友圈,明天他的朋友們上網一查,這戲還在,馬上就能趁興來看了。而今天你可能是追《犀牛》來的,可是你來我們這個劇場一看,哇,《尋歡作樂》的海報也很先鋒嘛,《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看起來也很特別嘛,然后再一看余票頗多,票價也可以接受,可能你就會因此繼續一場一場地看下去,漸漸的從一個路人成了粉絲,我們戲劇品牌的意義也就得到了體現——這就是駐場演出最大的意義。”

蜂巢劇場的舞臺經過孟京輝親自改造
事實上這顯然是一次雙贏合作。在上海,除了市民熟悉的上海大劇院、東方藝術中心、文化廣場三大主要劇場,其余分布在各區的千人或千人以下規模的中小劇場,不少都面臨著“吃不飽”的尷尬。比如運營了兩年有余的淺水灣藝術中心,作為普陀區舊城改造工程的重點文化項目之一,擁有兩個多功能劇場,卻一直面臨著“無劇可演”的困境。“第一年非常困難,去年做了120場,今年預計可達200場,但離我們可承擔的演出量還有很大距離。” 淺水灣文化藝術中心運營方、上海牡丹影視傳播有限公司總經理朱寅坦言,劇場空置率太高是引進駐場演出的一大原因。一方面大量中小劇場的舞臺在閑置,一方面很多優秀劇目卻因為幾大熱門劇場的檔期有限和租金高昂而匆匆路過,這不僅對劇場、劇目是一種損失,對熱愛話劇的觀眾更是遺憾,“所以導演這一次就是想通過這種駐場的可能進行一種嘗試,”孟京輝工作室的洋洋坦言,“通過長租駐演的形式,一來我們實現了演出的穩定狀態——“穩定”對培育市場、培育品牌非常重要;二來對觀眾來說最直接的好處就是,不僅演出場次多了,票更好買了,而且由于場租這一塊成本的大大減少,我們也可以在票價上做出調整,讓更多愛戲劇的朋友們可以輕松走進劇場。”而這樣的良性循環亦讓藝海劇院和它的更多同行們看到了無限可能:“我們把場地租給他們,不僅能獲得經濟效益,還能讓更多市民走進我們的劇院,提高我們的知名度。這也可以說是我們在文化體制改革上的一次嘗試。”

孟京輝在上海主持“先鋒劇場”開幕
如今孟京輝在“先鋒劇場”的駐演已近一年,這一年里藝海劇院借助“先鋒劇場”逐漸形成了一定的影響力和穩定的白領觀眾群——他們大多因為孟京輝而來,卻也慢慢把眼光落在了劇院里其他幾個劇場的劇目上,而“先鋒劇場”也因此得到了藝海劇院更多的重視和更積極的配合。如今,當你穿過藝海劇院中規中矩的一樓門廳,乘坐上一架闊大的工業感十足的“貨梯”來到五樓的時候,你面前的空間仿佛一下子就扭曲了:墻上高懸的是各種巨大而陸離的“先鋒派”海報;“先”“鋒”“劇”“場”四個大字被分別裝置在四個碩大的正方體上隨意堆放在一角;而當你看完《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心情尚牽掛在劇終那一條觸目驚心的“鮮血長流”的紅酒上時,一出劇場門,居然有一長桌盛滿紅酒的高腳杯在等著你“取用”,相信我,這種美妙而獨特的觀劇體驗你真的很難在普通的巡演劇場獲得。事實上,在孟京輝看來,駐場這種合作方式的另一個突破性正是可以最大程度的讓演出方獲得對“劇場”的支配自由——比如在北京的蜂巢劇場,就是導演孟京輝和他多年的默契搭檔、舞美設計張武親手設計、改造的。因為建立“蜂巢”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讓《戀愛的犀牛》在那里駐場,所以最初的設計都是為《戀愛的犀牛》專門做的:比如在舞臺上豎起了高達7米的鏡面背墻,將整個觀眾席都照的清清楚楚,讓每個觀眾也成為劇中的一部分;比如把舞臺變成了巨大的水池——30噸水從四面八方涌出,演員們在水中奔跑摔打,濺起無數水花;故事的尾聲,巨大的水柱如同暴雨從天而降,沖刷著被痛苦和倔強燃燒著的馬路和明明,也沖擊著每個觀眾的心靈……舞美設計張武私下透露:“這個版本的《戀愛的犀牛》是我和孟京輝合作以來最艱難的一個戲,技術上比以往任何一個戲遇到的困難都多。但這次合作的切入點就是從新的劇場開始的,這個嶄新的空間給了我們很多創作的靈感和興奮感,這種自由是在巡演中無法做到的。”而導演孟京輝更是對這個“自己的”劇場充滿了感情:“無論是裝修風格、還是視覺效果,就連每一塊瓷磚都是我們親自精心挑選的——水泥鑄的墻壁搭配類似軟木塞的地板,有著冰冷和溫暖的戲劇張力;而蜂巢這個名字是廖一梅給起的,有兩種涵義,一是要像蜜蜂一樣辛勤工作,二是希望在城市中找到一種戲劇最原生態、最質樸的狀態……”
當然,相比于北京的蜂巢,上海的“分舵”先鋒劇場因為是以“租借”形式合作的,某種程度上還是無法給予孟京輝更大更多的自由,“比如現在劇院方面也只是允許我們對舞臺做一些非常小的改動,以及對劇場外的那塊空間有一定自由度的使用和調配”,但孟京輝并不滿足于此,他希望在未來,在建立良好合作的成功基礎上,“如果有更深度的合作可能,也許在延續更長久的租期的基礎上,我希望可以更大面貌地改變這個劇場——比如把舞臺搬到劇場中央,把觀眾的座椅改裝成可以自由轉動方向甚至滑動的那種,這樣大家圍著舞臺,然后自由選擇你的視角,真正做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那多牛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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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京輝手舞足蹈地勾勒的那種“自由的舞臺”,在常規的巡演中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大部分劇院與劇組的合作方式都是短期租用,絕不可能為一個劇組甚至一個劇目去改變劇場的硬件設施。然而,在駐場演出的合作模式下,這一切儼然就擁有了實現的可能——何止是改造舞臺,連整個劇場都改造了也不是不可以的——早在1983年,日本四季劇團制作演出日文版《貓》,就專門在東京新宿搭建帳篷式的“貓”劇場,這個擁有一對醒目“黃色貓眼”的劇場成為城市新景觀之一,當年就吸引了48萬觀眾,開始了《貓》在日本長達25年的駐場公演。在百老匯,為經典劇目或重點新劇改造劇院門面早已成為慣例,這才有了霓虹閃爍的百老匯大街。而去年從韓國引進版權的原創音樂劇《尋找初戀》在上海茉莉花劇場的駐場演出,就成功詮釋了這樣一場“原創好戲”與“老牌劇場”完美聯手的典型的百老匯式駐演,雖然因為種種原因未能達成主辦方“駐場至少一年”的預期,但其中的曲折亦為這一場“東方百老匯”項目的實驗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教訓。

《尋找初戀》駐場后的茉莉花劇場

為《尋找初戀》量身改造的茉莉花劇場內部
2013年6月,一部由3個演員撐起22個角色、演繹整場哭笑參半愛情故事的音樂劇《尋找初戀》在上海悄悄登陸,沒什么大明星,也沒什么大宣傳,然而兩個月之后當它演出到近60場的時候,慕名前來的觀眾只多不少。“這證明我們的嘗試方向是正確的。”眼看著一切漸漸步入正軌,制作人田元百感交集,“我們對《尋找初戀》的演出規劃是至少半年,多則常年駐演。”有了韓國原版七年駐場盛演不衰的經驗,《尋找初戀》制作方一開始就對這個音樂劇充滿信心。不過他們也在一開始就遭遇到了難題——在讓觀眾一起“尋找”初戀之前,必須為這個戲“尋找”一個合適的劇院。硬件過關,交通便利,又能滿足至少六個月駐演,帶著這樣特殊的要求,制作方最終找到了茉莉花劇場。
茉莉花劇場位于上海的北海北路,比鄰人民廣場,隸屬于上海市工人文化宮。別看這里的門臉并不起眼,卻是一座有著90年歷史的老劇場,1978年曾轟動一時的話劇《于無聲處》就是在這里首演的。不過作為一個對上海歷史并不了解的北京人,田元的第一直覺是,“這里有著紐約百老匯的氣質”,尤其是地理優勢無可比擬,這里是全市地鐵交通線最密集的區域,周邊的購物、住宿、餐飲等配套設施也非常完備。簽下合同后,一位曾在黃浦區文化部門工作過的圈內人士直贊田元是“挖到了金子”,而她自己也對這個選址甚為滿意:“劇場硬件既要滿足音樂劇演出需求,又能滿足至少六個月駐演檔期,關鍵還要與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帶有不可分割的關聯度,交通便利,這一切條件茉莉花劇場都具備了。”

《尋找初戀》劇照
然而等到幾個月后劇組正式進駐的時候,田元才意識到這枚“金子”的打磨可不是那么容易。因為長時間沒有進行過商業性的正規演出,茉莉花劇場不但設備陳舊,很多基礎配置也都不到位。“例如,劇場里的廁所就成為我們改造人員比較頭疼的問題。”據田元回憶,在進駐茉莉花劇場之前,亞洲聯創專程去日本進行過劇場考察,他們從日本同行多年的運營經驗中發現,音樂劇的主流觀眾群中女性比例遠遠高于男性,因此劇場內衛生間廁位規劃是否合理,就成了關系到演出成敗的一個大問題。“在日本一些音樂劇劇場的衛生間里,甚至有‘如廁引導員’,為的就是讓觀眾以最快時間解決問題,這樣才有時間購買衍生產品,去關注音樂劇本身的方方面面。”田元說。可是茉莉花劇場里原有的女士衛生間廁位僅有兩個,為此亞洲聯創提出希望劇場物業對廁所進行改造,而對方的第一反應是斷然拒絕:“誰知道你們這個劇撐不撐得過兩個月,等我們改造好了,你們說走就走了,我們這錢不是白花了?”事實上劇院的這種態度也并不是沒有緣由,隸屬市工人文化宮的茉莉花劇場近些年一直在謀求向市場轉型,也有許多演出公司主動找上門來尋求合作。在劇場方面看來,這些人來的時候都是懷揣誠意,各種設想、規劃令人心動,但凡對方有何要求,劇場也都極力配合,然而每次都是好景不長,時間長點的兩三個月,短則半個月就打包開溜了。到頭來劇場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幾次三番,劇場管理層的激情和耐心都被磨光了。
然而,既然《尋找初戀》和茉莉花劇場的結合從一開始的定位就是一次“東方百老匯”的實驗,劇場改造顯然是勢在必行的。《尋找初戀》的開演日期一天天臨近,亞洲聯創為了實現“劇目和劇場的充分結合”,不惜自掏腰包“包裝”劇場。最終亞洲聯創的專業性和決心打消了劇場方的疑慮,劇場物業做出了配合,在原本沒有廁所的三層專門新增了女士衛生間,讓整個劇場的女士如廁位增加到了6個。與此同時,亞洲聯創邀請了國內著名的視覺設計師,從劇目的風格定位及茉莉花劇場的結構、所處環境進行全面改造。劇場外,是質樸的原生木質外立墻面,低調內斂卻掩飾不住品質文藝的風格;劇場內,是寫意風格的大型手繪漫畫墻,讓觀眾走進劇場的那一刻就開始體驗到《尋找初戀》中充滿愛意的清新風格。通過一體化的包裝,讓劇目、劇場與觀眾形成整體,完成與眾不同的完整觀劇體驗。最終,當《尋找初戀》首演那天,第一次走進茉莉花劇場的觀眾都非常驚訝,“從沒有留意過北海路上還有這么洋氣的劇場”。
隨著口碑的傳播,《尋找初戀》的票房也穩步上升,但最令田元開心的是,劇場里的大爺看到她客氣多了,演職員們掛著工作證到劇場隔壁的餐飲店吃飯,老板看到他們也一下子熱情了,連聲感謝他們帶來了這么多生意。就在上海入梅的前兩天,劇場經理親自帶著泥水匠到劇場補漏,所有的轉變都朝著好的方向進展,但隨之而來的持續發展問題卻突然擺在了她的面前。在田元最初的設想中,希望亞洲聯創和茉莉花劇場可以有一個長期的合作,至少是一個三至五年的規劃,但由于工人文化宮方面已決定改造,茉莉花劇場在《尋找初戀》半年駐場期之后必須再度閉門謝客。這對于好不容易重新打響品牌的“茉莉花”無疑是一次打擊,也有人說田元這樣的實驗代價太大,但在她和亞洲聯創的同伴們看來,卻總要有人做這樣的“小白鼠”——是的,“茉莉花”若作為一次“東方百老匯”的起步之舉的確走得并不圓滿,但如果把它的此番運作只看作是一次實驗的話則已然卓有成效:正因為這樣的一次實驗,讓亞洲聯創和黃浦區相關部門都看到了“東方百老匯”的一種可能,雙方一拍即合,把合作的目光投向了比“茉莉花”規模更大的共舞臺和中國大戲院。
如今,《尋找初戀》和茉莉花劇場雖然難續前緣,但亞洲聯創的股東單位上海東方娛樂傳媒集團已經拿到了黃浦區共舞臺的長期經營權,并于去年將韓國第一神劇“亂打秀”引入了共舞臺的ET聚場駐演,取得了不俗的票房。而擁有80多年歷史、原本是滬上京劇四大舞臺之一的中國大戲院也將被改造成可容納1200位觀眾的專業音樂劇劇場,計劃于今年投入使用。目前,亞洲聯創也在和黃浦區的大光明集團商議中國大戲院的改造和經營方式。今后,中國大戲院的定位將以經典音樂劇和大制作的原創劇目為主,例如中文版的《媽媽咪呀!》和《貓》以及即將創排的中文版《悲慘世界》,今后都有可能以演出季的形式亮相中國大戲院。
好的開始值得慶賀,但老舊劇場翻新后的百花齊放,實際上更增添了未來的不確定性。在田元看來,國內劇場的產業鏈尚未有效形成,而國內劇場經營與劇目制作的長期分離更把兩者間的合作逐漸演變成了簡單的租賃關系,劇場間的競爭也簡化成了誰的地理位置好、誰的硬件設施好、誰的場租便宜等赤裸裸的硬件比較,一些先天不足的老劇場只能在這個“硬件為王”的時代敗下陣來。此番“茉莉花”的“花開花敗”至少是一次有效的踐行,接下來如何讓這朵“茉莉花”帶來的影響持續下去,將更為考驗各方智慧。
不止在上海,一年前,類似的實驗在隔壁城市南京也悄然進行著:位于延齡巷5號的江南劇院在更名為“南京520劇場”之后——意思是0場租降低演出成本,一年52周,周周好戲連臺——邀請了《蔣公的面子》作為該劇場的駐場劇目。
《蔣公的面子》說的是1943年蔣介石初任南京大學、時稱中央大學的校長,邀請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共進年夜飯的故事。去年,這出戲巡演一百三十多場,出版了劇本單行本,受邀在美國演出,從最初的校園話劇上升為文化事件,《蔣公》已然成為了南京的一張話劇名片,著實讓城市很有“面子”。因此南京市政府和市民也相當“給面子”,當此劇回到南京,決定駐場演出之后,觀眾的捧場讓導演呂效平感覺到了“意外的驚喜”:“我一開始對于還有人來看不是很有信心的,結果得知前兩個月的票居然早在一個星期以前就賣完了,后續的每月兩場演出的開票也非常順利,出票情況很樂觀。駐場首演那天我很感動,我看到有北京的老兩口拉了行李箱過來,還有杭州來的,上海來的,安徽來的,當然還有我們南京的熱情觀眾。”據呂效平估計,不算排演,《蔣公的面子》在南京的五十多場演出,至少讓兩萬個將近十年沒有進入過劇場的南京觀眾又走進了劇場:“南京不缺少觀眾,其實看戲是一種身份的認同,全世界戲劇觀眾都是這樣的。我們也希望能夠趁熱打鐵,持續不斷將好的作品推出來。”
如今作為駐場話劇,《蔣公的面子》每月固定演出兩場,初定的駐場時間是至少一年。呂效平認為從劇場藝術來看,這個劇還需要打磨:“第一是要做得精一點,尤其舞美這一塊太粗了,要重新做一下。還有個考慮,中年的教授和老年的教授是兩組人演的,我們現在想高難度挑戰,換成一組人從頭演到尾。”但從駐場形式來看,呂效平相信這個劇正在完美實踐著他作為一個話劇人的理想:“我和演員們都希望就這么一直演下去,演到他們老了,換一茬演員繼續演。我們希望這個戲成為南京的一張名片,成為像中山陵和夫子廟那樣、被作為外地來寧旅游的人不可不看的文化標識之一。”而江南劇院總經理王莉則非常看重駐場話劇對于擴大戲劇觀眾隊伍的作用:“我們希望通過《蔣公》的駐演給大家植入一個概念,在南京的江南劇院有固定的話劇可看,在南京有這樣一個平臺,或者以后有更多的劇來駐場,在這個基礎上做本土的原創話劇,常態化的一直做下去,讓大家就像看電影要去電影院一樣,想看話劇了就知道往哪兒去。”

《蔣公的面子》導演呂效平(中)在給幾位學生演員說戲
當然,美好的愿景離不開現實的支撐,江南劇院之所以可以如此“任性做夢”,背后的支持其實來自南京市委宣傳部的“零場租”大手筆——政府買單為這些演出支付場租,而劇場要做的就是面向全社會公開招募優秀劇目,經審核小組審核通過后推出演出計劃和節目安排。而這樣做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僅在《蔣公》駐演的前十場,觀眾進場人數就超過了6000人次,其中不乏第一次入場觀戲的觀眾群體,就此培養出一批缺少戲劇經驗的戲劇人口,而這與“零場租”帶來的低票價是完全分不開的。“低票價讓市場表現相當不錯,以前南京市場上的話劇都是高票價、場次少,因此話劇就成了貴族的藝術;要想話劇能真正走進百姓生活中,一定要實行低票價、多場次路線。我記得上世紀80年代去看話劇時,都是一場戲演20多場;而要想普通觀眾能接受,票價一定要老百姓在油鹽醬醋茶之外還能承受得起。”
而在市委宣傳部以“520劇場”為實驗的宏大的計劃里,江蘇省、南京市和在寧高校的專業劇團及民營劇團創作的原創劇目只要夠優秀,都將被引進;劇場還會視情況引進國家級院團、明星劇目及外國優秀劇目演出;而通過向市民發放調查意見表,市民也能參與劇目的選擇;主辦單位還將對演出場次、觀眾人數進行跟蹤考查,以保證演出劇目的質量和人氣。南京市委宣傳部文藝處有關負責人告訴記者,通過“零場租”來打造“520劇場”,不僅能減少演出院團和演出場所的壓力,吸引優秀劇團、劇目開展長期的合作演出,使演出具有持續性和常態性,更能降低演出票價,吸引市民走進劇場,培養市民文化消費習慣。此外,劇場公開在全社會招募優秀劇目,也能促進和激勵本土院團劇目的創作和發展,突出和弘揚南京本土文化。
這個觀念用這種方式表達可能有些枯燥,但如果我們換一種眼光,其實南京市委宣傳部的這些規劃與暢想都是有例可循的——當我們提及拉斯維加斯或者百老匯,那些深具傳統卻依然活力四射的駐場演出早已成為當地城市文化中不能分割的部分,去游玩的人們會把去秀場觀看演出視作一項必不可少的活動安排。以拉斯維加斯為例,每天都有多場魔術秀、歌舞秀、模仿秀等同時上演,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而劇團想要在這里駐場演出,首先必須經得起市場考驗——一部好看新奇的秀能駐場演出10年、20年甚至更長,比如太陽馬戲團在金銀島大酒店表演的《神秘》就是其中頗受歡迎的一個。這個被稱為“歷史上最會賺錢的馬戲團”,自從《新體驗》演出成功后,便開始在拉斯維加斯長期駐演,金銀島大酒店甚至按照太陽馬戲團的標準為《神秘》打造了專門的劇院。可以說,駐場演出對于拉斯維加斯來說是一張重要的名片——提起拉斯維加斯,人們會想到這里的舞臺秀;同樣,提到這里著名的演出,人們也會想到這個城市。
相比于拉斯維加斯或者百老匯,戲劇人呂效平說,如今《蔣公的面子》實現了常態化的駐場演出,他想到的卻是巴黎的一部經典戲劇:“法國有個戲叫做《等待戈多》,在巴黎一個固定的劇場里固定于每個星期四下午駐演,從五十年代初到現在,不知換了多少代的演員,但戲一直在。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可能,作為南京的地方品牌,只要能演滿一年就可能演滿三年,就可能演滿十年——而等到它演滿十年,那就真的成為《等待戈多》那樣長在南京的一個文化品牌了。”

《蔣公的面子》海報

520劇場演出季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