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就是個愛情故事

文/黃佟佟

黃佟佟廣東作家，在多家媒體開設專欄，著有《感情這東西》《最好的女子》等

相隔十八年，《甜蜜蜜》又再度上映，這是當下中國電影盛世里才出的奇觀。也可以理解，既然現在的片子都拍得爛極了，那不如把老的好片子抖落出來再賺一次錢，這符合陳可辛作為一個商人的習性。可是，這部《甜蜜蜜》又當真是拍得不俗，十八年以后再看，照樣能看得淚如雨下。

《甜蜜蜜》講的是一個什么故事呢？用世俗二大媽的觀點來看其實就是一對狗男女的故事。

年輕的大陸男女來香港討生活，一個一心想要出人頭地穿金戴銀，一個一心想站穩腳跟要接老家的未婚妻過來團聚。可惜兩人資質都頗為平常，男的不用說，性格軟弱得不得了，又老實得不得了，學什么都慢；女的呢，雖然牙尖嘴利，但也只得一個牙尖嘴利而已，想要真正出人頭地，還得走女人最古老的那條路——靠一個厲害的男人。只可惜，以她的生活環境，她也依靠不上什么好男人。后來她在按摩院傍上的豹哥，是她人生目力所及的最高選擇；但豹哥，也僅僅就是我們常常在港片里見到的那些黑幫大哥，刀口上舔血，風月堆里打滾，說真的，如果沒有黎明、張曼玉這樣一等一的美好身體的出演，《甜蜜蜜》恐怕也就是油麻地旺角街頭隨處可見的狗男女偷情長卷，通街都是這樣的人。

這是一個生活叢林里茍且偷生偶爾也偷歡的故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年輕男孩和女孩在沉重的生活壓力下終以身體作為終極樂土，又明白各自有各自的出路，做愛做出了一點真情，可是就是這么一點真情，也不過就僅夠男孩在替未婚妻買金手鐲時同樣替女孩子買上一只。老婆是老婆，女人是女人，這是男性世界里的通行規則，況且女孩還一直嫌棄他。女孩深深明白這樣的男人沒法依靠，她要開地產公司要做老板娘還是得嫁給有權有勢的男人，所以她傍上了一個黑社會大哥，而且也沒名份，永遠是“女朋友”，還得要忠心耿耿。但是女的始終忘不了男的，男的也始終忘不了女的，卻又親手造就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的局面，并非無奈，都是軟弱。還是情場老手豹哥敢于直面現實，見過世面，“我早就看出來你們兩個有幾滾。”但是他看得透也不介意，他對女人說“我死了你就出去勾第二個人”，人世間的男女情意就是這么簡單，我死了你就找第二個嘛，多簡單。

可是這一對軟弱的男女又始終斷不了，忍啊忍，忍到嘴唇都咬破了，最終還是忍不住心頭那團火，和普遍的狗男女一樣去時鐘酒店開了房，天雷勾動地火，這時發現彼此是真愛。誰知豹哥出了事，女人去分手最后變成了雙雙潛逃，而后面的紐約重逢是編劇好心加的HAPPY ENDDING。正常的結局不應該是大家各自有家庭，房前種花，房里滿是小孩，鄧麗君歌聲響起時偶爾會想起對方么？

《甜蜜蜜》依然是一出男性話語權底下的故事，像李翹的那句經典臺詞：“黎小軍同志，我來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呀，你來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呀。”是啊，男人生存的目的是為了生活，而女人生存的目的是為嫁人，只不過在這些嚴酷的生存法則之內還有一個搗蛋因素，那就是成人之間的愛情。成人之間的愛情叫愛情么？真不夠純粹，也不夠唯美，那更像是性欲促成的蠻不講理的激情以及激情之后大家心知肚明的風流云散，然而他們還要美其名曰緣份——這軟弱的稀薄的不打緊的緣份。

可是為什么《甜蜜蜜》還是感人呢？也許因為它夠真實，它真實地表現了人類的軟弱，也真實表現了人類的激情。如果生而為人，不去愛那些轉瞬即逝的激情，去愛那些明知不得善終的感情，那樣的人生還剩下什么呢？陳可辛們的意義也就在于此吧，就像他鼓勵那些個再老實不過的九零后向遠方的愛人進行一場勢必會失敗的表白，因為“只要去做了，你就贏了”——最好的結果是你贏得了激情，最壞的結果是你贏得了回憶。所以成人的愛情就是那些勢必要滾的訂單，那些勢必成奸的男女……那些“質直的、帶著咸味的、南貨店式的、老辣皮實的”感情，“almost a love story”，只有懂得了這些感情，你才真正懂得了人生，你才真正懂得了豹哥：“傻女，聽我說，現在立刻回家，洗個熱水澡，明早起來，滿街都是男人，個個都比豹哥好。”

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去撲，去滾，去消磨，去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