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與十二生肖

余重陽

（武漢大學圖書館醫學分館，武漢 430072 )

中國人對十二生肖并不陌生。生肖似乎成了每個中國人的一個與生俱來的標記，每個人都不會弄錯自己的生肖屬相。我們可以根據生肖推算出別人的年齡，可以用生肖推算出年份。伴隨生肖而生的各種民俗也是五彩紛呈，在中國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生肖帶給中國人方便，豐富中國文化，它也引起了中國人的探尋之心：十二生肖是怎么來的？為什么選取這十二種動物？為什么是這樣的排列順序？為什么選了令人憎惡的鼠卻沒選討人喜愛的貓？對于前三個問題，有相當多的資料已經作了說明。但是，十二生肖中有鼠無貓仍然讓人困惑不已。

在中國，貓是人類的朋友和寵兒，對人類也大有裨益。經過馴養的家貓更是性情溫順或活潑可愛，給人們的生活增添了樂趣，是一種較好的觀賞動物和伴侶動物。貓在人們生活的很多方面都發揮著極大的作用，比如用于醫學、生物學研究，服裝設計，入菜等。然而，正如俗語所說“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老鼠則讓人深惡痛絕。老鼠不僅糟蹋糧食，毀壞衣物、書籍、建筑，還會帶來鼠疫等可怕的疾病。人們對老鼠恨之入骨，望除之而后快，而恰好貓是捕鼠能手。老鼠見到貓就驚恐萬狀，聽到貓叫也要屏息凝神。若幾戶人家合養一只好貓，就能使該居住區域免受鼠害之苦。既然貓對人們這么有利又深受人們親睞，老鼠則令人咬牙切齒，古人在確立十二生肖時卻為什么舍愛存惡呢？

張勃、榮新合編的《中國民俗通志》中提到了對此問題的兩種解釋：一、認為十二生肖中有虎，虎屬于貓科，有虎就不必有貓。二、認為老鼠和貓是死對頭，當然不能把它們同時列在十二生肖中。這兩種觀點我都不認同。羊、牛都屬于哺乳綱牛科動物，也是同科，但十二生肖中卻同時有牛和羊。所以，第一種觀點我認為并不可信。第二種觀點乍看之下似乎可信，但是十二生肖中的狗、蛇也是老鼠的天敵。并且這一事實，古人早就知曉，我們從一些古書記載中就可得知。約成書于戰國間的《呂氏春秋》卷二十六《士容》中說：

齊人有善養狗者，其鄰假以買取鼠之狗，期年而得之。曰：“是良狗也”。其鄰蓄之數年，而不取鼠，以告相者。相者曰：“此良狗也，其志在獐麋豕鹿，不在鼠。欲其取鼠也則桎之。”其鄰桎其后足，狗乃取鼠。

這是關于“狗拿耗子”的最早文字記錄。在古代，訓狗捕鼠并不罕見。近年出土的一些漢化石刻或畫像磚有關“狗拿耗子”的內容就可以證明。例如，四川三臺縣郪江鄉漢墓出土的狗嘴叼鼠畫像石。《新唐書.五行志一》中記載：

景云中，有蛇鼠斗于右威營東街槐樹，蛇為鼠所傷。斗者，兵相。

這些記載及出土文物都能表明古人已經諳熟狗、蛇是鼠的天敵的這一事實。所以第二種觀點認為因貓鼠為天敵不能同列于十二生肖中也并非令人信服。

要弄清楚鼠為什么列入生肖，我們首先得明白為什么產生生肖。筆者認同十二生肖源自動物崇拜的觀點。《漢語大字典》中對“生肖”的解釋：“生，生命；肖，相似，像。生肖，即指人生與某種動物相似。”最早的先民與動物為伍，物我不分，動物與人類既有競爭和廝殺，又有和平相處之時。為了自身的安全，和動物和平相處，并求得庇佑，先民往往和動物結為親屬或人動物為祖先，就產生了動物崇拜。各部落以本部落崇拜的動物為部落命名，并把該種動物奉為神靈。這里有把自己的命運依托、歸屬于某種動物的意識。例如，以十二生肖動物為姓、人名、地名。“鼠”被列入十二生肖當是源于古人對鼠的崇拜。被原始人類敬奉為神靈的動物大致分為兩類：一、給世人帶來安定，造福世人的動物。二、給人類帶來災難的動物。老鼠即屬于后者。老鼠擾民，糟蹋糧食，給人的生產生活造成破壞。而老鼠靈活機警，其繁殖能力又極強，所以即使它有天敵狗、蛇、鷹、黃鼠狼等，人們也無法使其絕跡，只能忍受其危害。古人對鼠充滿了厭惡，卻又拿老鼠無能為力。老鼠不能為古人控制，在古人眼里它就有非凡的能力，所以古人就產生了畏鼠、敬鼠心理，把老鼠視作有神力的動物加以崇拜。一些有關鼠的神話可以證明這一點，如漢族《十二屬相的傳說》、彝族神話《葫蘆里出來的人》、瑤族神話《谷子的傳說》、畬族神話《稻穗為何像老鼠尾巴》等中有關鼠的崇拜，說的基本都是鼠有打開天地、化生萬物的神通，在人類的起源上有助于人類。這些傳說，反映出了鼠在古人的動物神崇拜中的地位。

隨著鼠崇拜的產生，各種敬鼠、祭鼠、祀鼠、媚鼠的活動也相應產生，有些還逐漸發展成為民俗節日留存至今。“老鼠嫁女節”，一般在正月二十五晚上。當晚家家戶戶都不點燈，全家人坐在堂屋炕頭，一聲不響，摸黑吃著用面做的“老鼠爪爪”等食品，不出聲音是為了給老鼠嫁女提供方便，以免得罪老鼠，給來年帶來隱患。現在，北方一些地區的農村還過此節。湖北江漢平原一帶將小年夜(除夕前一日)看作老鼠嫁女日，俗稱“鼠添箱”。那一天，家家要將插上花的面餅放在暗處，禁止舂米、磨面，大人小孩不準喧嘩，人們怕驚動了老鼠，老鼠來年就會來搗亂。臺灣居民以年初三為小年，傳說初三晚上是老鼠結婚日，民間剪紙中的“老鼠娶親”就是這種信仰的反映，所以深夜不點燈，在地上撒米、鹽，人要早晨才上床，不影響老鼠的喜事。在青海的一些地區有“蒸瞎老鼠”的風俗。每年農歷正月十四日，家家用面捏成十二只老鼠，不捏眼睛，然后用蒸籠蒸熟，待元宵節時擺上供桌，并點上燈燒香，乞求老鼠只食草根，勿傷莊稼，以保本年豐收。農歷正月第一個子日，朝鮮族要在這一天進行“熏鼠火”民俗活動。農家的孩子們在田埂上撒下稻草并點燃，以達到燒除雜草并驅趕田鼠的目的。這一項民俗活動，有利于滅鼠、滅蟲，草木灰還可以肥田。

這些民俗呈現民間敬鼠的同時也傳達了人們的畏鼠心理，希望遠離老鼠的侵擾。而貓則是捕鼠的專業戶，為人們造福，那么貓應該受人崇拜被列入生肖吧。可是貓在生肖中連個末位都沒排上，很多人為貓鳴不平。

為了給“委屈”的貓一個合理的說法，消消國人的疑惑和義憤，我想從十二生肖產生的時間及貓與中國人發生密切聯系的時間的比較方面作出解釋。

人們比較認可十二生肖產生于我國的戰國時期，用于與十二地支相配。這種觀點的提出是以考古資料為依據的。1975年底考古工作者于湖北云夢睡虎地11號秦墓中發現秦簡中有兩種《日書》，經整理分別稱為《日書》甲種和《日書》乙種。《日書》甲種中有一篇標題為《盜者》，是用來占卜盜者相貌特征的。其中提到了十二生肖，如“子，鼠也。盜者兌口希須……”。“丑，牛也。盜者大鼻長頸……”。其順序及名稱為：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原簡漏抄生肖）、巳蟲、午鹿、末馬、申環（猿）、酉水（雉）、戌老羊、亥豕。研究者稱，該《日書》成于秦昭襄王二十八年，有的內容可追溯到戰國時的楚國，有的可追溯到秦國。1986年4月，考過工作者又于甘肅天水市北道區黨川鄉放馬灘1號秦墓中出土甲種《日書》73枚竹簡，乙種《日書》80枚竹簡。其中甲種《日書》也是用來占卜盜者相貌特征、入盜方向及物品藏匿處所的。十二生肖的名稱及順序為：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蟲、巳雞、午馬、末羊、申猴、酉雞、戌犬、亥豕。研究者稱甲種《日書》的成書和流行年代當在秦統一前。兩地所出的《日書》可以說是世界范圍內迄今所知的有關十二生肖最早的完整記錄。

貓最開始受古人關注應該是應為其捕鼠功能。《莊子?秋水》篇中提到“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貍狌”，此處的貍狌，即是貓。《韓非子.楊權》：“使雞司夜，令貍執鼠，皆用其能”。西漢時編纂的記述先秦儒家禮儀的《札記?效特性》中提到：“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迎虎，為其食田豕也。”這幾篇文章都提到了貓的捕鼠功能。但是先秦文獻中關于貓捕鼠的記載寥寥無幾。而且先秦文獻中提到的貓，那時候被稱作貍，當是野貓，目前沒有可靠的資料表明先秦時貓已經被馴養為家貓專事捕鼠。前面也提到狗被馴養捕鼠，而貓取代狗成為捕鼠專業戶應該發生于唐代。這些說明至少在先秦貓和人們的聯系并不是特別密切，還沒有現在它在人們心目中這樣高的地位。與十二生肖產生的時間相比，貓在十二生肖產生時的重要性還未發掘出來，此時貓還未受人們關注，就談不上崇拜貓，所以它就只好被排除在十二生肖之外了。

同時，根據北京語言大學古代漢語語料庫的資料，筆者把十二生肖中十二種動物及貓在古代文獻中出現的次數作了如下統計：

動物鼠牛虎兔龍蛇 馬 羊猴雞 狗（犬）（豕）（貍）豬 貓出現條數519330542321454822607418831116357186814395111659618 3100 1378

從上表中，我們可以看出“貓”在古代文獻中出現的次數明顯少于“鼠”在古代文獻中出現的次數，也少于其他集中被列為生肖的動物出現的次數。在先秦的文獻中“貓”出現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不可與鼠出現的次數相比。由此，我們約略能看出貓不僅在十二生肖產生時，其地位不及那十二種動物重要。而且，在整個古代貓也并不普遍，不像老鼠一樣和人們發生密切聯系，人們的視線并沒過多的集中在貓身上。

綜上，十二生肖約產生于戰國時期，此時鼠已與我們的祖先發生了密切聯系，入主受崇拜的動物之列，并位列十二生肖之中。而“貓”在人們生活中發揮巨大作用，受到人們關注則是在戰國以后，所以就失去了排入十二生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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