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1
他是我的老師。
他在普通中學教學,教學之余,就寫文章。他的文章寫得很好,但當時,我們讀不懂。多年后,當我也做了老師,讀起他的文章時,只能用“清新如水”四個字來概括。
可是,我知道這些年在普通中學,他過得并不順心。
他仍如教我們時一樣,脾氣很倔,不會巴結領導。聽說,學校分配房子,校長私下里說有他一套。他很高興,打電話和我說,終于有一套房子了。他甚至規劃好了,哪一間做臥室,哪一間做書房。尤其做書房的,一面大窗子,向著青山,到時寫作看書,一定挺好的。
我聽了,也替他高興。
我說,到時我一定要去祝賀的。
他高興地說,好啊,到時我們師生好好喝一杯。
可是,不久,那事泡湯,分房之時沒有他的。他說,那房被別人暗中接走了。說完,長嘆一聲,安慰自己,還是租房吧,那樣也不錯。
語言中有無盡的落寞。
我聽了,心中也很難受。
2
我勸他,還是離開那兒吧!
我說,來我這兒吧!
我大學畢業后,調回本縣重點中學任教,因此極力慫恿他來這兒。我說,以他的文才,他的名氣,想來重點中學任教,那還不是一句話。
他聽了,憂心地問,自己離開了,那這些孩子咋辦?
他擔任班主任,一如當年,稱學生不是學生,是“孩子”。那時,每次談到我們,他也是如此,眼睛都瞇在一起樂道,這些孩子,頑皮得像猴子一樣。
我勸他,他離開了,自有人帶這些學生,用得著擔心嗎?
他不說話了,看得出來,有些心動了。
一學年滿了,他終于來參加應聘了,參加了考試,參加了講課。可是,招聘名單公布出來后,沒有他的名字。他聽了愣了一會兒說,不會吧?
我也感到不解。
我私下里打聽,大家都搖頭笑笑不說什么。
3
他來應聘,雖沒有應聘成功,消息卻傳到了他所在的學校,據說領導很不滿,在會上公然批評:有些人仗著一點文才,就翹起尾巴想走,怎么不走啊?
他很生氣,也很無奈,事后發誓,下次一定要應聘成功,爭一口氣,再不受人白眼。我也極力鼓勵他,一次失敗不要緊,下次一定成功。
第二次他再來應聘,考罷講罷,他很滿意,一臉得意地告訴我,一定能行,他回去準備準備。結果,仍是榜上無名。我已經和同事很熟了,便私下找一個知道內幕的朋友打聽,得到的結果是:“你老師太傻,現在招聘,誰還看能力啊!”
我明白了,忙打電話,把那人的話告訴了他。他聽完,嘆息道,這是招聘教師啊,怎么能那樣?
我解釋說,現在都這樣。
他說,這樣干不亂套了嗎?
4
我勸他,下次再來應聘,怕也得動真格的,不然,只怕徒勞一場。
他試探著問,送錢?
我肯定地回答,只有這樣了。
他不說話了,在我反復勸說下接受了,一聲喟嘆道:“好吧!過去我還告訴你們做人要正直呢,現在自己竟然這樣。”
我勸他,世事在變,人也得跟著變。
他沒說話,默默地關了手機。第三次招聘,在我的勸說下他來了,帶了些錢。在我家吃飯時,他問我該怎么送啊,自己可真不會這些。我說,到時瞅沒人時給領導送去。他額頭出汗了,說正送時,要是撞著人了該怎么辦。這點,我也沒想到。我們師生一時對坐,啞口無言。
然后,他一直不說話。
吃罷飯,他說出去轉轉。
他出去后,一直不見回來。我急了,忙打電話問他在哪兒,他哼哼了一會兒告訴我,已經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車,不應聘了,就呆在普通中學。
隨后,他關了手機。
不一會兒,一條信息發來,只見上面寫道:做人,總應該堅持一點什么,不然,真有些愧對學生,羞為人師。
我沒說話,眼前閃現著他教我們時的樣子,快十年了,他已步入中年,仍是原來的樣子,倔。那一刻,我覺得他倔得孤獨,倔得寂寞。
不知怎的,我的眼眶微微濕了。
(作者單位:陜西省山陽縣山陽中學)
□責任編輯 甘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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