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婧雯(華東政法大學 國際法學院,上海 200042)
論我國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的現狀與前景
梁婧雯
(華東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上海200042)
【摘要】特殊的普通合伙制無疑是近十年來我國立法在專業服務機構組織形式上的一大創舉。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優勢在于專業化、規模化、國際化。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小眾化的主要原因是設立條件較高、關于法律責任承擔存在錯誤認識等。解決之道是:建立“直索責任”規則;改良律師事務所年檢制度;完善法規,政策支持。如此,特殊的普通合伙制中國律師事務所則必有光明的未來。
【關鍵詞】特殊的普通合伙;律師事務所;有限責任;債權人保護
“特殊的普通合伙”一詞,最早出現在2007年6 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伙企業法》(以下簡稱《合伙企業法》)中,此后在2008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以下簡稱《律師法》)中得到細化,略略算來,它在中國已存在了近7個年頭。7年彈指一揮間,中國經濟勢頭強勁,法律服務業高速發展,律師事務所如雨后春筍般崛起,已然出現了一批合伙人眾多的“航母級”律所。對于特殊的普通合伙制而言,發展的黃金期已經到來。然則,現實卻有些出人意料:
從2008年6月至11月,北京的大成律師事務所、新中銀律師事務所和江蘇的維世德律師事務所遞交了變更為特殊普通合伙制的申請,這也是當時全國僅有的三位申請者。其中,2009年11月10日,在《律師法》(2008年修訂版)正式實施后1年半,北京大成所才通過北京市司法局的審批,成為京城首家特殊普通合伙所。①關于京城首家特殊的普通合伙所,《中國最大規模律師事務所悄然轉身“特殊普通合伙”》、《關于特殊的普通合伙律師事務所的若干問題》這兩篇文獻所給出的結論并不一致。
無獨有偶,在上海,這個中國最重要的金融中心,直至2011年12月8日,方出現滬上第一家特殊普通合伙所——上海協力律師事務所,而這已經是全國第14家。滬上第二家——錦天城律師事務所,在一年之后才成功改制。
縱觀全局,截止至2011年,我國已有約14萬執業律師和13000多家律師事務所。但根據2012年7 月6日在包頭召開的“第二屆全國特殊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研討會”提供的數據,該種律師事務所在全國尚僅有40多家。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有限責任合伙②此處即指特殊的普通合伙,二者內涵幾乎一致,故在本文中將互換使用。在大洋彼岸倍受青睞的情況。2008年,美國名列前茅的50家律師事務所中,有43家采取有限責任合伙的形式。在合伙人少于100人的律師事務所中,采用有限責任合伙形式的遠遠少于200人或300人以上的大所。
這樣的反差不得不引人深思。4年40多家,平均每年僅有10多家的增速,與該制度尚未誕生之時千呼萬喚的輿論態度形成鮮明對比。暫且不提北京市司法局1年半方通過一家律所改制申請的“驚人”
審批速度,素來有“改革先鋒”之稱的上海這一次竟然落在了最后①全國首批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共14家,上海首家該類型律所——上海協力律師事務所正是全國第14家。,實在有些出人意料。反觀號稱有“百萬律師之眾”的美國,有限責任合伙在頂級律所圈倍受青睞,有資料顯示,近十年間有多家百年大所改制為有限責任合伙,像美國的謝爾曼·思特靈律師事務所、世達律師事務所等均榜上有名。[1]
面對這樣的數據,筆者不禁要問:究竟是什么導致了“橘生淮南為橘,生淮北則為枳”?是我們在移植這個制度的時候出現了偏差,還是它本身并不符合中國的水土?我們又應當如何打破目前的困境?下文,筆者將從特殊普通合伙制的內涵、優勢、問題以及展望這幾個角度,為您揭開特殊普通合伙制的神秘面紗,尋找被掩蓋的真相。
《合伙企業法》第二條、第五十五條、第五十七條、第一百零七條以及《律師法》第十五條對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做出如下解釋:在執業活動中,因故意或重大過失造成律師事務所債務的合伙人,應當承擔無限責任或者無限連帶責任,其他合伙人以其在律師事務所中的財產份額為限承擔責任。非因故意或重大過失造成律師事務所的一切債務,由全體合伙人承擔無限連帶責任。短短兩句話一百來字,就是我國法律框架內對特殊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最核心的規定。細細一想,其中有不少值得研究的地方:首先,如何界定故意或重大過失?其次,是否為故意或重大過失由哪一方承擔證明責任?再次,律師事務所的財產份額以什么時期為認定標準?……此外,關于有限合伙、有限責任合伙和特殊的普通合伙之間的關系,就筆者所查閱的資料而言,竟也是眾說紛紜。接下來,筆者將簡要闡述有關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基本內涵的幾個核心問題。
(一)重要概念的厘清
1.故意和重大過失
對于特殊的普通合伙而言,故意和重大過失無疑是一組最核心的概念。倘若無法界定某一行為是否屬于故意或重大過失,有限責任與無限責任的區分也就無從談起。二者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故意和重大過失,在法理學上又可以統稱為“過錯”,界定的是行為人在行為時的心理狀態,乃一種主觀要素。法律以其客觀性為基石,凡涉及人的內心活動,大多只進行寬泛的規定,允許審判人員按個案行使裁量權。但問題在于,無論是《合伙企業法》還是《律師法》,都沒有對此處的過錯責任作出明確解釋,這無疑給予了審判人員過大的自由裁量權。鑒于律師事務所的特殊地位,筆者認為此處的過錯責任應緊貼律師行業,高于對一般人的要求。
著名的“王保富訴三信律師事務所案”有效地佐證了筆者的觀點。在該案中,原告之父聘請被告擔任遺囑見證人,但委托合同中僅約定一名律師到場見證,導致該遺囑因缺乏一名見證人而無效,給原告造成財產損失。判決中,法院認為:原告之所以聘請律師做見證人,是希望律師能夠利用自身的法律知識保障遺囑合法有效。被告明知原告父親的真意,就有義務告知其應該聘請兩名見證人的事實。故法院最終認定被告敗訴。[2]
由此可以得出,在執業過程中,律師出現以下情形之一的,可以認定為故意或者重大過失:(1)存在違法行為;②此處的“法”應作廣義解釋。(2)存在違約行為;(3)違反律師執業準則;(4)違反律師行業慣例。
除了以上四種之外,還應當考慮一種特殊情形:律師監督責任。《律師執業行為規范》第九十五條規定:“律師對受其指派辦理事務的輔助人員出現的錯誤,應當采取制止或者補救措施,并承擔責任。”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未充分履行監督義務的合伙人需要承擔無限責任,此亦屬于故意或重大過失的一種。值得一提的是,監督責任應主要指團隊合作情況,不包括合伙人對新律師的建議性業務指導和律師事務所管理者的日常性行政管理行為。
2.證明責任
現行法律法規中對于律師事務所侵權(或者違約)案件的證明責任并未作出明確規定,言下之意是應當適用“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但這毫無疑問是有失公平的。律師作為一項高度專業化的職業,非專業人士很難證明律師是否存在過錯。所以筆者認為,此處不妨效仿民法體系中關于特殊侵權的規定,采用“過錯推定”的原則:倘若律師事務所不能自證清白,就應當認定為存在過錯。這固然對律師事務所提出了較高要求,但是考慮到在醫療糾紛中對于醫療機構也有類似規定,筆者認為還是具有可行性的。
3.律師事務所的財產份額
根據《合伙企業法》的規定,無過錯合伙人承擔的有限責任以其在律師事務所的財產份額為限。但
是財產份額并不是一個絕對不變的數值,因為作為基數的律師事務所財產總額是在不斷變化的。因而問題接踵而至:究竟“律師事務所財產份額”是以過錯行為發生時為準,還是以起訴時為準,還是其他?現行法律法規并無明文規定,筆者認為以起訴時為準較為合理,惡意轉移財產的除外。當然也有學者認為,根據債權債務關系確立的時間,以過錯行為發生時為準更符合法理,由于法無明文規定,這些觀點都是可以成立的。
(二)相近名稱的辨正
1.特殊的普通合伙與有限責任合伙
筆者在檢索信息的過程中發現,有些業內人士認為“特殊的普通合伙”和“有限責任合伙”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原因是二者在風險承擔上存有不同:“……(有限責任合伙)不能排除有人惡意利用出資額為賠償上限的規定,使客戶的風險加大。”[3]這種觀點筆者并不認同。在我看來,我國的特殊普通合伙與美國法上的有限責任合伙別無二致,幾乎只是在名稱上有所差別。為了更好地闡釋這個觀點,我們不妨對特殊的普通合伙制進行追根溯源。
“特殊普通合伙”是一個從語法角度而言非常拗口甚至可能有些歧義的名稱,但這個名詞并非《律師法》首創,它首次出現于2006年修訂的《合伙企業法》中。不過正如同它那“非同一般”的名稱一樣,這個制度從調研、論證到最后的公告施行不可不謂是一波三折。早在2005年以前,立法者就已經確定要在我國引入有限責任合伙制,但礙于其他法律對合伙制度的單一規定,一時無法落實。在2005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合伙企業法(修訂草案)》時,第一次將合伙擴充為普通合伙、有限合伙、有限責任合伙三種形式。2006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采納了司法部的建議,允許專業服務機構采用有限責任合伙形式。在《合伙企業法》的前兩次審議稿中,立法者一直使用的都是“有限責任合伙”的字樣。直到06年8月對該法的第三次審議之后,出于種種原因,才將名稱修改為“特殊的普通合伙”。但就內涵而言,這兩者并無根本差別。可以說,特殊的普通合伙就是有限責任合伙。由于《合伙企業法》珠玉在前,《律師法》也就不便改動,故而就這么沿用至今。
2.特殊的普通合伙與有限合伙
根據《合伙企業法》第二條、第四十八條、第六十一條以及第六十八條的規定,我們不難發現有限合伙的特殊之處在于將合伙人分為普通合伙人和有限合伙人。普通合伙人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有限合伙人以出資額為限承擔有限責任。有限合伙人不執行合伙事務也不對外代表合伙企業,并且法律法規對于有限合伙人在行為能力和競業禁止上的要求要低于普通合伙人。這與特殊的普通合伙在風險承擔上有顯著的不同:特殊的普通合伙制下,合伙人是承擔有限責任還是無限責任是不固定的,這與該合伙人是否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情形有關。
(一)專業化
律師事務所專業化發展并不是一個新課題。所謂專業化,其實有兩種選擇:一是做得“小而精”,二是做得“大而全”。隨著“個人所”與“特殊的普通合伙所”的合法化,這兩條道路都有了實現的可能。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就是為了“航母級”律師事務所而量身定做的。
在傳統的合伙所內,全體合伙人同呼吸共命運,每開拓一個新的業務領域就意味著所有合伙人都要共擔無限風險,哪怕那個領域你從無涉及。巨大的未知風險明顯阻礙了大型律師事務所的專業化發展,而特殊的普通合伙所則能有效減輕合伙人的后顧之憂。
上海協力律師事務所主任游閩鍵律師曾經這樣評價協力所的改制之舉:“在文化大發展的背景下,我們在法律服務方面進行了諸多探索,開拓出了很多新的業務領域。過去可能會有合伙人擔心新領域的潛在風險,但現在的組織形式讓大家底氣更足了。”[4]
(二)規模化
隨著經濟全球化浪潮的愈演愈烈,律師事務所的規模日益膨脹。從成百上千的合伙人到遍布全球的分支機構,律師事務所已步入規模化發展階段。美國的貝克﹒麥堅時律師事務所(Baker&McKenzie)在全球40多個國家和地區擁有77個辦事處,1400名合伙人;[5]英國的安理律師事務所(Allen&Overy)在32個國家和地區擁有46個辦事處,525名合伙人;[6]我國的大成律師事務所在境內外共有49家分所,律師總人數逾4000。[7]在這樣律師總數動輒上千的大型事務所內,合伙人之間可能并不熟悉甚至互不認識,合伙組織所要求的高人合性標準已日益難以實現。但是在特殊的普通合伙制模式下,合伙人從“無限責任”變為“有條件的有限責任”,相當于給所有的合伙人買了一份“責任保險”。大家在執業過程中都會更加小心謹慎,因為一旦出現紕漏,很可能需要獨立承擔。這就有效地解決了異地分所獨立承攬業務
卻禍及總部合伙人的不合理問題,對于分所的管理大有裨益。
(三)國際化
正如前文所述,特殊的普通合伙(或者稱之為有限責任合伙)已然成為國際高端大所的的第一選擇,那么我國的這項立法革新就又有了更深更遠的國際意義。一來,中國的頂尖大所可以以改制的方式順利融入國際主流,使中國的法律服務業走向世界;二來也能夠使中國律師事務所在對外交往中處于更加平等的地位,可以比傳統合伙時代更好地保護自己;最后,這也是中國履行“入世”承諾的一大體現,為更多國際頂尖的有限責任合伙制律師事務所在我國設立辦事處提供法律支持。
特殊的普通合伙制有如此之多的好處,那為什么在我國依舊十分小眾,以至于4年僅有40多家?這數量稀少的背后到底存在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阻礙?下文筆者將從設立門檻、政策、觀念等多個角度展開分析,為您深度剖析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在中國“遇冷”的原因。
(一)特殊的普通合伙制≧1千萬資產+20名合伙人
這個標準相對于普通合伙所“30萬以上資產+ 3名以上合伙人”的底線而言,要高出數十倍。很顯然,這種高水準的硬件要求讓很多中小型律師事務所在心動之初就自覺敗下陣來。不知諸位注意到沒有,在前文筆者提及特殊的普通合伙制時,一直不忘強調這項制度是為實力強勁的超級大所量身定制的,這樣的高基線本身也就希望起到嚇退實力不足者的作用。
這樣的考量并非全無道理。在美國,有限責任合伙主要集中于合伙人數在200至300以上的大所,而全美約84%的律師在個人所中執業,僅2%的律師任職于10人以上的律師事務所。這樣的數據告訴我們,雖然美國律所排行榜前50名有43家都是有限責任合伙,但除此之外,有限責任合伙的比例是并不高。有些人用美國法上關于有限責任合伙的寬松態度來攻擊中國法律對于特殊的普通合伙制的嚴苛標準,殊不知人家的寬容是建立在一個高度理性和發達的法律服務業之上的。
還有一些觀點認為,僅憑注冊資本和合伙人人數去判斷一家律所的大小,并不十分妥當,還應加入業務規模的大小為考量標準。他們認為先進制度絕不是單為大所準備的,即使是只有3個合伙人的律所也有適用特殊的普通合伙制的必要。[8]關于這種觀點筆者持保留意見。確實,評價一個律所的大小并不能僅依靠資本和合伙人人數,但是特殊的普通合伙制的立法目的是為了調和律師事務所規模擴張與傳統合伙制高人合性要求之間的矛盾。那些業務規模大但是合伙人少的精品所與這里討論的大小所并非適用同一評價標準。在筆者看來,只有3名合伙人的律所哪怕資產再多,業務規模再龐大,都不適宜走特殊的普通合伙之路:僅有3名合伙人還不能夠做到風險共擔,那豈不是有違合伙制的根本要義?三人之間還要講究有限責任,那與個人所或者公司又有什么區別呢?
值得一提的是,根據司法部《律師事務所年度檢查考核辦法》第十四條第(四)項,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在年檢時凈資產不得少于1000萬,否則就會暫停年檢或者年檢不合格。這實質上是在要求特殊的普通合伙所要常年保持高額的賬面資本。這種額外要求無疑讓合伙人們對改制一事更加謹慎。
本來大所就不多+高門檻+高年檢要求……,多重因素交織在一起,令中國的特殊普通合伙所誕生于一個殘酷的客觀環境中,自然量上也就稀罕起來。
(二)關于債務清償上的錯誤認識
不知從何時起,拒絕特殊普通合伙制的理由清單上多了這樣一條:僅有過錯者承擔無限責任,其余人承擔有限責任,會加大客戶風險,造成案源流失。的確,在仔細研究之前,筆者也曾產生過這樣的誤解。但事實上,特殊的普通合伙與普通合伙僅是在內部責任分擔上有明顯差異,在對外債務清償上幾乎沒有區別。
在論述債務清償之前,筆者認為,有必要對特殊普通合伙所的對外債務進行分類。以《合伙企業法》第五十七條為依據,可以將對外債務分為“執業活動中因過錯產生的債務”和“其他債務”。對于后者而言,全體合伙人承擔無限連帶責任,這與普通合伙別無二致,并非本文的討論對象;而前者牽涉到無過錯合伙人承擔有限責任的問題,下文將以此為中心展開論述。
圖2中豎坐標表示子批量,縱坐標表示選擇的工藝路線,橫坐標表示工藝路線下的所有工序;式(25)中,數組O=[ot,r]4×r分別記錄了工序加工所選擇的機床、刀具、夾具、搬運設備,r表示工序個數;式(26)中,數組W=[we,r]w×r存儲了調度過程中工序在機床上加工的順序。
1.對外清償順序
《律師事務所管理辦法》第三十八條第一款明確規定:“律師違法執業或者因為過錯給當事人造成損失的,由其所在的律師事務所承擔賠償責任。律師事務所賠償后,可以向有故意或重大過失行為的律師追償。”這一規定屬于一般性原則,普遍適用于所有類型的律師事務所,特殊的普通合伙所當然也不例外。
根據以上規定我們可以得出,在償還外債的順序上,律師事務所資產是排在第一位的,合伙人對外最多是承擔補充責任而已。
2.對內分擔規則
根據《合伙企業法》第五十七條、《律師事務所管理辦法》第三十八條第二款,執業活動中因過錯產生的債務,在對內責任承擔上分為以下幾種情況:
第一種,律師事務所資產足夠清償對外債務。當律所向債權人清償完畢之后,有過錯的合伙人以承擔無限責任或者無限連帶責任的方式,足額補償律師事務所支出的賠償額。如果有過錯的合伙人無力足額支付,那此時即須看該律所能否保持1000萬的最低注冊資本限額。倘若不能,就要考慮其他合伙人是否愿意增加出資,以達到代為賠償的目的。假設依舊是否定答案,那就應當根據《律師法》第二十二條和《律師事務所管理辦法》第三十條等規定,解散該律所。
第二種,律師事務所資產不足以清償對外債務。不足部分應當由有過錯合伙人承擔無限責任,之后有過錯合伙人再足額補償律師事物所。剩余步驟與第一種相同。
按照上述分析,無論是哪種類型的律師事務所,在償還外債上都秉承律所資產優先的原則。所謂無限責任與有限責任之分,是債權人在律所資產不足時才需要考慮的情況。因而,就風險而言,律師事務所的財力才是債權人首要關注的對象,與律師事務所的組織形式并無甚關聯。坊間關于“特殊的普通合伙所增加客戶風險”的傳言,實則是對新制度的誤解。
有觀點指出,律所資產優先原則會導致有限責任的“濫用”:即通過合伙協議,盡可能壓縮合伙企業的財產,導致債權人風險上升。筆者認為這種情況是有可能存在的。在特殊的普通合伙所內,業務領域風險較小的合伙人一定希望律所資產越少越好,但風險較大的合伙人卻可能因此流失案源。所以合伙協議首先是合伙人之間的一種博弈,在頂級律所內一定是趨向平衡。對于大客戶們而言,律所的口碑比組織形式重要的多。
其實這樣的憂慮立法者并非沒有考慮到。根據《合伙企業法》第五十九條、《律師事務所管理辦法》第三十七條的規定,特殊的普通合伙所應當建立執業風險基金、參加執業責任保險。這是我國建立替代性賠償資源制度的一種體現。但遺憾的是,以上規定過于原則化,不具備細化實施的可能,尚有待完善。
(三)道德風險
在普通合伙制下,各合伙人之間利益攸關,相互有敏感的監督意識,以避免自己為他人的錯誤買單。因為經濟的誘因,客觀上造就了普通合伙所團結一心、齊心協力、榮辱與共的團隊合作精神。
但是在特殊的普通合伙制下,無過錯合伙人可能只需要承擔有限責任,這就幾乎將風險固定在自己的執業活動范圍內。律師事務所內原先互相監督與合作的經濟動因就此消散。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合伙人們會更加傾向于明哲保身,而不是主動履行監督職責。這無疑會導致律師事務所的監督機制名存實亡,加劇事務所內部合伙人的獨立化傾向,對于年輕律師的培養大為不利。
(四)法規有待細化,政策引導不力,各方認識有限
作為立法上的一次重大革新,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在法規篇幅上是極為“低調”的。在《合伙企業法》中,它僅占用了5個法律條文,共計458字,與有限合伙企業所占據的“半壁江山”形成鮮明對比。雖然在《律師法》、《律師事務所管理條例》中也有些許相關規定,但大多是對《合伙企業法》的重申,細化、深入者少之又少。現有的法律規定僅能夠讓特殊的普通合伙所步入運營軌道,一旦發生糾紛,就不足以力挽狂瀾。舉例而言,執業風險基金和執業責任保險本應是重要的替代性賠償資源,但法律規定非常寬泛,不具備操作性。
作為一種新興制度,又兼具高門檻、高要求的特質,在誕生之初,不被看好是可以理解的。這種時候就需要有關部門制定一些獎勵政策,積極引導社會各界支持、接納特殊的普通合伙制。但是很遺憾,筆者并未檢索到相關政策,甚至在實踐中,關于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也鮮有報道。理論界在前些年還有些很熱鬧的討論聲,提出了很多改進意見,但這些年也漸漸趨于平淡。在一個漠不關心的大環境下,又有多少人敢做“吃螃蟹的人”呢?
前文提到,北京市司法局用了一年半的時間才
通過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的變更申請。可見不僅是律師界,就連行政機關也尚處于“摸著石頭過河”的初級階段。漫長而嚴苛的審批程序令一些有所心動但不敢行動的業內人士直接打消了念頭。由于雙方對“新生事物”的認識程度都還有限,程序等各個方面尚不完備,許多大所還處在觀望中,律所數量自然上不來了。
(一)建立“直索責任”規則①直索責任是大陸法系對公司人格否認制度的稱呼,該制度在國內多采用英美法系名稱——“揭開公司面紗”。鑒于“揭開特殊的普通合伙面紗制度”太過冗長,本文以直索責任簡而代之。
直索責任規則,源自公司制度,更常見的名稱是“公司人格否認”,又叫“揭開公司面紗制度”。在公司法體制下,直索責任可以穿透股東有限責任的保護,使某些股東承擔無限責任,從而最大限度的保護債權人利益。在美國法上,這種制度不僅存在于公司法中,也移植進了合伙企業法,稱作“揭開有限責任合伙面紗規則”。這種規則適用于合伙人欺詐、債權人利益嚴重受損時的某些情況,同樣也是為了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而設立。遺憾的是,盡管中國的債權人一樣不放心特殊的普通合伙制,《合伙企業法》卻沒有像美國法那樣引入直索責任,這不得不堪稱立法上的一大疏漏。
筆者認為,我國有必要在特殊的普通合伙制立法上引入直索責任,并且可以適用于以下幾種情況:第一,律所資產不充足。上文在討論特殊的普通合伙所清償債務問題時,筆者其實遺漏了一種情況:律所資產不足以清償外債,有過錯合伙人亦無力補足余額的情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存在其余合伙人惡意縮減律所資產,欺詐債權人的情形,就應當認定此類合伙人存在過錯,根據直索責任規則,追究其無限責任。第二,有違程序性要求。無論是美國法還是我國的《合伙企業法》,都要求特殊的普通合伙(有限責任合伙)企業在名稱中標明自己獨特的組織形式,履行一定的公告義務,以免有欺詐債權人之嫌。倘若該種律所沒有履行此類程序性義務,令債權人產生普通合伙制的誤解,造成重大損失,就應當根據直索責任規則認定該所為普通合伙所,追究合伙人的無限連帶責任。
當然,直索責任規則的利用需要慎之又慎,應當時刻不忘欺詐和用盡其他救濟這兩大基本前提。若隨意利用之,特殊的普通合伙制也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二)改良律師事務所年檢制度
根據司法部《律師事務所年度檢查考核辦法》第十四條,特殊的普通合伙所在年檢時應保持最基本的設立標準,即1000萬以上資產和20名以上合伙人。這項制度其實移植自企業年檢,參考了國家工商總局《企業年度檢驗辦法》的有關規定。年檢制度對于企業而言似乎無可厚非,但是用在律所身上就有生搬硬套之嫌。我國法律并未將律師事務所定位為企業,律師事務所的注冊和年檢也都是由司法行政部門負責,而非工商部門。資本無疑是企業的生命線,但律所的根本卻是律師提供的法律服務。律所運營需要資金,但恐也不需要1000萬之多。
更何況,根據國務院《注冊資本登記制度改革方案》,國家工商總局決定自2014年3月1日起停止企業年檢工作,改為年度報告公示制度。在年報制度中,注冊資本將不再成為核查內容,甚至企業在注冊時大多不再存在最低注冊資本的限制,也無需提供驗資報告。
律師事務所自然是與企業不同的。作為一個特殊的服務行業,是否取消注冊資本的限制,筆者不敢妄言。但是不妨學習一下企業年報制度,靈活處理律師事務所的年檢工作。比如,是否有必要要求特殊的普通合伙所每年都保證1000萬以上資產,這個標準是否可以下調一些,當該所出現不良記錄時再恢復1000萬的年檢標準?
就像劉俊海教授說的,“企業年檢防君子不防小人”。律師是一個高度自律的行業,特殊的普通合伙所更是行業翹楚,行政機關應當有勇氣和信心做幕后的“協助者”而非臺前的“指揮者”。
(三)完善法規,政策支持
在中國,特殊的普通合伙依舊是一個較新的制度。由于移植自海外,在本土又缺乏充足的實驗土壤,法律規定不完善、執行經驗不足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理解和認同顯然不是一個概念。新制度出臺時的萬眾矚目,到現如今的過問者寥寥,再任其發展下去恐要以慘敗收場。一方面,立法者要秉承嚴謹的態度,結合實際需要,打磨、細化現存的法規,借鑒其他部門法的改良經驗,大膽創新與嘗試;另一方面,行政機關和律師界有識之士應當不遺余力地向社會各界宣傳這一新型組織形式,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配合適當的獎勵政策,定可以讓特殊的普通合伙所成
為中國法律服務業進軍國際的排頭兵。
幾經波折,特殊的普通合伙制終于成為中國律師事務所組織形式的一員。這不可不謂是中國法律服務業躋身世界一流的一道曙光。日本著名律師,國際律師協會(IBA)現任會長川村明先生曾說過,在法律服務全球化浪潮中,如何應對英美律師事務所進入本國并非首要問題,本國律師如何進軍國際,在世界發出怎樣的聲音才是關鍵。
對于正在積極發展的中國法律服務業而言,不僅需要自身的不懈努力,也需要來自國家的制度支持。雖然我國的特殊普通合伙制尚有許多有待完善的地方,但這費盡千辛萬苦邁出的第一步已足以令我們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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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陶政)
[7]大成律師事務所[EB/OL].[2015-04-11]http://www.dachengnet.com/cn/about.
On the Status Quo and Future Prospects on Law Firms of Special Ordinary Partnership in China
Liang Jingwen
(International Law College,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0042)
【Abstract】Law firms of special ordinary partnership is undoubtedly a great undertaking of professional service organizations in the form of legislation during these 10 years. The advantage partnership is specialization, enormous scale and internationalization. However, law firms of special ordinary partnership are not quite popular because standards for setting up such a firm are too high and there are some misunderstandings concerning the legal liabilities of the firm. The solution is to establish the rule of direct liability, improve the annual inspection system of a law firm, perfect relevant regulations and seek positive policies. By doing so, we can foresee a prosperous future of law firms of special ordinary partnership in China.
【Keywords】special ordinary partnership; law firm; Limited Liability; creditor protector
【作者簡介】梁婧雯(1992-),女,安徽合肥人,華東政法大學2014級國際法專業碩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05-14
【文章編號】1671-5101(2015)04-0028-07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DF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