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凡：死磕就是影帝的態度

海欣

由馮小剛監制、湯唯、廖凡主演的電影《命中注定》近日上映。備受期待的文藝男神女神并不引發觀影熱潮，影片終因口碑平平，又屬于翻拍片，被稱為“有形無魂”。

從初次登臺演戲，到憑借電影《白日焰火》擒獲銀熊獎，廖凡的一路走得低調平實。他會演戲，但喜歡偏門、冷門的角色，加上長相不及做個偶像，而個性又似乎不那么是。或許在廖凡身上，就有那么一種文學性。用烏塔·哈根在《尊重表演藝術》里的說法，就是不只要“讓你自己潤滑油脂 失”，還要“找到自己”。

從《集結號》到《命中注定》：“廖丹這張臉，在中國人的審美之外”

由馮小剛監制，湯唯、廖凡主演的電影《命中注定》近日上映，一個是新婚不久的文藝女神，一個是多獎加身的柏林影帝，首次牽手合作卻未能引發期待中的觀影熱潮。

影片翻拍自1994年小羅伯特·唐尼主演的電影《我心屬于你》，講述了湯唯前往意大利尋找真愛碰到廖凡的故事，廖凡角色帶點蔫壞的貧嘴耍賤的樣子像極了葛優在《不見不散》《非誠勿擾》里塑造過的經典角色。

但是這回，《命中注定》的票房表現要比以往的馮氏喜劇弱得多——上映首日，在排片接近18%的不錯形勢下，《命中注定》僅僅收獲不到2000萬票房。上映10天僅收獲6000多萬票房。終因口碑平平，又屬于翻拍片，被稱為“有形無魂”。

廖凡曾經和馮小剛有過三次合作，從當年《集結號》里的鐵血硬漢，《非誠勿擾2》中的娘娘腔，到如今《命中注定》里的逗比男，廖凡坦言，“幽默比悲傷更難呈現，喜劇就像拋來拋去的籃球，必須要碰到能夠傳遞幽默感的對手。”馮小剛則表示，拍本片讓他看到了廖凡以前很少展現的幽默感。

實際上，從初次登臺演戲，到憑借電影《白日焰火》擒獲銀熊獎，廖凡的一路走得低調平實。他會演戲，但喜歡偏門、冷門的角色，加上長相不及做個偶像，而個性又似乎不那么足，在審美單一、標準模糊的中國影視市場，他的特質注定被淹沒。

《命中注定》之前，入行18年，廖凡一共只做了3次主演。憑《綠帽子》，他獲得2005年新加坡國際電影節影帝，《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讓他得到2008年金馬獎提名，《白日焰火》在2014年給了他一個柏林影帝。

其他時候，他出現在一些商業電影中，作為一個配角，比如《集結號》《讓子彈飛》《非誠勿擾2》。他甚至在一些流行的電視劇擔任配角，比如《將愛情進行到底》《像霧像雨又像風》《別了，溫哥華》。

可李亞鵬、陳坤、陸毅相繼出來了，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廖凡。無論演小生、海龜、變態、硬漢、同性戀、還是麻匪，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臉熟，但面目模糊，永遠差那么一點兒。

《綠帽子》和《一半火焰一半海水》的導演劉奮斗說，廖凡這張臉很不討好。既不是小生，又不是丑角，兩邊不挨著，在中國人的審美之外。“匪氣”與“軸勁兒”：“我偏愛的人物都不那么單純、簡單，或者干凈”

廖凡是湖南人。身上有匪氣，也有軸勁兒，但不輕易表露。看他的模樣，都以為他是北方人。1974年，廖凡出生于湖南長沙的戲劇世家，父親廖丙炎曾任湖南省話劇團團長，在《雍正王朝》《走向共和》等影視作品中擔任配角。

小時候，廖凡經常隨父母出去演出，后臺、側幕、樂池，都是他玩捉迷藏的地方。他還跑到舞臺天頂去看燈光師打燈，俯瞰整個劇場。最流行的項目，是抱著幕布從上面滑下來，幕布結實，斷不了，孩子們就挨個兒滑，誰不敢誰輸。

演戲對廖凡來說：“談不上喜歡，就是覺得，自己能比臺上的人演得好。”只是在高考前，他才決定考表演系，然后就考上了上海戲劇學院。

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93級是個明星班，李冰冰、任泉都是他的同學。專業老師何雁說，這個班的學習氛圍很好，大家一同在小餐廳里吃肉、喝酒、說戲；同學出去拍戲，回來接著訓練，請老師指點。廖凡說，那會兒是戲劇學院的學術晚期，拼的不是誰長得漂亮，而是誰戲好；再往后就全是自費生，商業涌進來，宿舍樓下開起了蘭博基尼的展廳。

何雁記得，招生時不覺得廖凡亮眼，上課以后發現這孩子有想象力，“出一個小練習，他琢磨，總是把事情放在腦子里。”他的專業成績是優，大一就拿過全國一等獎，從不調皮搗蛋，按時完成作業。“大二”時演小品《磨刀》，廖凡跟著磨刀師傅走街串巷過了半個多月，這個小品得了全國藝術院校小品大賽的一等獎。

畢業時，上戲老師對廖凡說，以你的性格、偏好，“還是留校當老師吧”。當時，表演是一件神圣的事，一個上海老師就曾認真問他們，要不要做“無冕之王”。這樣的分量，讓廖凡畢業后多年不敢回校，“總有一種特別的情緒，想碰到老師，又害怕”。

同樣被貼上文藝標簽的導演張楊，在話劇舞臺上發現了廖凡。那時，廖凡剛到北京，考上中央實驗話劇院（后并入中國國家話劇院）。他跟著孟京輝排戲，每天必須貢獻點子，想不出來就跑樓梯、罵自己，腦子和身體都耗在戲里。看戲的人也專業，用不著娛樂大眾。

“感覺這個演員演戲挺玩命的，氣質挺硬，中國男演員缺少這種感覺。”張楊看了，約他在三里屯見面。幾個文藝青年就坐在路邊，喝咖啡，聊天。又把他介紹給導演張一白，讓他演了《將愛情進行到底》。后來張楊拍《落葉歸根》《飛越瘋人院》，都喊廖凡來幫忙，沒片酬不說，后者連臺詞也沒有。廖凡說，“導演，一句話都沒有啊？那我更得琢磨琢磨。”

他覺得，土匪、皮條客、硬漢、娘娘腔，這些角色身上的戲劇性更強，給他的發揮空間更大。“我偏愛的人物都不那么單純、簡單，或者干凈，”廖凡說，“在極致中，人的本能、潛在的善與惡都會迸發出來。”

“小眾”影帝的“文學性”：不只要“讓你自己消失”，還要“找到自己”

長沙長大，上海讀書，北京工作，故鄉變得模糊，“早就不知道自己屬于哪兒了。”廖凡卻借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里的一句臺詞——“出來混，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是，你是為生活所迫，而我是喜歡干這一行。”

他只有一次想過放棄。2010年拍《建黨偉業》時，廖凡飾演朱德，出場沒多長時間，拍戲時他從馬背上摔下受傷，手術8個小時，一只肩膀上植入12根生物釘，肩上永久留下了6個孔，兩邊不對稱。

一段時間里，他覺得不公平，想不通：“怎么是我？”身體的變化讓他覺得委屈，“36歲，干到這個份兒上，值嗎？”朋友開解他，“也挺好的，受這個傷，正好緩一緩，別那么急著紅”。

2年來，廖凡拍了3部戲，不用力也不開心，有一陣子，他覺得自己就要這么一路下去了。這些低落的情緒都進入了《白日焰火》的表演。制片方原本邀請的是黃渤，沒談成，導演刁亦男才力薦廖凡。在劉奮斗看來，“他倆脾氣相投，都很陰柔。”

廖凡在片中飾演一個潦倒的警察。有場戲，他醉倒在路邊，一個路人打開他的頭盔，假模假式問了問，立刻把他的摩托車開走。頭盔里的廖凡哭得不能自己。他說，“等待的就是這樣一種機會，在某種層面上你對那個角色感同身受。好像各自走了很長的路，在某個胡同里狹路相逢。”

電影《白日焰火》一舉擒下金熊獎，成就最佳影片；而作為男主角的廖凡，同時拿下銀熊獎。在去柏林之前，廖凡豪放笑言：“不想得影帝那是裝孫子！”在拿到影帝之后，他卻努力淡忘、去釋懷“影帝”的定義——死磕就是影帝的態度。

上戲讀書時，他說自己“30歲要站在舞臺中央”，理想的順序是，先有好戲、好角色，再有觀眾，之后獲獎。10年之后，他真的站在了舞臺中央，只是順序反過來。

在國內影視圈內，有很多演員，像廖凡一樣在堅持，但廖凡的幸運在于，終于有一個獎，可以證明他的堅持是對的。在國外，小眾、偏門的演員也有，不演商業片，演一些小眾的電影，仍然可以有自己的位置，也受到尊重。而在中國，這很難。

導演孟京輝說：“他身上有很消瘦的詩意，目光中有一種貪婪的東西。他可以像蛇一樣出擊，也可以像兔子那樣跳躍”。劉奮斗說，廖凡的性格“黏黏糊糊”、“膩膩歪歪”，和他的外表相差極大，“女生男相”，“說話絕對留三分”。編劇顧小白則說，廖凡“本質上不是一個硬漢型的人，他內心柔軟、沉靜的東西可能要占70%。”

或許在廖凡身上，就有那么一種文學性。這種文學性，是他身上那種有創造性的、柔潤的、人性的、豐富的東西。有文學性的演員，會向自己的工作里面多投放一點生命體驗，多一點感情，適當地制造情感和觀看經驗上的冒險。用烏塔·哈根在《尊重表演藝術》里的說法，就是不只要“讓你自己消失”，還要“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