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家如何開啟價值重塑之路？

鮑燁童

企業家是最能給這個社會帶來創新活力的群體之一。所以，他們的良知和價值觀，以及價值重塑、不斷變化的過程，對于社會的發展和引領，將會更有價值和意義。

有人說，創業最需要的不是互聯網思維，而是軟實力或者精神層面的價值重塑。

“170多年來，我們強烈反傳統，這在人類文明史當中很少出現。”

北京大學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長杜維明表示，很多民族在發展歷史當中都強調民族的特色，但是我們的文化，是強烈的反傳統，同時有極大的工具理性的短期利益的需要。

“我們多半都是從負面來理解商業文明，認為它基本上是消費文明，基本上是物質文明，個人中心主義；意識形態的話語多半是過分的注重權威主義，注重穩定團結，有一種從上到下的方式；對于傳統文化，我們所想到的不一定是孟子，也許是《儒林外史》，我們想到的是一個江湖一般的活動，不一定討論到所謂的四書五經。”

“我們現在的價值取向是不能持久的，不能帶給我們利益，必須有所改變，而改變的話必須創造我們自己的主體性，創造我們自己文化的特殊性。這也是人們現在一直碰到的各種不同交戰之下價值沖突的問題。”

企業家的價值觀要更進一步

“世界的文明是共通的文明，世界的價值觀和沖突也是共通的。特別是我們在全球經濟的時代，全球都在稀缺的影響下，人們逐漸演變成大家都是利益趨導，以利益為導向。” NE.TIGER時裝有限公司董事長張志峰從自己創業34年的經歷中悟出一個道理，大家都相信達爾文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進化論，都認為競爭才可以生存。所以，現在是人與人之間、企業與企業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高度競爭。“但是，達爾文觀察的是動物，我們是人類。所以，我們必須要覺醒，我們需要一個文明的回歸和文藝的復興。”

北京大學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長杜維明也指出，如今，在消費文化、物質文化、商業文化突飛猛進的時候，是不可抗拒的。在這個大背景之下，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化發展所形成的“贊天地之化育”的觀念，和諧的觀念，還有長期發展的機制，都被邊緣化了。

“中國源遠流長的關于禮讓、禮樂的教化，人與人之間一種正常持續的互補、互信、互相尊重的理解是缺失的。我們注重個人尊嚴，但是如果一個社會不能夠有基本的和諧或者基本的團結，這是極大的困難。”杜維明強調。

社會文化多元的傾向越來越重要，每個人自由的選擇，每個人的主體性，每個社群、每個學校、每個國家、每個種族的主體性都越來越明顯，所以這個會是“分”而不是“合”。

聯合國2015年提出的“2030可持續發展議程”，在議程中經過了很多學者討論，最后大家提出了“共同分享的價值”，這些成為人們進行價值重塑過程中的重要參考。

這些價值，第一個是自由。這個自由不是個人的放任，自由本身是代表著突破各種不同的限制、禁忌，破除各種不合理的負能量，能夠讓人的創造性，也就是良知理性最核心的創造性能夠充分發揮，這是對每個人說的，不是對國家、不是對民族。

第二是平等，平等的觀念是向弱勢群體傾斜的，給我們的教育是，我們這個社會在經濟那樣突飛猛進的過程中，居然出現了人類少見的貧富不均的畸形發展，如何面對這個問題，企業家有非常強烈的意愿要走向慈善事業，要走向企業責任。企業擁有很多財富和資源如何和社會分享，這就是平等價值起到的重要作用。

第三是團結或者和諧，這是有機的和諧而不是機械的和諧，有機的和諧通過分工，通過多元多樣，通過互相競爭、碰撞逐漸達成的在發展過程中體現的整合，而不是一種機械式的，由上到下的一種統一的方式，是和而不同，而不是同而不和。

第四是容忍，容忍文化的多樣性，容忍他者。主動的再進一步就是容忍，也是承認他者本身的價值。通過承認尊重，通過尊重，大家互相學習、互相參考，然后對于他者，對于異己表示一種尊重和理解，如此才不會出現各種不同的原教旨主義式的抗爭。

第五，尊重自然，就是敬愛自然。

第六是共享的責任。

杜維明說，“我們的價值重塑這條路是寬的，是艱難的，但也是有希望、有前途的。”

克服短視和物質主義

“當今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期，企業面臨著非常多的問題，世界文明也面臨著很多的問題。我們當今的世界面臨著很多的災難，而且同時面臨著環境問題。”

歐洲科學與人文學院院士、全球價值聯盟基金會創始人及總裁克勞斯·M·萊辛格表示，“我們應當改變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我們知道要放棄一些東西，但并不清楚相關性是什么。在現在15年到20年之中，我們知道的總投資量和預期是不符的，我們現在看一下我們需要做什么，我們應當克服我們的短視，克服經濟、政治和物質主義，以達到一個更高的目的，如果做這項研究，它告訴我們，我們應當犧牲一些短期的利益來獲得長期利益，但是這些長期利益可能五年、七年才能看到。”

另外一點，他強調要有共享價值、有精神性的環境。所有人都要看到要尊重生命，要尊重他人的尊嚴，而且要把這個金律應用于未來的時代。

過去20年技術的發展是不可思議的進步，還有遺傳、納米技術、生物醫學等等。但是另一方面不能僅僅依靠科技解決所有問題，也許科技能夠幫助我們拖延時間，拖延我們要改生活習慣的時間，用一種良善的方式定義我們的生活而不是物質主義的方式，而我們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責任，并不能以政府不好為借口或者尋找其他的借口，因為最后這是個人的正直性的問題，并不是其他借口能夠解決問題的。

他強調，商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企業家需要新的科技、新的服務，需要新的創新，而且把所有的這些都與可持續發展聯系在一起。他們需要更多有道德感的答案，而且要真誠對話。作為政治家、企業家、個體我們都需要溝通。

不僅僅是溝通的價值、道德的價值、創新的價值，企業家還要去討論可持續發展的價值。“當你知道所有這一切之后要問自己，我們有沒有機會達到可持續發展。如果你去污染環境還能夠得到切實收益的話，你是否還有這樣的動力去促進可持續發展。我們必須反思這些我們已經意識到這些事情，我們前瞻的景象也會改變我們所采取的措施。當然政府能夠做的事情比較多，包括貿易等，做一些管理，做一些決策，但是最重要的落腳點還是人本身，人能不能更有創造力、更有想象力、更有責任感。”

“你要想看到世界的變化，那你自己要成為那個變化。”萊辛格強調。

未來，B類企業應占主導

長江商學院創辦院長項兵，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我們已經有一批家族企業、不少國有企業，即A類企業、C類企業，但中國沒有自己的IBM、通用電器和西門子這些超越家族控制、股權分散的所謂B類企業。而任何大國崛起都是B類企業占主導。他說，中國的崛起一定要花大力氣打造一批B類企業。有些B類企業是國企轉制過來的，有些B類企業需要民營企業一步一步進化發展。“我們必須營造更為合理的監管環境、稅收環境、輿論環境，為中國打造一批優秀的B類企業，超越國進民退、民進國退這個狹隘的辯論，構造一個更為合理的生態體系。”

中國過去30多年來取得了巨大的商業成就。2009年超越德國，成為世界商品貿易出口第一大國；2010年名義GDP超越了日本；2013年取代了美國成為商品貿易第一大國；2014年按IMF估計，中國購買力均值調整的GDP可能超越了美國，成為世界第一。

“在這個大視野下，我們看到的挑戰是巨大的，發展模式也確實有很多不可持續性。目前我們的優勢體現在量上，N多行業的中國產品都是全球占有率50%以上，但是價值的獲取上卻少得可憐：iPhone6我們只按住了11美元；芭比娃娃零售價格10美元，中國企業獲取0.35美分——在主流行業能取得真正突破的中國企業少之又少。包括核電領域的成功企業、包括華為等電信類的世界級企業絕對是鳳毛麟角。由此看來，在價值獲取方面我們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項兵說。

“此外，中國的發展模式在造富上功能強大，打造了一批一批非常優秀、非常有名的成功人士，但在偉大商業機構打造方面進展非常之緩慢。我們有一批家族企業，不少國有企業，即A類企業、C類企業，但中國沒有自己的IBM，沒有自己的通用電器，沒有自己的西門子等這些超越家族控制、股權分散的所謂B類企業。任何大國崛起都是B類企業占主導。”

“華為50%以上的銷售收入來自中國以外的市場，或者華為當時申請的專利數量全球第二——最打動我的是任正非在華為只擁有1.47%的股權，而華為給全世界創造了10萬-11萬中產階級，給員工世界級的工資，給股東世界級的回報，而任正非并沒有把自己打造成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之一。IBM、通用電器、西門子，就是這樣。中國的崛起一定要花大力氣打造一批B類企業。”

有些B類企業是國企轉制過來的，有些B類企業需要民營企業一步一步進化發展。我們必須營造更為合理的監管環境、稅收環境、輿論環境，為中國打造一批優秀的B類企業，超越國進民退、民進國退這個狹隘的辯論，構造一個更為合理的生態體系。

項兵希望更多企業家超越目前的短視和急功近利，當然更要超越為富不仁、巧取豪奪。“我們對資源的珍惜、對環境的關愛是遠遠不夠的。去年到丹麥，看到他們家居設計、燈光設計對細節、對材料的節省，用心在點點滴滴，不是作秀也不僅僅是為了省錢，這種社會責任的傳達是無處不在的——這么富裕的社會對材料的節省做到如此之細，非常震撼。關注這些問題，才可能實現可持續發展，才有可能實現美麗中國的夢想。”

科技的重要性無可置疑，但過于重視科技忽視其他，是片面的。美國80%以上的GDP來自服務業，很多優秀企業不需要擁有核心科技照樣可以頂天立地，成為征戰全球的偉大商業機構。

“如果所有人僅僅為了創富而創新創業，就會走進一個死胡同。必須有更多年輕人超越為了創富而創新，必須有更多人為了興趣、為了理想、為了夢想、為了擔當，為了全球責任而創新創業。”項兵強調。

中國企業家深受儒學影響

“中國企業家的心智模式相當程度上是一種儒家的心智模式。”吳遠之強調，儒家的心智模式對中國企業家的影響非常深刻。

“第一個影響是儒家的天下視野。儒家的天下觀對中國企業家制定戰略的影響是最大的。中國的企業家都有一個情結，世界500強情結。這是常年受儒家天下視野觀念造成的。我自己對中國企業將來的發展全球化抱有極大信心。我們從小就知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天下就是全球。中國的企業家特別具有全球觀。現在全球性的公司很多了，包括馬云、王石，還有任正非都是很偉大的企業家，他們是第一批成功地在復雜、激烈的競爭下率先實現了中國企業的國際化，很不容易。中國一個很小的企業，即使開一個小小的煎餅店都會想到為全世界服務，要去納斯達克。這是正向的，是非常好的事情。第二個影響是中國企業家有資源整合的偏好。我們的出發點經常不是基于客戶需求，而是基于自己手里的資源，即有多少資源做多少事。第三個影響是混業經營的偏好。中國企業家喜歡做不同行業、多個企業，各行各業都要試試看。當然，混業經營更符合中國國情。”

除此之外，吳遠之認為，儒家心智模式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是狀元情結。“在儒家社會里，狀元是社會激勵的一個標桿。現代經營企業都有數一數二原則，我們說韋爾奇經營GE的理念就是數一數二，數一數二就是狀元。這個理念是企業經營非常重要的戰略。狀元情結使得中國企業做產品的時候喜歡打造爆品，要打造讓消費者驚叫的產品。”

儒家心智模式的第三個特點是憂患意識。大家津津樂道華為創始人任正非的憂患意識，憂患意識是儒家的基本標簽。從孔夫子開始，天天“俱往矣”，憂患意識放在企業里非常好，在華為體現出來就是它有長期的戰略準備。“任正非非常擔心明天如果不行的話怎么樣，所以它有非常多的團隊做一些正常企業不會做的探索領域。當然這個憂患意識還會帶來企業文化氣質的異化，會造成軍隊化、圍墻化，這也是一個影響。”

企業家之“義”需要思考

北京維一元素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執行董事韓樺強調，企業家要用心做企業，除了用心之外，可能要更加有公心，時時刻刻想到你承載的社區環境，大社會的環境。只要用到公心，可能才有大義才能有大利，大利必定是取之于大義的。這個公心的修煉，是在企業家價值重塑過程中需要進一步修煉的。

引用一句先賢的話：“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燭，四時無私行”。此意為天與地所承載的不是為了它自己，日月和四季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大家，這不僅是作為做人準則，更應該是作為企業家關注的一個焦點。

博雅行（北京）信息咨詢公司總經理張志濱認為，中國企業家對義的理解是非常模糊的。他指出，“四維”中的“義”，“五常”中的“義”和“八德”里的“義”不一樣，都被功利化了。

張志濱的看法是，如果企業家真正地擔當起“義”，應該學習古代晉朝時代的竹林七賢，或者學騎士精神，或者可以參考日本的武士道，去看看企業家是如何獲得社會的尊重，如何承擔這種責任的。當企業家沒有安全感、沒有擔當的時候，社會對他不夠尊重的時候，他為何扛起“義”的大旗？

他說，所謂“義”需要思考，才能得出答案。

精裕（上海）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施永敏提到了兩個詞：一個是Elegant，一個叫Dignity。Elegant是優雅，Dignity是體面，而體面有更深層次的概念。人肯定要有一個體面的結局，不是馬上Elegant，可能也有青澀的年代，肯定有一個過程，但要做到Dignity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Dignity的內涵也蘊含了企業家的良知。作為一個企業家在一開始就做到非常體面的狀態，有一定難度。要生存，商場的競爭非常重要。

他引用張載在《正蒙》中的一句話“極其大而后中可求，止其中而后大可有”這句話，預示了做企業一開始有人性張揚的過程，如果只是折中的過程可能只是一個商人。而改革開放30多年，中國經濟或者中國現代化的過程還是在“極其大”的過程，還是需要人性的張揚。人性張揚作為第一階段，才可以“中可求”，才能得到善或者更多的境界。

施永敏認為，“止其中”是非常難的，企業家內心一定要有一個選擇，在生殺予奪的時候內心的一根弦能夠把他拉回來，如果達到“止其中”就可以“大可有”。

“我們能否用共享價值的方式建構商業價值、社會價值？這是邁克爾·波特戰略教授在30年前提出的模式：要讓企業長期發展，就要解決更深層次的生存問題，即價值觀的問題，才能讓企業得到健康長遠的發展。”啟皓興業COO陳立偉強調。

哥本哈根商學院亞洲研究中心中國商業研究教授李平以北歐為例談到，“北歐人的房子比咱們小；但是他們的草地、森林比咱們都大。他們很多人沒有車、沒有房子，生活很窮困；但是北歐人幸福感最高、信任感最高。”他接著說，“瑞典人發明的淋浴噴頭里加了空氣，使水點變的很大，水變的很少，讓人覺得水特別的多，就是這樣的技術，省了很多的水。這是北歐人的思維模式，他們給全世界創造了很多的綠色空氣，比如它的森林越來越多。他們提出簡潔，以少勝多。”

李平認為，北歐人對中國智慧的理解比中國人還要深入。例如北歐科學家波爾提出了用陰陽解讀“量子力學”的波粒二象性。

他接著表示，中國人的智慧問題關鍵在于，“能不能把相生相克的關系理解好，而不完全是一致或者完全分離的，二者要兼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