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八路軍的一次成功殲滅戰

路福貴

我出生于1933年5月，很多人說我“生不逢時”。出生前半月，我的家鄉河北豐潤縣（今唐山市豐潤區）城關鎮被日軍侵占。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日軍在我家鄉盤踞作惡12年，我們飽嘗亡國奴痛苦。我8歲被日軍狼狗咬傷，我家因支援八路軍食鹽被日軍關押，家破人亡，叔叔被打死。日本投降后，家鄉獲得解放，父親被選為縣人民代表。按照黨中央“鞏固南方，發展北方”的戰略部署，豐潤縣成了晉察冀、蘇北解放區通往東北地區的大通道，我家成了軍政干部的“堡壘戶”，專門騰出最好的東屋，接待南來北往、川流不息的八路軍和新四軍干部。

其中有一位李排長，到軍區受訓后住在我家三天。我問他：“為什么不回家看看？”他沉默很久，才告訴我：“我是潘家峪人，沒有家啦！”

那年我12歲，八路軍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又聽說他曾經參加過殲滅制造潘家峪大慘案的駐豐潤日軍指揮官佐佐木二郎的戰斗，更是我崇拜的偶像。他讓我管他叫李哥。我吃飯跟著他，睡覺跟著他，出門也跟著他，纏著他講抗日故事……

李排長家住豐潤縣城北80里的潘家峪村，全村200多戶近兩千人。1941年1月25日（農歷臘月二十八），日軍調集遷安、灤縣、盧龍、遵化、豐潤五個縣的日軍和偽軍3000多人，到潘家峪“大掃蕩”。他們把全村人都驅趕進一個大院，點火燒人，機槍掃射，刺殺活埋，大屠殺從中午持續到傍晚，僅半天時間，全村有1298名男女老少被害，這就是震驚中外的潘家峪大慘案。

臘月二十八那天，李哥正在外邊趕集。等他風風火火趕回家，發現全家父母兄弟都已遇難！他只看到潘家大院里一堆堆被柴草、煤油燃燒的尸體，分不清哪個是父親、哪個是母親、哪個是弟弟……

他流著眼淚，跟著冀東軍區12團的戰士們，將親人們就地掩埋。能辨別出是男人的，埋了一座墳；能辨別出是女人的，埋了另外一座墳；尸體矮小的，估計是兒童，埋了第三座墳；剩下分辨不清男女老少的，又埋了一座最大的墳……

1941年3月25日，李哥擦干眼淚，相約劫難之后潘家峪村幸存的17位男青年，找到冀東軍區12團團長曾克林。他只說了一句：“我們從潘家峪來，我們要參軍……”僅僅聽到這一句話，這位從江西興國縣來的老紅軍，就明白了一切，他立即批準。以后陸續增加到30多人，編成一個排，由冀東軍區李運昌司令員命名為“潘家峪抗日復仇團”。由李哥擔任排長。“抗日復仇團”在抗日戰爭中共參加大小戰斗150多次，殲滅日偽軍數百人。

其中最出名的是參加殲滅日軍指揮官佐佐木二郎的那一場戰斗。1942年7月16日，冀東軍區接到豐潤、唐山地下情報站密報，日偽軍從唐山、豐潤、灤縣等據點出動1000多人，到灤河西搶糧“掃蕩”。其中，日軍180多人，正是制造潘家峪大血案的劊子手部隊——日軍支那駐屯軍27師團第一聯隊第一機關槍中隊。帶隊指揮官叫佐佐木二郎。

1942年7月18日凌晨四點半，東方已經顯露出魚肚白色。冀東軍區12團急行軍，開赴豐潤縣城東榛子鎮干河槽的一大片高粱地里。上午10點多，敵人終于來了。第一批是偽軍警備隊，稀稀拉拉，估計有一個營。中間是180個日本鬼子，押著140多輛馬拉膠皮轱轆車。鬼子后面又是偽軍兩個營。八路軍曾克林團長命令：“打蛇打七寸！放過前面的偽軍，專打鬼子！”這一招果然厲害。日軍受到沉重打擊，死尸遍地，暈頭轉向。偽軍抱頭鼠竄，四散逃命。全團戰士發起沖鋒。其中，“潘家峪抗日復仇團”的戰士們沖在最前面，和日軍展開了肉搏戰。有人邊打邊喊：“血還血！命還命！”最后，剩下十幾個躲在汽車、膠皮轱轆大車底下負隅頑抗的軍曹官佐，被一擁而上的戰士們用刺刀挑死。180名日軍，無一漏網……

這次漂亮的干河槽殲滅戰，在冀熱遼軍區廣為流傳。它被軍區宣傳部下屬的“新長城（驢皮）影社”編成“驢皮影”戲文，在冀東人民老少鄉親口頭傳唱。1945年9月，“新長城影社”在豐潤縣衙門口露天連續演出30個晚上，我逢場必看。至今記得他們演出的劇目有：《搶糧》《火燒潘家峪》《一件血衣》……

日軍在其侵華軍史《晉察冀邊區西部肅正作戰》中，也不得不承認：“豐潤縣榛子鎮（干河槽屬榛子鎮）之戰，皇軍戰死58名，傷100余人，機關槍中隊被打垮，基本失去了戰斗力。只得任由八路軍在當地自由發展。”日軍在其軍史中雖然不得不承認“機關槍中隊被打垮”，卻又在戰死人數上耍花招。但是，豐潤縣城關鎮上萬居民都親眼目睹了由唐山市增援的日軍用汽車拉回100余具死尸，那才是真實的歷史。

李哥在我家住了三天后，按照組織安排，他就要東出山海關追趕部隊去啦。我要求跟他走，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兄弟，再長高一個腦袋再說！”我記著他的話，1949年5月9日，我還沒滿16歲，就參加了冀東解放區南下干部工作團，來到湖南邵陽，并工作到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