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商機背后隱藏風險

□ 文/本刊記者 田野

“一帶一路”商機背后隱藏風險

□ 文/本刊記者 田野

“一帶一路”戰略在給能源產業帶來巨大商機的同時，也隱藏著風險與挑戰。由于“一帶一路”沿線許多國家都是大國博弈的主戰場，國內還面臨能源資源匱乏、民主政治轉型困難、民族沖突尖銳等多重矛盾，因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政治和資源風險已成為我國政策推進與企業走向海外市場的最大風險。

從推動能源合作角度分析，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將會在改善交通和物流、基礎設施、融資環境與軟環境等方面產生巨大的推動效應，而諸多因素的疊加，也將帶來國際能源格局重大變化。未來在歐亞空間，隨著“一帶一路”能源開發的深入和油氣管網基本依托的多條經濟走廊的形成，沿線將出現涵蓋能源上中下游領域的不同產業中心。

首先是油氣開發中心。隨著能源技術和交通狀況的改變，中亞開發中心的陸地資源潛力逐漸被釋放，且里海油氣資源的開發將提上議事日程。其次是加工煉化中心。推動“一帶一路”沿線油氣加工煉化中心的建設，可以更好地體現合作共贏的理念。加工煉化中心可以擴大能源的產業鏈，提升各國的經濟發展水平，也是能源出口國改變經濟單一結構的重要途徑。再其次是市場中心。目前“一帶一路”覆蓋地區已成為世界最大的能源消費市場。中國、印度、巴基斯坦、東南亞國家能源消費仍在增長。以往國際上各國的競爭專注于資源的博弈，隨著供求關系的變化，市場的地位愈益凸顯，各國爭奪的重心已由爭奪資源、爭奪礦產逐漸轉變為爭奪市場。毫不夸張地說，共建“一帶一路”是探索全球治理的新模式，也是提振歐亞大陸整體發展水平、密切各國經濟往來的偉大實踐。

然而，“一帶一路”戰略在給能源產業帶來巨大商機的同時，也蘊涵著風險與挑戰。由于“一帶一路”沿線許多國家都是大國博弈的主戰場，國內還面臨能源資源匱乏、民主政治轉型困難、民族沖突尖銳等多重矛盾，因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政治和資源風險已成為我國政策推進與企業走向海外市場的最大風險。為此，本刊邀請相關專家，對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政治風險、投資環境和資源風險進行分析與評估。

記者：在“一帶一路”沿線西亞十八國中，伊朗、伊拉克、以色列、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卡塔爾、也門、科威特等傳統的資源國，政治經濟和投資環境怎樣？“一帶一路”能源合作產生巨大的推動效應，將給能源投資企業帶來哪些重大機遇。

黃日涵（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研究員，華僑大學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院研究員）：作為我國重要的能源合作伙伴，卡塔爾的經濟增長在發達國家中極為罕見，2014年該國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為6.2%，2015年經濟增速預計超過7.7%。與很多阿拉伯國家一樣，卡塔爾政府財政收入90%來自于油氣行業。卡塔爾油氣資源豐富，天然氣儲量26萬億立方米，僅次于俄羅斯和伊朗，居世界第3位。天然氣工業是該國最重要的經濟部門，擁有世界第一大液化天然氣生產和出口國稱號。為提高外資吸引力和增強對外的投資能力，卡政府成立了卡塔爾投資局（QIA）。該投資局是中東最大的主權財富基金，主要目標是投資、管理和增加卡塔爾的儲備資產，以支持國內經濟的競爭發展。近年來，QIA加大力度出臺一系列吸引外資的舉措，將投資支持分為法律、風險、策略和公司事務四個方面。

盡管卡塔爾投資環境良好且投資潛力較大，但近幾年來在該國投資所面臨的風險也逐漸上升：一是卡塔爾國內經濟過度依賴天然氣部門，消費和出口受到國外市場制約。二是卡國內社會形勢面臨潛在不穩定性。幾年前利比亞卡扎菲政權的倒臺，導致我國企業損失數百億元，這樣的教訓警示投資者更加關注東道國政權動蕩所帶來的破壞力。三是卡內部存在宗教派系沖突與風險，什葉派在卡塔爾受到歧視，因而一直對政府存在憤懣情緒，各類游行示威行動時有發生。四是卡塔爾地區影響作用顯著。卡是君主制國家，埃米爾的個人意志和偏好在決策中發揮決定性作用。

尹繼武（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特約研究員）：中國推動“一帶一路”戰略、推動區域互聯互通，阿塞拜疆將成為西亞十八國整體項目中非常重要的節點。

阿塞拜疆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石油生產國之一，是里海地區面向西方國家最重要的戰略出口地。從產業結構看，阿高度依賴工業和能源出口市場，油氣領域占到GDP總量的43.4%，石油工業是阿的支柱產業。

阿塞拜疆奉行平衡外交策略，在某種意義上成為美俄兩國在外高加索地區的緩沖區。目前而言，在該國投資的政治風險主要存在兩個方面：其一是與亞美尼亞的“納卡”沖突問題（1988年2月，納卡當局在亞美尼亞支持下宣布脫阿入亞）。近年來兩國國力顯著失衡，阿處于絕對優勢，因此武力收復納卡地區已成為上下共識，然而問題在于亞美尼亞是集體安全組織成員，擁有俄羅斯的武力保護，因此一旦阿塞拜疆動武，很可能面臨集體安全組織武裝干預。其二是與俄羅斯的關系問題。為了避免俄羅斯對自身石油資源的控制，阿與土耳其、格魯吉亞等國合作修建了繞開俄羅斯巴庫-第比利斯-杰漢伊的石油管道，從根本上打破了俄羅斯對中亞石油資源的壟斷。自2006年該管線開通以來，阿逐漸以此通道向歐洲出口石油，年出口量達到5000萬噸以上，使得巴庫-新羅西斯克這條經俄羅斯出口的石油管道形同虛設。也正因為此，普京政權將會以何種方式懲罰阿塞拜疆，已成為令人關注的話題。

任琳（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目前伊拉克約有73個油氣田，其中有9個可采儲量大于7億噸的超大型油氣田，22個可采儲量為1.4億-7億噸的巨型油氣田，22個大型油氣田，44個5億桶以下的中小油田，主要的油氣田有基爾庫克、魯邁拉、祖貝爾和馬吉努4個油氣田。

伊拉克多年來一直處于地緣政治動蕩漩渦中，在伊投資面臨著一系列的挑戰。伊油氣管道總長度7000千米，是恐怖分子攻擊的主要目標之一。伊境內共有3條國際原油管道，目前只有伊拉克-土耳其輸油管道（ITP）在運營，其他兩條管道都已停用。進入2014年以來，伊境內長期肆虐的“伊斯蘭國”更是一路攻城略地，攻占了伊拉克西部、北部和中部大量地區，甚至直接威脅到伊首都巴格達的安全。此外，伊國內面臨日益嚴重的教派和民族分歧，中央政府孱弱。石油資源控制權是庫爾德人與其他集團之間矛盾與沖突原因之一。

目前伊共有13座主要煉廠，其中僅4座為大型煉廠；名義煉油能力為79.7萬桶/日，實際煉油能力僅為52.3萬桶/日，且由于年久失修及戰爭破壞，開工能力不足。隨著伊大油田的相繼開發，國內相對薄弱的開采技術和資金短缺問題日益突出。總的來看，該國由于教派、種族和部落相交織的矛盾，以及地區和國際外部環境可能導致動蕩長期化、常態化和復雜化。并且，伊具有可操作性的石油行業法規嚴重缺失，石油部通過政府行政命令或以文件的方式控制和監督石油作業。這使得國際石油公司在油田的開發作業中缺乏明確的規范指導，只能通過遵循石油合同中模糊的國際石油行業規范解決生產作業中的相關事務和問題。

儲殷（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 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研究員）：伊朗是世界第四大石油生產國，OPEC第二大石油輸出國。石油產業是伊外匯收入的主要來源，占伊外匯總收入的50%以上。然而，近幾年的經濟制裁使伊原油產量大幅下降，經濟也因此遭受沉重打擊。

盡管目前伊朗投資環境有望逐步改善，但近幾年來伊朗國內局勢中的不穩定因素始終未能徹底消除，對伊投資收益與風險并存。核問題是伊投資環境中最大的不確定因素。伊朗核問題由來已久，短期內無法徹底解決。目前雖然“6+1”核談判有所進展，但依然沒有獲得實質性成果。伊國內制度體系嚴格，這也給投資帶來一定的阻力。伊有著嚴格的雇傭外籍員工條例，且程序繁瑣。伊并非成熟經濟體，國內絕大部分生活物資、生產資料、消費品等都受到政府價格管制，一旦遭遇市場動蕩，企業欲調整價格，須事先獲得政府批準。受國內外因素影響，伊本地融資較難，成本很高。

伊能源產業引進外資是通過回購合同的方式進行。雖然多年的實踐經驗讓合同內容逐漸清晰化，但仍然存在許多不確定成分，容易引起投資者與伊方的爭議。相比其他國家的能源政策，伊政策對外來投資者限制較多，使外來投資很難形成規模。近些年由于伊經濟停滯，因此降低了外來投資的門檻。然而隨著伊經濟的恢復以及自主開發能力的提升，在重要能源開發上可能會進一步推行自主化，外來投資的潛力也會因此降低。

記者：在“一帶一路”沿線中亞10國中，哈薩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等都是傳統的能源資源富集國家，在這些國家投資，主要的風險和機遇有哪些？

黃日涵：吉爾吉斯斯坦與我國西部緊密相連，其南部與我國新疆南疆地區唇齒相依，是中國通往中亞的門戶和中國新絲綢之路經濟帶的重要節點，對喀什乃至南疆穩定發展至關重要。吉爾吉斯斯坦和中國有著長期的政治、經濟、文化關系，其政治穩定、經濟發展水平對我國邊疆地區的穩定、發展和開發有著重要影響。

來自吉爾吉斯斯坦的政治風險大致上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大國干預帶來的政治風險。吉爾吉斯斯坦戰略位置極為重要，長期是美俄等大國爭奪的目標。該國建國以來的兩次大的政局震蕩都與美俄角力密切相關。美國人策劃了搞掉阿卡耶夫政權的“郁金香革命”，俄國人則搞掉了阿卡耶夫的繼任者巴基耶夫。從目前來看，相比于通過NGO進行軟實力滲透的美國，俄羅斯在吉爾吉斯斯坦一家獨大的跡象十分明顯。該國既有可能成為中國進入中亞的門戶，也有可能成為俄羅斯遏制中國西進的橋頭堡。二是內部政局動蕩帶來的政治風險。吉是多民族國家，在國家的發展思路上存在重大差異。南北部族矛盾與吉爾吉斯-烏茲別克族裔沖突，是該國難以消除的兩大內部隱患。

尹繼武：土庫曼斯坦資源豐富，在其80%的領土上蘊藏著豐富的石油、天然氣等重要能源，其支柱產業是油氣工業。據測算，土庫曼的天然氣資源遠景儲量為24.6萬億立方米，主要蘊藏在東部和中部的阿姆達利亞油氣區，在西部油田也有少量的伴生氣。目前，該國共探明127個氣田，其中39個正在開采。土庫曼斯坦毗鄰里海，為開發里海油氣資源，該國計劃對該領域進行大規模投資。中國和土庫曼斯坦在能源領域合作廣泛，中國商務部統計顯示，2014年中國企業在土庫曼斯坦新簽承包工程合同22份，新簽合同額11.13億美元。

來自土庫曼斯坦的政治風險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民主化改革帶來國內政治穩定問題。二是管線問題帶來的不確定風險。該國在天然氣輸出路線上采取“實用主義政策”，即與各方打交道，提出多種方案，從中選擇最有利的為己所用。土方對俄方提出的建設里海沿岸管道方案和美歐提出的建設跨里海管道方案至今也沒有拿定主意。管道之爭的背后是西方與俄羅斯在土庫曼斯坦的激烈爭奪，在一定條件下，這種爭奪將構成對土庫曼斯坦的巨大風險。三是宗教與民族問題。土庫曼斯坦與伊朗、阿富汗、烏茲別克斯坦接壤，三國都有比較強大的宗教勢力。在中亞地區整體上深受泛伊斯蘭運動困擾的大背景下，土庫曼斯坦的宗教與民族問題將始終存在一定隱患。

任琳：素有“白金之國”美譽的烏茲別克斯坦油氣資源非常豐富，其石油年開采量達720多萬噸，占世界總開采量的0.1%，天然氣年開采量為580億立方米，占世界總開采量的2.2%。

近幾年中烏兩國合作程度日益加深。2013年中國對烏茲別克斯坦直接投資4417萬美元，新簽合同額10.48億美元。同年，中烏兩國合作建設的吉扎克工業特區，當年實現產值5600萬美元。

就目前而言，烏茲別克斯坦將成為未來中亞局勢最為關鍵的變數，其政治風險主要表現為：一是烏國內政治，表現出強烈的地域集團博弈特征。國家重要部門基本由7個地域集團所分別把持。這些地域集團之間存在激烈的競爭，并經常引發烏國內政局動蕩，甚至局部地區的流血事件。二是極端宗教勢力問題。烏國內人口總數90%以上為穆斯林，且多屬正統和保守的遜尼派。其費爾干納地區、撒馬爾罕和布哈拉一直被認為是中亞的伊斯蘭教中心。正因為此，烏茲別克斯坦長期受困于烏伊運、伊扎布特等極端宗教勢力影響。三是烏俄關系問題。烏具有強烈的大國雄心。一方面，它以帖木兒帝國的正統繼承者自居，對周邊國家意圖發揮大國影響，與周邊國家沖突不斷，且立場頗為強硬。另一方面，烏對于地區外大國對中亞的介入，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隨著近幾年來俄羅斯對中亞整合力度的加大，烏俄兩國沖突不斷。從長遠來看，具有地區霸權傾向的烏茲別克斯坦與力圖增強對中亞控制力度的俄羅斯必然會發生激烈的競爭。

儲殷：哈薩克斯坦是中國“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伙伴國家，習近平主席2013年訪問哈薩克斯坦，在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表演講時倡議，用創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這一倡議也獲得了哈總統的積極回應，但哈薩克斯坦仍然存在一定的政治風險，主要表現為：一是哈薩克斯坦存在比較嚴重的“接班人”問題。老強人納扎爾巴耶夫已經74歲，接班問題已經成為哈政局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二是哈國內目前有125個民族，其中主體民族哈薩克族占64.6%，俄羅斯族占22.3%，哈薩克族多信仰伊斯蘭教（遜尼派），俄羅斯族多信仰東正教。一旦處理不好與美俄的關系，哈很有可能面臨烏克蘭式的命運。三是哈處于歐亞的“中心地帶”，其地緣政治環境長期缺乏穩定。四是哈仍然面臨“顏色革命”的危險。盡管憑借納扎爾巴耶夫的鐵腕統治與高超的外交技巧，挺過了美國的民主化改造，但一旦納扎爾巴耶夫身體出現問題，哈很可能會出現類似烏克蘭的廣場運動，而這也很可能會帶來俄羅斯的強力干涉，甚至會導致在哈的俄羅斯族聚集區出現一個新的克里米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