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討論中國多黨合作的政治哲學基礎,有助于建構中國多黨合作理論,擺脫西方現行政治學理論的話語霸權和解釋無效狀況。中國多黨合作的政治哲學基礎包括3個相互關聯的內容。一是邏輯起點,即政黨政治的創制。這是正確認識和理解中國多黨合作制度的前提。二是道義結構,即政黨政治的結構性本體論。中國共產黨代表的先進性具有與政權相融和一體化的特征。多黨合作旨在充分利用政治資源、減少政治浪費,內在地排除了競爭權力。三是全面領導與分工,即政黨政治的功能性方法論。多黨合作以領導和參加的分工方式構成一個政黨體系。中國共產黨在政黨體系中擔負領導職責,參政黨參加分工、分享了執政的功能。
關鍵詞:多黨合作;政黨政治;政治哲學
中圖分類號:D6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269(2015)06-0020-04
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是我國的一項基本政治制度。多黨合作作為一種真實有效的政治現象和活動,其職能有相應的法定根據和權威表述。但是,從現有官方文件和學術研究的狀況來看,相應的根據和表述基本上是從兩個方面來展開的。一種是“自我宣稱”,即從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和代表性的角度來說明中國特色政黨制度的合理性、合法性及有效性。一種是“實踐證明”,即從經驗主義或工具主義角度、用歷史形成或符合中國國情等客觀根據和現實來說明中國特色政黨制度的合理性、合法性及有效性。這兩種論證方式都有重要價值。中國多黨合作既需要在理論上通過“自我宣稱”確立起來,也需要在實踐中通過制度安排獲得支持。中國多黨合作實現理論與實踐的一致性需要內在的關聯。這種關聯體現為中國多黨合作的政治哲學基礎。目前,中國的多黨合作制度缺少相對獨立或專門的理論支持。這使討論、探究中國多黨合作的政治哲學基礎成為必要。一是能夠論證我國政黨制度的政治特性、政治導向、體系結構,為我國政黨制度體系各部分的內在聯系提供根據。二是能夠擺脫西方政黨理論的話語霸權,構建中國特色政黨制度的基礎理論。從基礎理論的角度來講,如果中國多黨合作是合理的和合道義的,那么其政治哲學的應然性至少需要包括、說明3個方面的問題,或者說提供3個方面的理論支撐。它們是中國政黨政治的邏輯起點、道義結構、功能方式。這3個方面既相互區別又內在聯系,共同構成中國多黨合作政治哲學基礎的主要內容。
一、邏輯起點:政黨政治的創制
邏輯起點指理論的起始范疇。如果偏離了這個范疇,中國多黨合作理論就會失去意義。中國多黨合作制度正是以這種新型政黨政治哲學為前提的。現行政治學的政黨概念根本不足以說明中國政黨制度的政治特性。現行(主要是西方的)相關理論對中國政黨制度的理解是不清楚的甚至是帶有否定傾向的。中國多黨合作的邏輯起點即政黨政治的創制,是中國多黨合作制度政治哲學基礎的一個主要內容。當然,政黨政治創制的內容包含很多,但主要是對政黨的概念及其實際含義的創新。政黨政治的邏輯起點包括兩個互為表里的層面:一個是什么叫政黨,另一個是什么叫政黨的合作制度。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絕大多數國家的政權都是由政黨來執掌的。所以,認為政黨是執政工具或手段的看法是符合實際的。對此,熊彼特明確指出:政黨并不像古典理論,比如德蒙·伯克所說的那樣,是根據全體黨員都同意的某個原則來為公共利益服務的群體,而是“其成員打算一致行動以便在競選斗爭中取得政權的團體”[1]。在中國,近期的政治學理論認為政黨是與政權直接相關的組織,只是更強調其對階級利益的“集中代表”,以及在政權方面的“謀取、鞏固或參與執掌政權等多種運作形式”[2]。由于政黨為了執政又有著不同的利益代表,政黨政治必須由若干(至少兩個)政黨構成。因此,從性質上講,“政黨”只能是復數,既表示政治的競爭,又表示政治的分享。對此,薩托利就指出:“一黨制下的政黨無論如何都不是部分,而復數的政黨則是。”[3]
根據這些理論觀點,中國的政黨制度就需要說明如下理論問題:如果中國是一黨制就不存在現代意義上的政黨政治;如果不是一黨制,那么民主黨派為什么不能執政。對于支持中國政黨政治創制的邏輯起點應該這樣來理解:以體系的形式解決政黨的單復數問題,并以政治(準確地說是政權)分享來解決民主黨派作為政黨應該具有的執政資格問題。這種政治分享是排他的,得以分享政權的政黨就是參政黨。參政黨既區別于中國共產黨,也區別于法定政黨之外的其他政治組織。
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來看,不同政黨之間的各種合作都是明顯的事實。比如,選舉過程中某些政黨的相互支持或聯合,以及多個政黨共同組閣等。在我國,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國民黨就有過兩次重要而且是法定形式的合作。但是,這些合作的實質是工具理性的隨機選擇。這些合作本身既沒有獨立的政治位置,也全無制度保障。聯合組閣并非出于合作愿望,而是由于任一政黨的票數不夠。也就是說,合作與否是由各參與政黨之外的法律決定的。一旦共同目標達到了,合作不僅難以繼續,而且立刻轉為競爭。即使在西方民主政治中,各政黨(包括聯合組閣的政黨)之間的激烈競爭和相互攻擊也是政黨政治的常態。盡管中國沒有搞西方式民主,但是抗戰勝利后的國共關系是這方面的典型實例。
可見,在政黨政治中,政黨競爭不是必須存在的,并非只有西方的多黨制才有政黨政治。與政黨的體系形式相一致,中國政黨政治的創新在于制度本身的合作性質。中國的多黨合作產生和拓展了政黨政治創制的內容。
二、道義結構:政權的內生性和一體化
無論從概念還是實際情況來講,中國政黨的政治特性與其他國家所有現行的政黨都不一樣。中國多黨合作的邏輯起點源于中共的創造,實現了觀念、概念及制度的整體創新。中共及中國多黨合作制度的合法性,都不同于現行的政黨和政黨制度。中國多黨合作的合法性在于道義代表,而不在于民主契約。事實上,合法性是一種能力。不同的是,西方民主理論認為契約關系是合乎道義的。中共不直接或完全否定契約關系的現實性,但認為自身合法性的根據在于對人民根本利益的代表。這種道義代表可以看作多黨合作政治哲學的本體論,即政權的存在形態及其性質都是中共作為政黨的專有結構,中共創設并執掌的政權具有內生性和一體化的特征。多黨合作旨在充分利用政治資源、減少政治浪費,內在地排除了競爭權力。
現行政黨理論認為,政黨所要反映、表達或維護的是共同意志和共同利益。事實上,現實社會并不存在這種共同的東西,但人民的利益是真實存在的。毛澤東指出: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軍隊完全是為人民服務的,并且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4]。為人民服務的要求是道義性的,體現為人民服務的能力則要靠政權。中國共產黨作為政黨不是對象性和競爭性執政,而是催生政權并與政權一體化存在。現行西方民主體制下的政黨合作是隨機的和對象性的,政權對于具體政黨的執政與否是外在的或者懸置的。中國的多黨合作則是內在融合于政權之中的。所以,中國多黨合作本身是非對象性的,并且具有集權性和排他性。為了保證道義要求和實際能力的一致性,中共一方面提出黨要管黨、從嚴治黨和發展黨內民主,另一方面要求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發揮各種(專業領域、政治導向、道德威望等)代表性作用,以形成最大合力、實現多黨合作的共同目標。
由于一個共同體(主要指國家)的人口很多,做事情總是要有代理。各種代理中最具權威性的代理是政權代理。所以,把政黨看作政權運作的工具是符合實際情況的。現行的民主理論把權力的執掌視為一種契約。然而,契約的交易性質使得選舉出來的政權機構并不能完全代表選民,更不能代表全民。這就出現一個問題,即政權是獨立、外在于個別政黨的。多黨制的道德根據就在于此。但是這樣一來,西方民主制度中的權力不僅外在于政黨,而且是懸置的。多黨制所保證的第一目標是爭得權力,治國理政的各項任務或功能不過是隨著政黨的權力競爭順帶完成的。即使是那些明確需要盡快處理或解決的事關國計民生的問題,議會(國會、內閣)往往不可能達成一致同意,更不會團結一致去開展相應的工作。
與這種現象相反,中國共產黨的代表性是排他的,并因此成為政權的根據。如果中國共產黨做不好(不能代表或沒有代表好),那也是由中國共產黨自己來改善。從本體論的結構來講,政權不是外在于多黨合作制度的,而是合二為一的。這是一種全新的內生性政權:既不搞契約,也不做交易。它所產生的政黨與政權關系也是全新的:兩者存在性質和結構形式的一體化。從這個結構的功能來講,執政不是各政黨共同的功能性資格,而是中國共產黨專有的政治屬性。作為政黨制度,多黨合作體現了政黨功能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統一。它在實體結構上也是一體化的。各級政權領導的候選人也是合作體系中各黨的黨員。
事實上,中共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理解自身與政權的關系的,并希望其他政黨據此認同來合作。但是,由于歷史條件的制約,兩次國共合作的目標都是對象性的。政權是外在的,一次在本國的軍閥手中,另一次在日本侵略者及漢奸政府手中。從政黨同政權的關系來看,革命(包括國民革命和抗日戰爭)時期的多黨合作是對象性的,都是為了掌握政權。那時候的政黨合作是出于奪權的權宜,政權競爭最終成了真實的政黨政治。由此不難理解,經歷了世界上最艱難、最殘酷、最長期及最多犧牲得來的新政權,先天地排除了契約和交易的性質,只能由先進的代表性支撐其道義結構。至于這種政權的內生性和一體化是否容易造成腐敗問題,與多黨合作道義結構的合理性和創新性沒有關系。相反,中國共產黨正是根據這種合理性和創新性來確信黨建的現實性的。
三、功能方法:全面領導和內部分工
如果說政權內生性和一體化是中國多黨合作制度政治哲學的結構性本體論,那么全面領導則是其功能性方法論。合法性作為一種能力,必不能來自自身,要有其他支持和保證。這種支持和保證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及相應職能。這種功能方法與中國共產黨的政黨特性是完全一致的。事實上,當我們把政黨政治創制作為多黨合作政治哲學的邏輯起點時,就包含著一個更為根本和重要的意思:中國共產黨創造了一種全新的政黨概念,并使其具有了其他政黨概念都不具有的領導功能。盡管中國共產黨的道義結構在于政權的內生性和一體化,但是中國共產黨并不是現行政治學意義上的執政黨,而是作為領導黨來實施執政功能的。這就是功能方法和政黨特性完全一致的真實含義和道理所在。
這種全面領導是中國共產黨作為政黨的專屬功能,其領導方法則是相應的職能。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權是排他的。這從邏輯起點和道義結構可以看出來。功能方法表明的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內在屬性。中共的領導權不是外在的或被賦予的:不像其他政黨那樣,由于執政了才有領導權。相反,中國共產黨的執政是以領導的方式進行的,甚至是從屬于領導地位及其品格的。對于中國共產黨領導一切,毛澤東在1954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開幕詞中就明確指出:“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5]1957年,毛澤東在接見青年團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代表時說:“中國共產黨是全中國人民的領導核心。沒有這樣一個核心,社會主義事業就不能勝利。”[5]430可見,中國共產黨不是臺上臺下意義上的執政黨,而是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核心力量。為了實現有效領導,中國共產黨設置了固定的實體形式,即各級黨委。各級黨委一方面屬于公務員序列、享有財政預算和行政編制,另一方面其權力和實際行政級別都大于、高于同級政府。
對于多黨合作制度來講,其功能方法就是中國共產黨在多黨合作中的全面領導和內部分工。所謂全面,是指多黨合作的中國共產黨領導性質;所謂內部,是指中國共產黨和八個民主黨派構成的政黨體系。因此,多黨合作制度性質的規范表述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而不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前者表示一個具有全面領導和內部分工職能的政黨體系;后者意味著存在兩個或多個政黨,一個領導另一個或其他所有的。但是,這不等于政黨之間不存在領導和被領導的關系。恰恰相反,一個政黨可以領導其他政黨正是中國多黨合作的一項基本創制內容。其解釋的邏輯正在于多黨合作的政治哲學方法論。多黨合作以領導和參加分工方式構成一個政黨體系。體系內部負有領導職責的黨就是執政黨,體系內部被領導的其他政黨就是參政黨。它們的數量和職能具有法定排他性。由于這種體系的排他性,參政黨分享了執政的功能。如果沒有這種分享,不僅參政黨概念沒有任何意義,而且民主黨派也難以作為政黨存在。因為,我國現行的政黨概念都包含執政功能。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話語的溝通和交流,必須在理論上對政黨執政的功能創制和形式創新作出解釋。參政黨不僅是一種概念創新,而且是對八個民主黨派政黨特性和地位的合適表述。與此相一致,中國共產黨應該被稱作“領導黨”。因為,現行政治學的執政黨概念不足以表明中國共產黨的政黨特性和地位;中國多黨合作制度不允許存在反對黨或在野黨,中國也不存在與此相對應的執政黨。中國共產黨雖然為了給自己提出高標準、嚴要求,有由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的提法,但是革命黨的品質仍在。中國共產黨應該真正轉變成為地位和職能上的“領導黨”。
參考文獻:
[1] 約瑟夫·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M].吳良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