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是實現兩岸關系和平發展的必要條件,也是鞏固和平發展的重要環節。由于兩岸紅藍綠三方政治互信不足,在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問題上動機不同,加上美日因素的介入,這一議題的進展舉步維艱。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必須從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出發,從最大限度爭取和平發展、和平統一出發,從兩岸關系的實際出發,堅守底線,區別對待,靈活務實,由易到難,盡最大努力避免戰爭,走出一條具有兩岸特色的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構建之路。
關鍵詞:兩岸關系;軍事安全;互信機制;
中圖分類號:D67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269(2015)06-0055-08
一、問題的緣起
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是指軍事安全領域里能夠增加相互信任的制度與措施。軍事是政治的工具及其延續。軍事安全事關國家和政權安全,涉及到核心戰略利益。互信是各類社會關系最高層次的良性狀態。“軍事安全互信無論在心理層面還是在制度層面,都遠比政治、經濟互信更難以構建。”[1]軍事安全互信機制亦稱“信心建立措施”(Confidence Building Measures, CBMs)。它萌發于冷戰時期歐洲兩大軍事集團之間的碰撞,由歐洲安全與合作問題會議預備會議于1973年首次提出。1975年,歐洲安全與合作問題會議簽署《赫爾辛基最后文件》,標志著CBMs初步成形,再經1986年簽訂的《斯德哥爾摩文件》及1990、1992、1994 年簽訂的《維也納文件》而臻于完善[1]。挪威前國防部部長霍斯特認為,信心建立措施“是加強雙方在彼此心智以及信念上更加確定的種種措施,其主要作用是增加軍事活動的可預測性,使軍事活動有一個正常的規范,并可借此確定雙方的意圖”[2]。
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可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前者是指為從整體上加強安全、改善安全環境、緩和地區緊張局勢及提高相互間信任而采取的措施,涵蓋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宗教及意識形態等領域。后者指在軍事領域內建立的各種直接涉及改善安全環境、避免因誤解誤判爆發沖突的措施,包括宣示性、溝通性、透明性、限制性、驗證性、綜合性等措施。總體而言,“信心建立措施系指用來降低國家間的敵意,促進相互了解,并提供透明化資訊,建立互信,進而解決沖突與紛爭之直接或間接性的一系列措施”[3]。
信心建立措施多屬于敵對國家之間降低緊張情勢與避免戰爭爆發的機制。它用于一國范圍內處于敵對狀態的兩方時,必須受到嚴格的概念限制,即要強調一國之內敵對各方的行為不屬于國際法意義上的國家行為,而屬于國內法且平等主體間的契約行為[1]。兩岸現行法律決定了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屬于一個中國框架下的行為,非“國與國”之間的行為①。 政治對立導致軍事對立。政治關系改善要求軍事關系做出相應的改善。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是實現兩岸關系和平發展的必要條件,也是鞏固和平發展的重要環節。在認同“九二共識”、反對“臺獨”的國民黨在臺灣重新“執政”后,兩岸建立了初步的政治互信,兩岸關系邁入和平發展軌道。2008年,胡錦濤適時提出“探討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問題”[4]。7年多來,兩岸在這一問題上始終“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為此,筆者擬對此問題進行系統梳理和探討。
二、大陸的主張
20世紀70年代末,大陸決定實行和平統一的對臺方略,同時提議兩岸進行和平談判。1979年元旦,全國人大常委會發表的《告臺灣同胞書》指出:“臺灣海峽目前仍然存在著雙方的軍事對峙,這只能制造人為的緊張。我們認為首先應當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臺灣當局之間的商談結束這種軍事對峙狀態,以便為雙方的任何一種范圍的交往接觸創造必要的前提和安全的環境。”同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率先停止炮擊金門、馬祖等島嶼。這些舉措釋放了和平的善意,有利于兩岸結束對立、重建信任,促進了兩岸關系的緩和與改善。
1995年1月,江澤民發表“八項主張”。他再次建議就“正式結束兩岸敵對狀態,逐步實現和平統一”進行談判,并且提議“作為第一步,雙方可先就‘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正式結束兩岸敵對狀態’進行談判,并達成協議。在此基礎上,共同承擔義務,維護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并對今后兩岸關系的發展進行規劃”。這是我國首次把和平統一分成兩步走。
1998年,中國政府發布的國防白皮書強調:“臺灣問題完全是中國內政。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把臺灣海峽劃入任何國家或軍事同盟的安全合作范圍,都是對中國主權的侵犯和干涉。”“每一個主權國家都有權采取自己認為必要的一切手段包括軍事手段,來維護本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5]2000年,國防白皮書強調:“如果出現臺灣被以任何名義從中國分割出去的重大事變,如果外國侵占臺灣,如果臺灣當局無限期地拒絕通過談判和平解決兩岸統一問題,中國政府只能被迫采取一切可能的斷然措施,包括使用武力,來維護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實現國家的統一大業。”[6]這些都表明,我國始終把維護國家領土主權安全作為軍事安全的第一要務。
2004年5月,中共中央臺灣工作辦公室、國務院臺灣事務辦公室發表聲明:未來四年,無論什么人在臺灣當權,只要他們承認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大陸和臺灣同屬一個中國,摒棄“臺獨”主張,停止“臺獨”活動,即可恢復兩岸對話與談判,平等協商,正式結束敵對狀態,建立軍事互信機制,共同構造兩岸關系和平穩定發展的框架。這是大陸首次在兩岸關系上明確表態同意有條件地建立軍事互信機制,被臺灣解讀為是對其相關要求的“正式響應”[7]。
2005年3月14日,全國人大通過《反分裂國家法》。臺灣泛藍政黨領袖連戰、宋楚瑜等相繼訪問大陸。胡錦濤與他們舉行了會談,發表了會談公報。公報均提到要促進正式結束兩岸敵對狀態,達成和平協議,建構兩岸關系和平穩定發展架構。其中,公報涉及建立軍事互信機制、避免兩岸軍事沖突。2007年12月,黨的十七大報告呼吁:在“一個中國”原則的基礎上,協商正式結束兩岸敵對狀態,達成和平協議,構建兩岸關系和平發展框架,開創兩岸關系和平發展新局面。
2008年12月,胡錦濤就推動兩岸關系和平發展提出“六點意見”,再次鄭重提議“為有利于穩定臺海局勢,減輕軍事安全顧慮,兩岸可以適時就軍事問題進行接觸交流,探討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問題”。這表明,大陸希望加快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步伐。
2010年7月,國防部新聞發言人表示:兩岸可以就軍事問題適時進行一些接觸和交流,探討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問題,按照“先易后難、循序漸進”的方式推進;至于兩岸軍事部署的有關問題,可以在兩岸探討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時候進行討論[8]。
可見,大陸對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問題的態度有一個發展演變的過程。2004年以前,大陸從未正式提議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這主要是因為CBMs始于歐安會,系歐洲地區各國建立的集體安全措施;兩岸問題屬于一國內政,與前者性質不同,大陸歷來主張中國人的事情自己解決,反對外力介入。2004年以后,大陸有條件地接受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提議。發生這種轉變主要有以下6點原因。一是基于“兩岸一家親”的立場,兩岸希望盡最大努力預防軍事沖突、避免發生戰爭,以免給兩岸人民生命財產帶來損失。二是基于對臺灣問題復雜性的認識,和平統一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須首先促進和平發展;軍事對峙會加速認同的斷裂,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有利于兩岸關系和平發展。三是中國共產黨與臺灣泛藍政黨達成堅持“九二共識”、反對“臺獨”、促進和平發展、共創雙贏的共識。四是國民黨在臺灣重新“執政”為兩岸關系在一個中國框架基礎上和平發展提供了機遇。五是美國表達了支持兩岸關系和平發展及建立軍事互信的態度。六是大陸希望能夠為現代化“三步走”發展戰略創造和平的兩岸環境。
三、臺灣當局的主張
臺灣方面最早提出建立兩岸CBMs主張是在李登輝主政末期。1995年,李登輝訪美導致兩岸關系驟然緊張。1999年,李登輝拋出“兩國論”,使兩岸艱難形成的緩和氣氛被破壞殆盡。在此背景下,受美國慫恿,臺灣內部開始探討建立兩岸CBMs的可能性[9]。臺灣“副總統”連戰、“行政院長”蕭萬長等人都曾公開表態:“贊成兩岸建立軍事互信機制,避免戰爭爆發”[3]82;主張經由接觸了解化解沖突,建立相互軍事演習通報查證體系與熱線,以避免不必要的刺激與過度反應[10]。
在2000年臺灣“大選”期間,民進黨候選人陳水扁拋出2萬多字的“國防白皮書”。其內容涉及建立兩岸CBMs。民進黨勝選之后,陳水扁當局一面鼓吹“四不一沒有”① “簽署兩岸和平穩定互動架構協議”② “劃定軍事緩沖區”“三階段推動軍事互信”等,一面鼓吹“一邊一國”“公投正名制憲”“有效嚇阻、防衛攻守”等。陳水扁當局實際上是把建立兩岸軍事互信機制當作實施“法理獨立”的“擋箭牌”及防護工具。這自然沒有任何積極意義。
2008年,國民黨重新上臺“執政”。馬英九在當選前后均曾提及要推動兩岸“結束敵對狀態、簽署和平協議”“建立軍事互信機制”,并將其列為任內努力目標。但是,當選之后不久,馬英九表示建立軍事互信機制“沒有時間表”,鼓吹“惟有大陸政府尊重臺灣的民主體制、不否認臺灣的政治現實、放棄預設的政治前提以及撤除針對臺灣的導彈,談判才有可能在對等、尊嚴和互惠的原則下進行”[11]。臺灣軍方負責人妄稱“臺灣仍視中國大陸為主要威脅者”[12];兩岸軍事交流的前提“必須包括中共先放棄對臺動武、撤除對臺飛彈、去除‘一中’框架等三要素”[13];“軍事互信機制不是國防部的政策”[14]。
2011年9月,準備競選連任的馬英九試探性地拋出10年內兩岸洽簽和平協議的話題,結果遭到以民進黨為首的泛綠陣營的大肆攻擊、誣蔑。馬英九被迫作出“十大保證”,強調“只有在這些條件都成熟、前提都滿足的情況下,才有可能討論和平協議”[15]。這不啻于給包括建立軍事互信機制在內的和平談判設置了超高門檻。2014年,臺灣爆發反服貿的“太陽花學運”。臺灣當局提出優先制訂“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據此來審查今后兩岸所簽訂的任何協議。這進一步增加了兩岸建立軍事互信機制的難度,表明在馬英九主政期間已經沒有討論兩岸CBMs的可能。
馬英九“執政”后在建立兩岸CBMs問題上步步后退的原因有以下5點。一是國民黨內對兩岸政治定位的意見存在分歧:一種意見贊成在“九二共識”的基礎上進行兩岸政治軍事談判;另一種意見主張在大陸承認“中華民國在臺灣”即“兩岸分治”的基礎上進行談判。二是馬英九主張“三先三后、循序漸進”① ,但實際進展不順利。其典型表現是全球金融危機嚴重沖擊臺灣經濟,兩岸服貿協議在臺灣“立法院”受阻。三是以民進黨為代表的泛綠陣營“逢中必反、逢馬必反”,操弄民意、挑撥離間,使馬英九當局的各項政策主張落實舉步維艱。四是美國不樂見兩岸關系發展太快。五是兩岸對如何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存在較大分歧,一時不易化解。
四、兩岸之間的分歧
一是前提分歧。大陸主張軍事互信必須以政治互信為前提。政治互信的關鍵是堅持“九二共識”、反對“臺獨”、確立“兩岸同屬一中”的認同。大陸認為,武力不是針對臺灣民眾而是針對“臺獨”和外國干涉;調整武器部署屬于軍事互信談判的內容而不是前提。國民黨雖然承諾堅持“九二共識”、反對“臺獨”,但是要求“正視兩岸分治的現實”,不否定臺灣的“政治實體”地位,“尊重臺灣的民主體制”,不打壓臺灣的“國際活動空間”,“放棄對臺動武”,撤除瞄準臺灣的飛彈等。民進黨堅持“兩岸一邊一國”,根本不承認“九二共識”,要求廢除《反分裂國家法》,無條件撤除瞄臺飛彈,“停止外交打壓”。
二是動機分歧。大陸同意探討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問題,是著眼于全民族的綜合安全、長遠發展與全面復興,是為了正式結束兩岸敵對狀態、促進兩岸關系和平發展,是為和平統一創造條件,是振興中華、反“獨”促統戰略的組成部分。然而,臺灣主要把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作為避免沖突、防止誤判和“維持分治現狀”的手段,作為單純的軍事性措施,不愿意甚至反對把軍事互信與兩岸政治定位、臺灣政治前途掛鉤;主張“臺灣前途由2300萬人民決定”,實即“以拖待變”。
三是程序、內容分歧。大陸主張先政后軍或軍事政治同步,即先建立政治互信,然后再談建立軍事互信,或者政治軍事一起談,把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作為一攬子和平談判的內容之一。馬英九當局主張“先經后政、先易后難、先急后緩”“軍事互信沒有時間表”,待時機條件成熟時再說。民進黨主張效法“歐安會”模式,在“一邊一國”的基礎上談軍事互信問題,或者軍事歸軍事、政治歸政治,企圖只談軍事不談政治,實即以軍事互信作為政治對抗的保護傘。
四是對應否納入外力作保的分歧。大陸認為兩岸問題屬于一國內部問題,中國人的事情應該自己解決,反對外國勢力介入,反對美國對臺軍售。臺灣認為兩岸軍力對比懸殊,尤其是近年來大陸軍力發展迅速,兩岸談判地位不對等,臺灣沒有安全感,希望美國能夠充當保人,希望美國持續對臺出售武器,以增加臺灣的談判信心與底氣。民進黨甚至希望臺灣加入由美國主導的戰區導彈防御系統,歡迎修訂后的日美合作防衛指針把臺海納入。
兩岸三方分歧的根源在于政治互信嚴重不足:國共分歧中夾雜著歷史恩怨與國民黨的現實政治算計;國民黨與民進黨的分歧與政治認同和權力斗爭有關;民進黨與中國共產黨的分歧與國家認同和統獨之爭有關。這導致各方在兩岸應否進行政治談判、簽署和平協議、建立軍事安全互信等問題上的立場南轅北轍。
五、美日因素的影響
美國是兩岸關系中的關鍵第三者,也是“利益攸關方”。自從中美建交后,美國雖與臺灣“斷交”,但始終奉行“雙軌政策”。美國一方面承諾奉行一中政策、不支持“臺獨”,另一方面通過《與臺灣關系法》設機構賣武器,同臺灣當局保持實質聯系,給臺灣與大陸對抗撐腰打氣,希望臺灣扮演牽制大陸的角色。對于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美國雖表面上支持,但擔心兩岸軍事互信“有可能向政治領域延伸,進而改變既有地緣戰略格局”;擔心兩岸軍事透明化后,“臺美間的軍事聯系和主戰裝備性能,乃至與美軍有關的戰術戰法,恐有外泄之虞”;擔心兩岸會在東海、南海問題上聯手,打亂美國重返亞太的戰略部署。美國總是以各種方式提醒或暗示臺灣,兩岸建立軍事互信機制“必須‘以不損及美臺軍售及雙方相關的安全合作,以取得美國信任’為主要考慮,同時不能有‘附帶條件’”[16]。
中日矛盾由來已久。在臺灣問題上,日本表面不介入,實際上惟美國馬首是瞻,并私下與臺灣保持著密切聯系。20世紀末,日美修訂安保指針,公然把“周邊有事”納入“安保合作”范圍,目標直指臺海。進入新世紀以來,兩岸與日本圍繞釣魚島主權之爭一度空前激烈。日本為了防止兩岸聯手保釣,忍痛與臺灣簽署了擱置達17年的漁業協議,換取臺灣保持低調。同時,日本積極配合美國重返亞太,介入南海主權紛爭,聲援與中國爭奪南海島礁主權的相關國家。安倍內閣甚至不顧輿論的強烈反對,強行通過修憲解禁集體自衛權。凡此種種,其目標無不針對大陸,臺灣自然成為其重點拉攏對象。
因此,美日雖表面上贊成兩岸和解的努力,但實際上基于其全球戰略,高度防范大陸崛起帶來的“威脅”,不希望兩岸關系發展得太快。隨著美中戰略競逐情勢加劇,美國戰略圈部分人士認為:“美國有必要善用‘臺灣牌’,加強臺灣經濟軍事能量,做為牽制中共的有力工具,以墊高中共在亞太地區擴張勢力的成本。”“一旦臺灣選擇逐步與大陸進行政治經濟融合,美方勢必會調整其對臺軍事合作的政策與質量;若臺灣選擇繼續保持美中臺軍力動態平衡現狀,則兩岸軍事互信機制的建立將遙不可及。”[17]
問題的關鍵是臺灣在安全上始終依賴美國,希望美國在兩岸之間扮演平衡角色,為其撐腰打氣壯膽[18]。臺灣當局現階段的戰略目標是“維持現狀、不統不獨不武”,奉行“和中、友日、親美”策略。馬英九聲稱:“臺美堅強穩固的安全關系,對兩岸和解環境的促成具有重要相關性。”[19]他認為只有“擁有適當的防衛力量”,才能“使政府與人民更有信心與意愿,繼續穩健發展兩岸關系”。國民黨主流意見認為:“臺美關系必須先鞏固,才能進一步探討兩岸建構軍事互信機制的議題”“臺美軍售與軍事合作關系的維持,是保障臺海和平穩定與軍力動態平衡的重要支柱”“兩岸建構軍事互信機制,不能夠影響到美國對臺軍售與軍事合作質量”[17]。在此背景下,兩岸要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自不容易。
六、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基本思路
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至少牽涉4方面力量:大陸、臺灣和美國、日本。大陸尚不能主導局勢朝著對自己主張有利的方向發展。這是兩岸遲遲無法將此問題提上議事日程的重要原因。要想達成兩岸軍事安全互信,一要縮小彼此之間的認知分歧,二要改變力量對比格局。雖然無論哪一點都不容易做到,但是無論哪一方都不希望臺海地區烽火連天,不希望因誤解誤判導致沖突摩擦甚至戰爭。因此,建立某種程度的軍事互信機制是可能的。
社會學家認為,信任或互信是主體相互關系的一種高級形態,是基于預期可實現而產生的心理狀態。祖克爾把信任的發生機制界定為3種[20]。一是由聲譽產生信任,即根據對他人過去的行為和聲譽的了解而決定是否給予信任,聲譽好的人能得到信任。二是由社會相似性產生信任,即根據他人與自己在家庭背景、種族、價值觀念等方面的相似性多少來決定是否給予信任。相似的社會背景往往意味著有相似的行為規范、容易相互理解、容易在交往或經濟交換中達成共識,相似性越多、信任度越高。三是由法制產生信任,即基于非個人性的社會規章制度的保證而給予信任。這三種信任機制既可從初級到高級演變存在,也可同時存在。其中,第三種信任機制是現代工業社會及后工業社會中人們之間構建信任的主要路徑。
兩岸之間政治互信不足制約著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構建。一是因為近百年來兩岸處于疏離狀態,特別是1949年后處于敵對狀態。二是因為兩岸分別走上不同的發展道路,彼此在社會制度、意識形態和生活方式上存在很大的差距。三是受地緣政治因素的影響,美日均以大陸為假想敵,臺灣在安全上靠美日。這些因素導致臺灣民眾對中國、對兩岸同屬一國的認同率較低[21]。然而,臺灣社會有識之士都不否認:大陸是臺灣同胞的祖國,兩岸同文同種、歷史相連、生存相依、命運與共;兩岸各自的法律都規定兩岸屬于一個國家,而非“一邊一國”;臺灣經濟發展離不開大陸;國共兩黨已經達成促進兩岸關系和平發展的共識,兩岸已經初步走上和平發展的道路;兩岸同胞在交流合作互動中釋放善意、重建互信,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有助于鞏固兩岸關系和平發展的局面。
按照建構主義理論,行為體與結構互相建構。行為體會影響結構的建構,結構會反過來影響行為體。二者互動會形成新的觀念,進而指導人們的行為。“國際政治的社會性結構不僅僅影響行為體行為,更重要的是建構行為體的身份和利益。”社會相似性不足和政治互信不足,并不是無法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絕對理由[22]。以最早建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歐安會”為例,雖然內部兩大軍事集團在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上迥異,政治互信嚴重不足,但并沒有妨礙他們建立CBMs的決心與行動。相反,正因為彼此敵對猜疑,才促使它們建立CBMs。盡管其實踐過程一波三折、阻力很大,但仍取得了重要進展,確保了冷戰時期歐洲各國自我約束、和平共處。其經驗值得借鑒。美國學者克蘭普基于國際社會建立軍事互信機制的經驗,認為CBMs的建立由易至難可劃分為“避免沖突”“建立信任”“強化和平”3個階段。這種階段劃分的優點在于采取務實漸進的方式,低階運作成熟后方能進入更高階段[23]。這種方式為國際社會所肯定,可以作為兩岸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的參考。
兩岸問題屬于一個國家內部問題。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不可能照搬“歐安會”模式,必須探尋建立有兩岸特色的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在這方面,我國以往的實踐有先例可循。例如: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國共兩黨的軍事合作機制;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19路軍與紅軍在閩贛地區的軍事合作機制,西北軍、東北軍與紅軍在西北地區的軍事合作機制;抗戰時期國共軍事合作機制及抗戰勝利后短暫的軍事合作機制。戰爭時期形成的軍事合作機制雖然存續時間短,制度化、機制化程度不高,但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都發揮過積極作用。1949年后,兩岸隔海對峙。金門炮戰后,兩岸曾經有過“單打雙不打”的軍事默契。這些都為今天探索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提供了重要參考。
不可否認,臺灣內部迄今仍存在著不容小覷的“臺獨”勢力。這是影響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構建的重要變量。2016年臺灣“大選”后,如果民進黨重新上臺“執政”并繼續推行“臺獨”路線,兩岸不僅不可能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而且有可能出現嚴峻的危險局面。屆時,大陸不得不依據《反分裂國家法》進入戰備狀態。因此,探討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問題應把“臺獨”狀況排除在外。把“臺獨”狀況排除之后,宜區別對待“九二共識”、反對“臺獨”與維持現狀、不推動“法理獨立”這兩種情況。前者符合國共共識,是國民黨當局的既定方針。后者雖相對消極,但與積極推動“臺獨”的“基本教義派”仍有區別,并不違反大陸不搞“臺獨”的底線。當前,臺灣持這種立場者人數眾多,應區別對待、審慎處理。這種思路符合由淺入深、由易到難、由低級到高級的認識與實踐規律,符合“寄希望于臺灣人民”、最大限度爭取和平統一的既定方針。
大前提確定之后,具體方案不難制訂。筆者根據國際社會的實踐,參考各方專家學者的意見,提出如下思路:應從兩岸同胞的自身利益出發,兼顧第三方利益;應尊重兩岸人民的選擇,堅持“少數服從多數、多數尊重少數”的原則;應在明確“兩岸同屬中國”共識的基礎上,通過平等談判正式結束敵對狀態,規劃包括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在內的和平發展制度框架;應根據兩岸政治互信的發展程度,分初中高三階段逐步達成兩岸持久和平目標,具體做法是先經后政(軍)、先易后難、由低到高、由無到有。
在初級階段,應以“增進雙方了解,累積善意與互信,形塑良性互動氛圍,防止因誤判釀成軍事沖突”為努力方向。雙方應相互表明尊重歷史與現實、尊重“九二共識”、尊重兩岸人民選擇的態度,表達和平解決兩岸問題的愿望;宜主動公布各自的防衛白皮書,包括軍費預決算情況;在海基會與海協會、陸委會與國臺辦之間建立溝通熱線,相互提前告知己方重大的軍演信息,及時通報危險的軍事意外情況,避免因偶發事件導致情勢急遽升高甚至失控;可就臺海安全議題開展二軌、三軌對話,就敵對狀態尚未正式解除情況下的海峽行為規范交換意見并達成默契;開展退役將領之間的交流聯誼活動,為下一步的現役交流鋪路搭橋;積極開展人道救援服務和司法協作,共同打擊毒品走私及各類犯罪,相互遣返罪犯,共同開展海上搜索與災難救助;互不干預各自內部治理,各自約束,避免單方面改變現狀的行為,防止敵對狀態升級。
在中級階段,應以“落實共識與樹立規范,針對相關議題進行磋商,促進簽訂相關文件或備忘錄,使其具備約束力,建立并深化互信”為努力方向。雙方應成立和平發展委員會,共同表述針對兩岸政治關系定位的共識,規劃和平發展的路徑與程序,承諾不單方面改變現狀;設置領導人及雙方指揮中心熱線,建立軍事沖突防治中心和危險軍事意外通報制度,制訂海空軍事接近行為準則;調整軍事安全部署,裁減邊境駐軍與軍備,開放參觀部分軍事基地;開展中低級軍事人員、專家與機構的交流,就安全問題進行雙邊對話;加強海上軍事安全磋商機制,交換區域性安全情報;建立非軍事區或軍事緩沖區,限制針對對方的軍演規模、次數和武器部署種類,不參加針對對方的軍事結盟等。
在高級階段,應以“鞏固既有協商成果,深化政治互信,確保臺海局面長期穩定”為努力方向。應正式簽署兩岸和平協議,宣布解除敵對狀態,就兩岸未來整合的時機、條件等達成原則共識,向國際社會宣告兩岸新時代來臨。應開展全方位的交流合作,進一步擴大與深化兩岸既有的安全合作關系,相互觀摩或聯合進行軍訓軍演,擴大軍事基地開放參觀,開展高中級軍事人員與機構的交流。應就國土安全保障進行分工,互換東海、南海等敏感區域的安全情報,共同維護海洋領土主權。應共享史料,共同研究寫作國共關系史、抗日戰爭史等有爭議的史書。應建立核查機制,定期檢查軍事互信措施落實情況[18]。
七、結語
兩岸能否建立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是檢驗兩岸政治互信及兩岸關系和平發展程度的重要指標。兩岸陷入全面軍事對峙狀態已有66年。這種局面對兩岸各自的發展,對兩岸人民的福祉,對中華民族在世界上的形象和影響力,都是一個巨大的傷害。建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有利于兩岸實現和平發展雙贏。建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必須從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出發,從最大限度爭取和平發展、和平統一出發,從兩岸關系的實際出發,兼顧國際政治現實和第三方利益;要堅守底線,區別對待,靈活務實,由易到難,盡最大努力避免戰爭,走出一條具有兩岸特色的軍事安全互信機制構建之路。兩岸可以根據不同互信程度建立相對應的軍事安全互信模式,即從避免沖突開始逐步增強互信,最終達到鞏固強化和平的目的。這與單純追求避免誤判和沖突有很大不同,超出了狹義軍事安全互信的范疇,更能確保和平發展、良性互動、共創雙贏,應成為兩岸共同追求的目標。由于臺灣的憂慮及其政治生態的復雜性、美日的介入,建立兩岸軍事安全互信機制不可能一帆風順。兩岸都應對此保持清醒認識,不可操之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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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