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鎖

“你臨危受命，可有怨言？”天淵河邊，他問她。

“藥人的命，不都如此嗎？”她回首，抿著唇淡淡一笑，極盡涼薄。只叫宋鵲看著，就無端蹙起了眉。

“明凰，你心中不愿？”

“藥首，我心中縱然有再大的不情愿，也必然會因為你的命令而肝腦涂地。你知道的，藥人一向只學會了兩樣東西，忠誠，還有服從。”她轉身就要走，此去便是豐都大帝的桃止山，她的責任是鎮守長明鎖的野獸。

宋鵲叫住她，想了想，還是說道：“長明鎖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若得野獸忠心，就會享長明燈永生不滅的機緣。只是一切都如傳說般縹緲，因為從未有人能讓野獸屈服。不然，也不會是野獸了。”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卻發現他的面容已經被天淵河的水汽模糊得看不清楚，只能聽見那素來深沉、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徐徐說道：“豐都大帝蔡斐臣性情難辨，你萬事小心。”

性情難辨？明凰想笑，這世上還會有比他更性情難以捉摸的人嗎？

她在他身邊常伴數千年，至今仍未能肯定地說一句，他伺時是喜，何時是悲。或者說，這些情緒他從來都沒有過。

身為藥首，他可當真是籌謀至深……

明凰來到桃止山山門前，剛剛站定，就聽見深山處傳來一陣嘶吼。等到她展翅飛去，只見獸籠里有五只獨角異獸將一個人圍著，長長的尖角上都是血，而中間的人，垂著頭看不清神情，但看他微微顫抖的肩膀，想必也受了不輕的傷。

她長鳴一聲，正侍化作人形，卻看到那人突然站了起來，化作銀白的劍氣，在電光石火間就劃穿了五只獨角獸的喉嚨。雖不致命，卻足以令它們嗷嗷生痛，臥倒在獸籠中。

那人徐徐站起，關上獸籠，含著恐嚇意味道了句，“不要再鬧事，不然下次就不是割破喉嚨這么簡單了。”聲線明朗，卻聽不出喜怒，最難做到的就是這無形中的冷。這令明凰足足愣了好久，才飛身下來。

蔡斐臣注意到她，微微蹙了眉，問道：“你是誰？”

“天淵河藥人，明凰。”

“宋鵲做的藥人怎么還會飛？”

明凰垂下頭，“因為我是用崇明鳥的骨做成的。”

蔡斐臣靜默了一會兒，將劍收入劍鞘中，說道：“這就奇怪了，宋鵲不是從來都不收外門弟子的嗎？他手下的藥人，一個個都無情無愛，形同傀儡。”像是故意這么說，他的話語間總像夾了絲若有似無的怒氣。

明凰覺得奮怪，剛要反駁，他卻冷笑了聲，“派你過來，倒顯得他對我分外看重了。”

蔡斐臣瞥了眼牢籠里正在喘息的野獸，確定它們再無鬧事的力氣了，這才說道：“你就先負責看守這五只家伙吧。”

明凰應聲，看到獸籠里的獨角異獸紛紛露出痛苦難耐的神色，好像傷得很重，她攔下蔡斐臣，躊躇了片刻，還是問道：“需要給它們療傷嗎？”

聞言，眾獸都不禁笑出聲來，以一種奮怪的、略含戲謔的目光盯著明凰。蔡斐臣則挑了挑眉，深陷在眼窩里的，黑湛湛的眸盯著她，“你習慣給野獸療傷？不怕它們吃了你？”末了，他笑，“你還真是和其他藥人不大一樣。”

他渾身都散發著一種逼迫式的低壓，叫明凰無端端地就語塞了。一直到他離去，眾獸嘲笑的聲音好像都還縈繞在耳畔，她撥了撥身上的紅羽，不自然地低喘了一聲。

一轉頭，就看到那五只獨角異獸都在看著她，夾雜著它們貪婪嗜血的氣息。明凰渾身一滯，眉心跳了跳。

就在這時，橫空飛過來幾支劍羽，恰好都釘在那些異獸的頭頂上。

蔡斐臣低沉的聲音也隨之傳過來，“不要欺負新人，過兩天放你們回山。”

入夜，風聲鶴唳，遠遠近近有許多野獸都發出嚎叫聲。聽起來，它們離獸籠僅有幾步距離，然而就是這方寸之距，也叫它們逼近不得。

明凰沒有了睡意，在樹丫上聽野獸們交談。

她聽見一只綠角異獸對紅角獸說：“我發現豐都大帝變窩囊了，以前他殺虎韶時，可是直接扭斷它的脖子，讓底下的獸吃光它的趾骨的。”

紅角獸附和著：“我也覺得，今天搏我后氣不足，生怕他伸手來扭我的脖子。”

“瞧你這憋屈勁，那還鬧什么事？”

旁邊假寐的一只七彩獸說道：“還不是因為豐都大帝最近太平過了頭，我們提早提防來著。先挑釁的總不會是最殘暴的下場，嘖嘖……真不知道百日后的獸場上，會是怎樣一種場面。”

綠角獸弱弱地表示：“反正我是不會參加百日后的獸王爭霸，誰想當給誰當去。”

幾只獸聊了幾句關于百日后的獸王爭霸，明凰這才知道，原來要成為真正的獸王，需要過蔡斐臣一千招。但大多數野獸在百招以內就會投降求饒。

她覺得無趣，翻了個身，聽到那七彩獸說：“大帝近來這幺失常，是不是夢魘又發了？”

好像聽到了他的禁忌。明凰正要屏息凝神細細去聽，卻感覺到身邊無形中多了一股壓迫感，猛一回頭，只見枝頭上立著一個人，被月色包裹著，露出他那張冰冷異常的臉。

“豐都大帝？”

蔡斐臣“嗯”了一聲，循例問道：“它們這兩天可有異動？”

“沒有。”在他的劍羽橫空出現后，那幾只獨角獸都非常聽話，白日里睡覺，晚上談心事。

“你能聽得懂它們說話？”

明凰下意識地收起了自己的紅尾，卻叉不得不硬著頭皮點頭。于是蔡斐臣坐了下來，望了望月色，問她：“它們在說些什么？”

底下的七彩異獸正歡欣鼓舞地說著這場屬于豐都大帝的纏綿情事，好像也只是百年前，大帝突然降任于此，不知道怎么回事，夜夜被夢魘糾纏，渾身苦痛，想必是思念心上人所致。然而桃止山的這些野獸，偏生沒有一個是省心的，每夜都要聚眾鬧事，直將蔡斐臣逼得血屠了虎韶一族。

后來也不知怎的，大帝就不受夢魘所擾了。這么多年，都沒再病發過。是不是大帝移情別戀了？

明凰聽了前因后果，權衡了下它們說話的重點，然后刪除了夢魘這段，告訴他：“它們在講百日后的獸王爭霸。”

“困于局中，便是奪了獸王之位，又能怎么樣呢？”他淡淡道，流光一般明亮的眼眸好像在那片刻失了色。他隨即追問道：“為什么宋鵲會派你來？”

“我不懂大帝是什么意思。”

“據我所知，宋鵲旗下有支鐵軍，軍中藥人個個都銳不可當。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向都活躍在外，這些年為宋鵲拿回了不少好東西，其間手段，不用我說，想必你也知道。”他雙手抱頭，又恢復了那讓人看不透的笑，“你并不在鐵軍之內，素來也不外出，我只能猜想，你是宋鵲手上最后一張王牌。我反復思量，究竟這桃止山有什么東西，可以令宋鵲派出你這樣的猛將呢？”

明凰笑了，“大帝，你多慮了。天淵河一向有責任和義務守衛九州，大帝治下的桃止山近年來暴亂頻頻，藥首感念至此，讓我來協助鎮壓野獸，又有何錯呢？”

“道理是不錯，可桃止山終究是我的地盤，你這么一來，多少有些煞了我的威嚴。”似是而非的玩笑話，卻一語道破了其中的利弊關系。他站起來，深深地睨著她，那雙眼睛被月色籠罩，最后還是顯露出了殺伐之氣。

他好像在告訴她，不要想能從他手上得到什么……

可那殺伐，卻好似蒙上了一層面紗，無端令他的氣勢少了門分。

五只獨角異獸被明凰親自送回深山密林，那里才是真正的長明鎖，鎖住的是數不盡的野獸之身，是一個時代被禁錮的獸于的威嚴，是遠在久遠之外的所有靈魂的叫囂。

她聽見紅角獸感慨：“若是野獸界也得以平等，有屬于自己的戰爭時代，那必將是六界都望塵莫及的。只可惜，獸王早已歿了。”

綠角獸跟著嘆息，卻也明白，野獸之所以無領地和威嚴，是因為它們源自根本的獸性，貪婪，不團結。

“但只要獸王在世，我們經歷過這些，必然會為它奉上我們所有的忠誠。”十彩獸在石窟上站立，墨綠的瞳孔中幽幽地流轉出一片淚光。興許是說出了它們的心聲，長明鎖數千只野獸都沉默下親，時不時暴躁地喘息一聲，卻很快歸于平靜。

明凰對蘩斐臣說：“不如獸王爭霸當日，你對它們留點情吧？”

蔡婓臣束手而立，山谷憑空而來的一陣暖風吹亂了他的鐾發，他抿著唇，嘴角翹起一絲弧度，“給敵人活路，就是給自己死路。你太不了解它們的獸性了。”

“譬如這樣，”蔡斐臣張開手，抓起一顆星石朝五角異獸丟去，它們一個個皆被擊中，面面相覷后就開始懷疑彼此并爭論起來。不過片刻，整個長明鎖一片混論，暴動將行。

明凰愣住了，這時蔡斐臣從隱秘的樹叢后走出來，對著混亂的獸群只輕輕一咳，它們當即就安靜了下來。

他驀然回首，對著她露出了一絲笑意。

“怎么樣？你要學習的還有很多，不過規則就一條，不要低估它們的野心。”他走過來，風吹得他衣袂飄飛，說，“若要野獸學會忠誠，就如同要你們藥人學會背叛。背叛宋鵲，你能做到嗎？”

明凰抱著手臂，冷冷地瞥他，“大帝有話直說便可，不必繞彎。”

“呵……這么容易就生氣了？”

“你總懷疑我來此另有目的，那么便請大帝說一說，除了你這長明鎖，還有什么拿得出的籌碼，足以入宋鵲的眼？”

天下司的奇珍異寶都在天淵河池中。想要什么樣的絕色傾城，宋鵲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做出來。再美的風月，在天淵十里的桂花香中，都將不值得一提。那么，還有什么可以人得了他的眼？

蔡斐臣走近，幾乎是將身子貼住了她的身子，在眾野獸嗷嗷的哄鬧聲中，他低下頭，緊緊地盯著她，看到她的眼底去。

她那種無形中對宋鵲的維護和仰慕，激怒了他。

“或許，是我這豐都大帝的位置呢？又或許，是我蔡斐臣的性命呢？這些可入得了他的眼？”含著一絲怒氣，卻在與她四目相接的剎那，生出一絲柔軟。

那雙眼，明明湛湛，仿佛是浸了水的綠竹，帶著潑天的誠意，蔡斐臣以色相誘。

“除去藥入身，來我這里，我可以給你更好的，最起碼是宋鵲給不了的。”

明凰感覺到她的身體都在那緊貼的熾熱中顫抖了起來，她的聲音也帶著輕易入網的不穩，“譬如？”

“譬如，我。”

明凰生在重遙以北，那是戰亂的年代，想要活下來是真的不容易。她被火硝炸毀肉身時，宋鵲正好經過那里，見她被燒得體無完膚，一具白骨竟還是健全的。他或許是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就將她帶回了天淵河。每日入藥，悉心照料，終養成藥人。

她在他身邊陪伴數千年，是唯一一個可以近他身側的藥人。或許是因為對她白骨的憐惜，又或許是因為養育時花了太多心思，總之，宋鵲對她三分親近，七分疏離。

她時常想，這樣總好過他待別人十一分的冷漠疏遠。

藥人每次出任務帶回的禮物，他總會拿來先給她挑選，她若喜歡，就送給她；她若不喜歡，就沉于天淵。在人間被搶破了頭的奇珍異寶，在他這里，竟然就是隨意拿來贈送的小玩意。

起初，她也會認真地選幾樣自己喜歡的，會為了他這舉動而莫名歡喜。不過后來，當她發現那些東西在他眼里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戰利品時，她才驚覺自己的無知。

將她當作寵物一樣來養，興許也是他可有可無中的一個謀。

明凰總算生出了一絲疑惑，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她？

為什么他看起來，這么認真，不容忽視？

蔡斐臣足尖立在數萬盞水燈中，長發拂上鬢角，于蕭瑟風中翩然而立，朗朗說：“我一生狩殺野獸，吞盡風野血色，如今只想尋一副無瑕白骨，灌以心血，聊以慰藉、余生寂寞。”

無瑕白骨？

明凰震驚地看著他，卻從他的眼里看不出一絲玩笑。甚至，有更多的東西藏在其中，醞釀著浩大。然而不等她想清楚，他已經劃開那朦朧界限，“其實七彩角獸能過我三百招，只是因力早就被你所控，是不是？”

他站在她身邊，閉著眼睛，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語氣，說著這世司最殘忍的字眼，“你的身上，有很深的藥香。”

明凰住后退了一步，腳下有些虛軟。

“你早就發現了？那為什么不當場揭穿我？”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抿著唇將她帶入懷中，以她無法抗拒的姿態。

“你想要借那七彩角獸的手，達成獸王的目的，我便成全你。”如同在說著一個美麗的故事，他的嗓音因刻意壓低，而生出幾分低沉的魅惑，“你們都認為那是傳說，卻都為了那傳說撞破了頭，野獸的思心可以換來長明燈永生不滅的機緣嗎？明凰，你要去試，我可以成全。”

“今夜之后，豐都大帝歿了……”

豐都大帝歿了……被座下一個守將親手殺于天淵河盡頭，嫣紅的血染紅了數以萬計的水燈。當夜，長明鎖萬獸喧囂，捧出獸王之位，恰是當日過了蔡斐臣三百招的七彩角獸。

明凰助它時，早已與它達成協議，只要它坐上獸王之位，就會帶著萬獸給她想要的忠誠，以此得嘗長明燈永生不滅的機緣。

這一日，萬獸再次聚首，明凰問道：“你們愿意忠誠于我嗎？”

長明鎖眾野獸站在山頭，面面相覷，小聲交談著。明凰站在桃止山高處，仰頭就能飲盡九州最美的月色，然而她內心的涼薄，早已叫她看盡世態炎涼。

當七彩角獸逃避她的眼光時，她開始信了，野獸是沒有忠誠可言的。可她還是在努力地說服它們：“如果你們愿意效忠于我，我可以帶你們做這桃止山的王，再也沒有小鬼可以肆意地凌辱你們。”

萬獸沉默了。

她以為它們已經動搖，正要再說些什么，就在這時，七彩角獸突然大聲地吼起來，它用著她聽不懂的獸語，拼命地嘶吼著。

明凰能感受到萬獸對它的敬仰，甚至是唯命是從。只是沒想到會暴動得這樣快，幾乎不等她反應過來，七彩角獸就已經帶著萬獸沖過來。

沒有一只不想當王的野獸。這就是獸性。

野獸會學會忠誠嗎？這或許就是蔡斐臣口中的天方夜譚吧……

明凰被七彩角獸撲倒的時候，桃止山開始下雪。攜著厚重藥香的天淵河藥人，大軍挺進來。他們只受藥首的領導，終生服從于他。

他們無情無愛，殺伐決絕，一旦扼住了野獸的喉嚨，就絕不會像蔡斐臣那般，再輕易松手。

果真是血流成河的一幕，于今日，在明凰的心中，終是生出了一絲嫌隙。

“野獸沒有忠誠可言，你一早就知道的，是嗎？”她看著姍姍來遲的藥首，想著當日在空洞，他特地來此提醒她的那一句“萬獸聚首”，以讓她不要錯失良機。

他還是對她生了戒備，對嗎？

“你也知道長明燈永生不滅只是一個傳說，卻還是讓我來此，你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宋鵲微微沉口今，頷首道：“不錯，我的目的遠不止是這個，而是……蔡斐臣。”

他走近了，滿城風雪只抵在他的眉間，“因力我確信，只有你，可以殺死他。”豐都大帝蔡斐臣，平生只有一個弱點。

在明凰震驚的視線中，淚花忽閃了眼眶，她想起蔡斐臣早前那一句話——我一生狩殺野獸，吞盡風野血色，如今只想尋一副無瑕白骨，灌以心血，聊以慰藉、余生寂寞。

“當年拾了我白骨的，不是你？”

宋鵲拊掌輕笑，眉眼間盡是絕情，“是他，費盡心思總算養活了你的肉身，卻因欠我一個人情，終將你贈送于我。”

蔡斐臣從無欠人人情的時候，唯一一次也是力了要養活那潔凈白骨，不得不向宋鵲問了藥。他每日晨昏定省，總是以那白骨為先。

養了數千年，愣是木頭也該有幾分動情吧？

他著實是不舍她的，只不過他素來不喜歡欠旁人，于是當宋鵲向他討要的時候，他也只是當作把白骨寄養在天淵河，并非是贈送。

他對宋鵲說：“她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宋鵲狂放失笑，“那我們便賭一賭，她是否能回到你身邊？”

蔡斐臣想，總會有辦法的。即便沒有那樣好的時機，他也會創造出來。因為這白骨，是他畢生渴求。

萬獸被藥人所禁，困于長明鎖的風洞中，每日都要忍受著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的寒風侵擾。直到那時，它們才明白，過去蔡斐臣果然是太縱容它們了，也果真是待它們太好了。

天淵河每逢冬日，河面就會結出數丈厚的冰，因為地勢原因，天淵河會非常冷。而藥人們唯一致命的缺點，就是耐不住寒。

豐都大帝治下的桃止山，卻溫暖得多。即便飄雪，溫度也非常適宜，哪怕是風洞的寒，與天淵河比起來，也是翎毛一角。

所以，宋鵲早就覬覦了這桃止山。

他派明凰來，從一開始就做著毀滅蔡斐臣的準備。雖然，至今仍是未遂。

那盤未完的棋，終究是要下完的。

執棋的兩人，分別對坐著，從蔡斐臣的角度，他能看到被束于冰劍刀鋒的明凰，已經凍得臉色發白了。

他隨即放下一枚黑子，說：“放她走，我的一切，任你拿。”

宋鵲用兩指夾住白子，微微失笑，“你如今，已經沒有什么好拿得出手的籌碼了。”

“誰說沒有？”他挑挑眉，示意宋鵲棋中局勢，他的白子已經無路可走了。

就在這時，一陣巨大的震動從腳底響起。萬獸沖破風洞，浩浩蕩蕩壓境而來，濃煙泛著白雪，在眨眼之間已經兵臨城下，將藥人們都包圍住了。

宋鵲覺得手腳有些冰涼，但還是強撐著笑了笑，“它們，豈能是藥人的對手？”

“過去可能不是，但現在就說不定了。”話畢，他于長風中化作一道劍氣，橫穿宋鵲的眉心。

為這一戰，他已經等待太久。

野獸若能忠誠于人，那必將是忠善之人才得以教化的機緣，所以，那并不是傳說。長明燈永生不滅，也并非只是虛妄。

蔡斐臣最后將明凰從冰劍中抱出時，她渾身都已經凍僵了，眼睛卻還是死瞪著。甚至，在眼神碰觸到他時，還泛起了那么一絲的笑意。

隨后，她閉上了眼睛。

她此生受困于藥人的生涯中，以為那就是情，就是愛，可臨到最后才知道，那只能算作真正大情大愛的冰山一角。倘若她有他對她一分的長情，必然，也不會錯認旁人。

不過，那日在萬盞長明燈中，她終嘗到喜歡的滋味，于愿，亦算足矣。

如果說一定要有個心愿去達成，她只希望他初心不毀，于這世間，再尋一具白骨，細心養育，不要再為人情所困。

大約是看到她眼底的心愿，蔡斐臣緊擁著她，彎著眉眼，只盈盈道了句：“這世間，再也沒有你這樣的潔凈白骨，可以入得了豐都大帝的眼，切記切記。”說罷，他揚長而笑。

長明鎖鎖住他的心脈，只等著萬獸忠誠的那一日，他拿出來，給畢生所愛，屆時，長明燈就會永生不滅。

拿他的性命，換她永生，值得！

桃止山在這一年的冬雪中，終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豐都大帝和藥首一戰，既蕩平了天淵河的風月，亦讓河池中數以萬計的珠寶流落到人間，引發了諸國之戰。

與此同時，萬獸臣服于一名藥人，待她更勝待豐部大帝，直叫六界震撼莫及。

后來，漸漸從長明鎖流傳出這樣一個故事。

據說那藥人剛剛統領桃止山時，野獸群中也時常有鬧事之獸，它們雖是忠誠于她，卻難免有霍亂之心。每每這時，藥人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好像已經不顧生死。幾次之后，便縱容了野獸的惡性。

據說在豐都大帝的忌辰之日，野獸們因懷念大帝，遂對藥人生了怨恨，又一次大鬧起來。藥人就坐在空洞之上，看著遠方，莫名地濕了眼睫。

也就在那時，整個桃止山都震顫起來，以一種不容小覷的、足以翻天覆地的陣勢，狠狠地顫抖起來，就在這些野獸的腳下。

一切都安靜下來。

于是，一如長風吹過這片土地的第一刻，萬籟俱寂的生命盡頭，是聲從靈魂深處震懾出來的吼叫。

那低沉的聲音，源于大地深處，用無人可蔑視的威嚴，沉沉道：“不要鬧事，是要我親手扭斷你們的脖子嗎？”

眾野獸當即四下逃散。它們在豐都大帝手下多年，太懼怕他了，以至于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只知道逃跑。片刻后，又都聚首，對著那藥人深深臣服。

而那藥人，卻是深深地，顫抖地流下了身體里最后的眼淚。后來她聽到他的嗟嘆，那樣無力而又用盡全力，他說：“我雖不在，然桃止山仍舊是我的地盤，你在這里，便如同在我身邊。”

“明凰，那是我畢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