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錄取通知書遇上離婚協議書

這是炎夏最熱的一天，從經理室出來，我心情沮喪，萬萬沒想到，到手的大訂單黃了。

手機響了，是女兒的。“喂——，快說。”我心煩意亂。“媽，告訴你好消息，我被錄取了！”女兒的笑聲撒著歡。這可是大喜事啊，我在辦公室輕快地踱著步子，看來女兒的努力沒白費，終于考上心儀的大學了，剛才的不快，瞬間沒了。

“小雪，咱說好的禮物，我保證馬上兌現哦。”放下電話，我著手聯系旅行社。去法國盧浮宮看看，一直是女兒的夢想，我答應過她，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就獎賞她。

一周后，女兒如愿去歐洲旅游了。我長長舒了口氣，為了女兒，我在婚姻里的所有隱忍，付出，現在看來都值。我跟劉大海說，“明天咱就去民政局，這是協議書。”我語氣平靜，像約客戶去簽定雙方早已擬好的一份合同書。我要離婚。

“可以。”劉大海眼皮沒抬，拿起筆，潦草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我曾經設想過，他看到協議書的反應，一是憤怒，發揮他的暴脾氣，向我咆哮，我一定要回應幾句，哪句尖刻說哪句。二是他有挽留之意，不過這不太可能，假設真有，我一定要狠狠控訴，把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憤怒，一股腦地“砸”過去。可是，這兩種情況都沒發生。

看來，劉大海等這一刻，也等得不耐煩了。對婚姻，我們都失望透頂。記得剛結婚那陣，他還在部隊當兵，每次探親，我們好得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可沒想到，好不容易熬到他轉業，能天天在一起了，可日常的生活里，我發現他性格倔，獨斷專橫，大男子主義非常嚴重，我也是爭強好勝的人，發生爭執時，毫不示弱。我們隔三差五要吵上一架，最嚴重的時候動了手，離婚協議書寫了，再撕掉，撕了再寫，那時小雪正上初中，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無奈，為了孩子我們只好暫不提離婚。這幾年，我們在外人包括家人眼里，算是和諧家庭，實則開始了冷戰，感情越來越淡，心都涼了。

現在終于解脫了。孩子跟我，房子歸我，積蓄平分，他每月給女兒2000元生活費，沒有財產糾紛和感情的拖泥帶水，我們離得干脆利落。

下一步，就是各人回家跟老人說這事了，這好辦，就是女兒這關不好過。為慎重起見，我把蘭欣約家里商量。蘭欣是小雪的干媽，我初中同學，這幾年，我的婚姻狀況她最清楚，沒少跟著操心。

“小雪剛收到錄取通知書，高興勁還沒過你們就離了，也夠狠的。不能再等等？哪怕再等半年，多為孩子想想？”蘭欣不理解我這么著急。“一天不能等，我都快抑郁了。還不全是為了孩子，要不，哪能熬到現在？”我嘆了口氣。

“小雪的班主任姜老師，你提前打招呼，請她先鋪墊一下，多勸勸，老師說話有分量。再不行，我幫她找個心理輔導師，好好疏導。要不，可毀了小雪了。”蘭欣的擔心沒錯，女兒感情挺脆弱的，經不起打擊。

“趕這個時間段離婚的真不少，聽說限號了。前幾天的報紙你看到沒？也是你家這情況，孩子考上大學了，父母立馬兒去辦離婚，孩子想不開，幸虧搶救及時。”

不管怎樣，事情已走到這步，我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按照蘭欣的指點，我先和姜老師通了通氣。

小雪游旅回來正是周末，她提著大包小裹，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禮物。“喏，這是給你的，香水，聞一聞，喜歡嗎？這是給我爸的領帶，他最喜歡這顏色了，老媽，我把私房錢全花啦。”女兒曬黑的皮膚閃著光澤，她邊一件件拿出禮物，邊看著我笑，興奮得手舞足蹈。

還沒坐穩，女兒就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述說一路上的見聞，旅友的趣事，走進盧浮宮時的震撼，差點過了導游規定的時間，慌忙中找不到出口，東西方建筑的不同……她翻開照片，向我描述當時感受，我時不時點點頭，腦子卻不在現場，這些美景與我沒關系，我的心情極糟糕，亂亂的，想這想那心神不安。

“對了，小雪，姜老師叫你去她家一趟。”我打斷了女兒。“好的，我明天就去。老爸呢？”女兒拿起那條領帶端詳著，臉上露出得意神情。

“哦，出差了。”我知道劉大海此時正在單位宿舍里，他來過電話，說女兒回來后，要3人坐一起把離婚的事談開。我想，這事得等女兒有了思想準備再細談。

第二天，女兒去了姜老師家，到了晚上還沒回來，電話打不通，姜老師說早離開了呀。

爺爺姥姥家，蘭欣親戚朋友家，同學家問了個遍，沒有。壞了，我頓時慌了。姜老師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她不相信小雪不見了，她說她們聊得好好的，小雪說理解父母，不用為她擔心。可眼下，她卻讓所有人擔心了。姜老師皺緊了眉頭直搖頭，她安慰我不要著急，不會出事，如果再沒消息先去報個警。

送走姜老師我抓起電話，聲嘶力竭地向劉大海喊：“找到了沒？那還不趕緊去找！都是你害的，我和你沒完！”我嗚嗚地哭起來。

門外響起門鈴聲，小雪回來了？我飛快地打開，是劉大海。我失望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又哭了起來。劉大海愣在那里，在他眼里，我就是個鐵人，強勢，能干，從不流淚。不管是在生活里，還是在工作上遇到麻煩事，從不向他示弱，更不求助。而此刻，我的哭聲把他嚇住了。

“別哭了，小雪不會有事。”劉大海第一次用這么溫和，帶著歉意的語氣跟我說話。我站起來，沖了出去，我要去找女兒，劉大海跟了出去。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時，已是大半夜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在想，我到底做錯了什么？難道為了女兒，要一直犧牲婚姻的幸福嗎？我對孩子付出的還少嗎？她這么不懂事，我太傷心了。

天還沒亮，小雪的爺爺打來電話，說小雪在他那里，讓我趕緊過去。我又驚又氣，沒有梳洗，就匆匆下樓往那趕。當我滿頭大汗一進門，一眼看見了小雪，她放下正喝著的酸奶，過來拉我。我一甩手，“怎么回事？說吧。”

“這事不怪小雪，是我的主意。我生你們倆的氣！離婚這么大的事，不先跟我們商量一下？”公公從臥室里走出來，很生氣的樣子。原來是他故意藏起小雪，我又好氣又好笑。一回頭，劉大海也在，還有我媽。

“媽，你怎么也過來了？胃痛好點了？”我心里的大石頭落了地。“你眼里還有我？大海哪里不好？你給我說說！”老媽臉色難看，厲聲質問我。

說清楚也好。我第一次當著兩家老人和孩子，歷數劉大海的種種劣跡，劉大海也被我的控訴激怒了，他反唇相譏，把我也說得體無完膚。那陣勢，要不是為了孩子，我們早該離N次婚了。

聽完我倆的互相指責，小雪眼淚就下來了：“你們雖然離婚了，還是我的爸媽。可我最受不了的是，說是為了我，我不愿聽，我不想背這壓力。你們真為我好，為何不好好過，過不下去就趁早離啊，用得著這么糾結痛苦嗎？還找什么理由說為了我。”

屋里一下安靜了。公公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大海身上的毛病，我全有，真像，服軟不服硬，年輕時沒人指，也不知道錯在哪兒。現在老了，我就想多補償老伴。大海也不是一無是處，他善良，有責任，這點我敢肯定。”

我媽插嘴道，“唉，好好過才過幾年，小雪姥爺走得早，如果他還活著，我會好好待他，人哪有沒缺點的，相互讓讓就過去了，只要他一心和你過日子。閨女你說的也太尖酸，什么人都會讓你戳弄出火來的。”

從來沒有這樣，一大家子人，坐下來好好聊聊。我突然發現，這幾年，我倆沒有經營婚姻，他不會退讓，我也不懂溫柔，家里除了火藥味，就是各忙各，互不關心。如果我們都努力了，婚姻走不下去，也無遺憾，才是真正地為孩子好。唉，明白了，也晚了。

女兒開學那天，我去送她。在火車站候車室里，劉大海竟然也在，我沒搭理，幫女兒拿起行李，我們各走各的。女兒卻心情超好，一路上又說又笑。安頓好女兒，我們這對離婚的夫妻，又各自去車站往回返。

回到青島時，已是滿天星斗，我正一個人落寞地走著，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劉大海朝我笑了笑，我沒吱聲，繼續向前走。突然，他拉過我的手，揣進了他的褲兜里。恍惚中，我回到了我們戀愛時的那個晚上，他把我的手揣進他的風衣口袋里，讓我一下子愛上了他，我以為他會給我依靠，給我一生的幸福。

此刻，這久違了的感覺，讓我禁不住淚濕。看來，婚姻不能僅僅靠感覺才能過好，而是要懂得經營。

責編/馬沖沖ma-ch-c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