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錢大昕認為《說文解字》引用經典具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說文》引經不舉全文;二是《說文》引經不出書名;三是《說文》有時引證同一句話,卻彼此文字不一。錢氏把引經文字上的差異歸結為師承不同。錢大昕對《說文》引經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示范效應,在他的積極影響下,后世的研究成果斐然。
【關鍵詞】錢大昕 《說文解字》 內容 研究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5)27-0111-02
對《說文》引經的研究,始于宋代,《宋史·藝文志》著錄有李行中的《引經字源》二卷,惜今不傳。入清后,吳玉搢最早對《說文》引經進行研究,他撰有《說文引經考》兩卷,補遺一卷,附一卷,全書共收《說文》引經一千一百一十二條,每條先列《說文》引經句例,然后逐條進行考證,通過考證梳理,他把《說文》引經與今時經典互異的原因歸結為四點:一是經師傳授不同,二是篆隸字體演變時的訛變,三是形聲字之間通假,四是流傳之間的訛誤。吳氏之后,王育撰有《說文引詩辨證》,考證六書正字。
作為清代的博學鴻儒,錢大昕對《說文》引經的看法有三點。
一是《說文》引經不舉全文。
問:《說文》:“,好貌,《詩》所謂‘首’?!苯瘛对姟窡o此文,何也?
曰:許氏引《詩》,往往不舉全文,如“詁訓”即“古訓是式”,“首”即“螓首蛾眉”,“螓”與“”,文異而義同也?!夺屜x》云:“蚻,蜻蜻?!惫x蜻如情,與“螓”聲近。讀疾正切,聲亦相近。古文“靖”與“竫”通,故“蜻”或作“”①。
“古訓是式”出自《詩經·大雅·烝民》:“……古訓是式,威儀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賦……”“螓首蛾眉”出自《詩經·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
二是《說文》引經不出書名的現象。
問:“《釋天》‘濟謂之霽’,按《洪范》:‘曰雨曰霽’,《史記·宋世家》作‘濟’,則霽濟本一字?!?/p>
曰:“叔重引經典,往往不顯書名,如‘詞之矣’、‘烝然’、‘鳣鮪’、‘一之日滭冹’、‘雨雪瀌瀌’,不云《詩》?!雹?/p>
許慎引經之所以不舉全文或不出書名,是因為在先秦時期,讀書學習是靠口耳相傳的。古者八歲入小學,十五歲入大學,學童在青少年時期就已經能夠熟練地背誦各類經典文獻了。因此,學子們對經典文本非常熟悉,略舉一二字便可溯其篇章位置,故黃侃云:“古人熟于經文,嘗有剪裁兩句以為一句者,不獨許君為然。”③元明以來,由于空疏學風的影響,有的士子為求科場騰達,一生只讀《四書》,不讀其他經典著作。錢大昕指出了《說文》引經不全、不出書名的現象,是為了提醒學子們只有廣泛涉獵經典,才能正確理解《說文》本文,正確處理《說文》用字與經典用字之間的關系,為讀者正確學習《說文》提供指導。
錢大昕認為《說文》中的引經不全是后人妄改的結果,并非許慎原文如此。如:
問:《說文》“有,不宜有也”引《春秋傳》“日月有食之”為證。按《春秋》書日食,不書月食,“有”字從月不從日,叔重乃似未讀《春秋》者,何故?
曰:漢儒說《春秋》,以為有者,不宜有之辭,如“有蜚”、“有”、“有鸜鵒來巢”、“有星孛入于北斗”之類皆是。日有食之,月食之也,不言月食而言有食之者,扶陽抑陰之義,亦見其不宜有也?!墩f文》“有”從月,以月食日為不宜有,正與《春秋》義合。許氏引經,往往以己意足成其義,如“圛,升云半有半無”,本解《洪范》“曰圛”之文,而后人乃以“圛圛升云”為句,疑為逸《書》。竊意此文當云“《春秋傳》曰,日有食之,月食之”,后人妄有改竄,遂失其旨耳?!洞呵铩凡粫率?,三尺童子知之,以《五經》無雙之大儒而漫不省憶,必不然矣④。
“有”,《說文》:“不宜有也,《春秋傳》曰,日月有食之,從月又聲,凡有之屬皆從有。”許慎此處引《春秋》,學者多不解,段注認為此處“月”為衍字,錢氏認為“日有食之”乃是《春秋》文例,意即月食日,《春秋》原文當為“日有食之,月食之”。后人妄將兩句省并為一句,于是就造成了許氏引經不全的假象。錢大昕認為許慎是漢代大儒,不會連《春秋》都沒有讀過,更不會犯“三尺童子”都知道的低級錯誤。錢氏從《春秋》文例的角度解釋“日有食之”是對的,但對“有”字的解釋卻是錯誤的,非“月食日為不宜有”,《文源》云:“有,持有也,古從又持肉,不從肉。”⑤是為正解。
圛,今大徐本作“回行也。從囗睪聲。《尚書》:‘曰圛’。圛,升云半有半無。讀若驛”?!渡袝罚骸霸粓I”,今本作“驛”?!皥I,升云半有半無。”是對“圛”的注疏,錢大昕所見《說文》與今本稍異。有人以“圛圛升云”為句而疑該句為《逸書》的內容,是后人不習經文、不懂句讀而對許氏引經的竄改。段玉裁將此處改為:“圛者,升云半有半無”,作“驛”為唐衛包所改。
第三,許氏引經除了不舉全文之外,有時引證同一句話,卻彼此文字不一,《十駕齋養新錄》卷四之《說文引經異文》云:
《說文序》云:“其稱《易》孟氏、《書》孔氏、《詩》毛氏、《春秋》左氏,皆古文也?!蹦擞型Q一經而文異者,如《易》“以往吝”又作“以往遴”、“需有衣?”又作“繻有衣”、“為的顙”又作“為馰顙”、“重門擊”又作“重門擊 ”、《書》“鳥獸髦”又作“鳥獸毛”、“方鳩 功”又作“旁逑孱功”、“濬く巜距川”又作“睿畎澮距川”、“天用劋絕其命”又作“天用剿絕”(字下)?!叭纛嵞局?”又作“若顛木之有 枿”,《詩》“桃之枖枖”又作“桃之妖妖”、“江之永矣”又作“江之羕矣”、“江有汜”又作“江有洍”、“靜女其袾”又作“靜女其 ”、“擊鼓其鏜”又作“擊鼓其鼞”、“是?袢也”又作“是紲袢也”、“衣錦褧衣”又作“衣錦苘衣”、“薈兮蔚兮”又作“嬒兮蔚兮”、“赤舄掔掔”又作“赤舄巳巳”(巹字下)。“啴啴駱馬”又作“痑痑駱馬”、“不敢不蹐”又作“不敢不 ”、“噂沓背憎”又作“僔沓背憎”、“缾之罄矣”又作“瓶之矣”、“無然詍詍”又作“無然呭呭”、“憬彼淮夷”又作“穬彼淮夷”(矍字下)?!洞呵飩鳌贰皬駳q而?日”又作“翫歲而愒日”,《論語》“色孛如也”又作“色艴如也”,蓋漢儒雖同習一家,而師讀相承,文字不無互異,如《周禮》杜子春、鄭大夫、鄭司農三家,與故書讀法各異,而文字因以改變,此其證也。
錢氏把引經文字上的差異歸結為師承不同。漢代傳經,不但有經今、古文之別,就是兩大派內部亦有師承之別,如《詩》有齊、魯、韓三家,《論語》有魯、齊、古論三家,師授不同,彼此文字上是有差別的。許氏《說文》不但引經說,有時甚至會采通人說,但通人之說可能是僅來源于口頭,不見文字記載,錢大昕對這類引經材料也進行了解釋。如:
《說文》“相”字下引《易》:“地可觀者,莫可觀于木?!苯瘛兑住窡o此語,或疑《說卦》之逸文。案《說卦》“天地定位”四章,皆以雷風相對,無取象于木者。此殆是釋《觀卦》名義:巽上坤下,木在地上之象,其卦為觀,于文木旁目為相,相亦觀也。許叔重引《虞書》“仁閔覆下,謂之旻天”,又“怨匹曰逑”,皆漢儒傳授經說,非經本文,與此條引《易》正相似⑥。
“地可觀者,莫可觀于木。”今《周易》無此文,《漢書·五行志第七上》:“說曰:木,東方也。于《易》,地上之木為觀?!鳖亷煿抛ⅲ骸袄は沦闵希^。巽為木,故云地上之木也?!卞X大昕認為此句當是兩漢經師對觀卦的說解而不見于經傳,段玉裁也認為“許蓋引《易》觀卦說也”。⑦
旻,《說文》:“秋天也。從日文聲?!队輹吩唬骸书h覆下,則稱旻天?!卑矗巫⒃疲骸案查h,各本作閔覆,誤,今依《玉篇》、《廣韻》皆作‘仁覆愍下謂之旻天’訂。此古《尚書》說也,與《毛詩·王風》傳同?!薄对娊洝ね躏L·黍離》:“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毛傳:“仁覆閔下,則稱旻天?!?/p>
“怨匹曰逑”,《詩經·關雎》“君子好逑”、《詩經·兔罝》“公侯好仇”、《鄭箋》“怨耦曰仇”。“怨匹曰逑”,與今本不同,當另有所本。
在錢氏之后,有李富孫的《說文辨字正俗》、臧禮堂的《說文解字經考》、陳壽祺的《說文經字考》、張澍的《說文引論經考證》、嚴章福的《經典通用考》、林伯桐的《說文經字本義》、程際盛的《說文解字引經考》、李惇的《說文引書字異考》、吳云蒸的《說文引經異字》、承培元的《說文引經證例》、高翔麟的《說文經典異字釋》、陳瑑的《說文引經考證》、周學汝的《說文經字考》、徐鼒的《說文引經考》、柳容宗的《說文引經考異》、雷浚的《說文引經例辨》、俞樾的《說文經字考》等都對《說文》引經進行了詳細的考論,可見錢大昕倡導的《說文》引經研究在當時的積極意義。
注 釋
①〔清〕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十一《答問八》,第165頁
②〔清〕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十《答問七》,第147頁
③黃侃.文字聲韻訓詁筆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88
④〔清〕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十一《答問八》,第166頁
⑤轉引自《漢語大字典》“有”字下林義光說,第2041頁
⑥〔清〕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一《說文引易》,第12頁
⑦〔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相”字下注,第133頁
〔責任編輯:龐遠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