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域：旅游研究新視角

[摘要]旅游資源已經成為一種資本，自然資本和文化資本是其具體形態。東道主、游客之間的交往并非單純的個人之間的互動交往，而是由特定資本的分配情況所決定的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的反映，他們在慣習的引導下展開對特定利益的爭奪，由此構成Bourdieu所說的“場域”。旅游場域是發生在游客慣常環境之外的，依據資本在東道主各方（包括當地政府、社區居民、旅游投資者、旅游開發商、旅游經營者等）以及游客中的分配情況而形成的不同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的空間。文章從場域理論出發，揭示了旅游資源的資本屬性，東道主和游客身處的位置和行動策略，解釋了東道主與游客文化沖突的起因以及文化調適的過程與結果。最后以西藏手工藝人與游客為例，運用場域理論揭示隱藏在旅游現象背后的規律性。

[關鍵詞]場域；旅游場域；文化調適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5）09-0111-08

Doi： 10.3 969/j.issn.1002-5006.2015.09.012

“旅游是一個復雜而且多樣化的社會現象，涵蓋了方方面面，因而很難從一個角度對旅游進行全面的詮釋”。所幸由于各個學科背景的學者加入旅游研究中，這使得旅游研究的范圍因為這些來自不同學科的視角而得到拓展。旅游研究也因此表現出多學科、跨學科的研究特點。從Graburn將儀式理論運用于旅游研究發展出旅游儀式論，到Urry運用凝視理論研究旅游目的地的社會文化變遷，社會學、人類學的經典理論對旅游現象的解釋推動了旅游研究的發展。但是，這些理論在運用于旅游研究時也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將旅游視為儀式的視角，并不能解釋旅游體驗的多樣性”嘲，而“無論是游客凝視，還是東道主凝視、雙向凝視都將游客及東道主置于一種‘一方對另一方的權力’的場景中，對主客雙方發展和諧的人際關系、文化關系是十分不利的障礙！”旅游研究者應該對旅游現象進行多維度、多視角的研究。本文引入法國著名社會學家、人類學家Bourdieu的場域理論，希望能進一步豐富旅游研究的視角。

1 Bourdieu的場域理論

場域（fleld）這個概念來自Bourdieu對藝術社會學的研究，以及對韋伯宗教社會學的解讀。什么是場域呢？Bourdieu從多個層面作過論述：第一，場域是一個相對自主的社會空間。Bourdieu認為：現代社會是高度分化的，“在高度分化的社會里.社會世界是由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這些社會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系的空間，而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邏輯和必然性也不可化約成支配其他場域運作的那些邏輯和必然性”。第二，場域是一個客觀關系構成的系統。“從分析的角度來看，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網絡，或一個構型。”這種“位置”反映的是卷入場域的行動者擁有的資本在總量和結構上的差異。第三，場域是一個充滿爭斗的空間。Bourdieu從來不把場域看成是靜止不動的空間，因為場域中存在著積極活動的各種力量，他們為爭奪有利的資本而進行斗爭。

資本是場域理論中的重要概念，Bourdieu把資本概念推廣到了社會活動的一切領域，指出資本占有者憑借資本所得到的收益不僅僅是經濟收益，還包括了符號收益和社會收益等。最初，他將資本分為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3種基本形態，其中經濟資本是顯性資本，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是隱性資本。而且資本之間是可以相互轉化的，經濟資本可以更輕易、更有效地轉換為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而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也可以向經濟資本轉化，但這種轉換較為復雜。資本與場域是密不可分的，行動者是根據對資本的占有情況而在場域中的不同位置的。

行動者又是在慣習的引導下在場域中行動，爭奪各種資本的。慣習（habitus）是指寄居于行動者身體之中的“持續的、可以轉換的稟性系統”。慣習是“生成策略的原則，這種原則能使行動者應付各種未被預見、變動不居的情境……它通過將過去的各種經驗結合在一起的方式，每時每刻都作為各種直覺、評判和行動的母體發揮其作用，從而有可能完成無限復雜多樣的任務……慣習是創造性的，能體現想象力，但又受限于其結構，這些結構則是產生關系的社會結構在身體層面的積淀。”

綜上所述，“場域”是一種充滿競爭關系的網絡，行動者根據對資本的占有在場域中處于不同位置，并在慣習的引導下展開對資本的爭奪；慣習在場域中產生，并反過來改變或影響場域。場域、資本、慣習等概念聯系起來構建了Bourdieu的總體性實踐科學，即，實踐是場域、資本、慣習相互作用的產物。Bourdieu的場域理論于20世紀80年代被介紹到中國，并被運用于旅游研究，學界也提出了旅游場域這一新概念。大多數研究者把地方文化置于旅游場域中，分析旅游業發展所帶來的社會文化變遷、重構或再生產，但并未依據Bourdieu場域理論的邏輯和體系，解釋清楚旅游現象或旅游活動中資本、慣習、場域三大問題之間的邏輯關系，特別是行動者相互間的競爭關系，有必要進行深入研究。

2 旅游場域概念的提出

Bourdieu的場域理論為旅游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以場域的視角來審視旅游現象，發現行動者之間的交往并非單純的個人之間的互動交往，而是由特定資本的分配情況所決定的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的反映，他們在慣習的引導下展開對特定利益的爭奪，由此構成Bourdieu所說的“場域”。旅游場域是發生在游客慣常環境之外的，依據資本在東道主各方以及游客中的分配情況而形成的不同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的空間。筆者繪制了“旅游場域圖”用以說明旅游場域自身的邏輯和獨特性。

伴隨著旅游業的發展，各種勢力紛至沓來，游客、外來經營者、投資者等，地方政府和當地居民也卷入其中，各種資本、勢力在旅游場域中角逐。東道主各方圍繞著游客的經濟資本展開激烈的爭奪。旅游投資商帶著經濟資本而來，希望通過投資獲得更多的經濟收益；旅游開發商除了投資之外，還要對開發項目進行管理，包括聘請專家做旅游規劃，開展旅游目的地營銷，改造基礎設施，增加旅游接待設施等；旅游經營者和旅游從業人員則希望通過自己的智力和體力勞動服務于游客，以此來獲得經濟收益。至于地方政府，他不僅掌握著經濟資本，而且還掌握著旅游資源。同樣掌握著旅游資源的還有當地居民。旅游資源已經成為一種資本。

旅游資源是指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凡能對旅游者產生吸引力，可以為旅游業開發利用，并可產生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環境效益的各種事物和因素。各地旅游業發展的實踐證明，誰占有了旅游資源，誰就獲得了源源不斷地從旅游市場中獲利的權力，旅游資源越獨特、越稀缺、越不可替代其獲利程度就越高。旅游資源成為了一種資本，具有了Bourdieu所說的“社會權利關系”。由于旅游資源是一種復合型資源，包括自然資源和人文資源兩個部分，旅游資源的資本形態也就有自然資本和文化資本兩種。自然資本的概念最早由Vogt于1948年提出。按照目前對旅游資源的分類標準，自然資本形態包括自然形成的地質地貌、山川景觀、天象氣候、生物群落、植被環境等。文化資本則最早是Bourdieu對馬克思的資本理論進行非經濟學解讀之后提出的一個社會學概念。Bourdieu指出，文化資本以身體化的、客觀化的、機構化的三種不同的狀態存在。本文中談到的旅游資源的文化資本形態既包括歷史上及當前建設并保留下來的地上、地下各類遺址遺跡、建筑設施、圖畫、器物等物化文化形態，也包括在歷史上形成并為某一群體所共享的宗教信仰、制度文化、民俗風情、神話傳說等非物質文化形態，甚至還包括個別人（如手工藝人、說唱藝人等）所傳承的地方性知識和特殊技能。旅游場域中的自然、文化資本有其特殊性，游客無需對它們進行實質性占有，而只需動用感覺器官去感受和用心靈去體會即可完成對它們的消費。

旅游資源成為資本，為地方政府和當地居民參與旅游奠定了基礎，憑借這一資本地方政府和當地居民加入了逐利者的行列。由于旅游資源是旅游開發的基礎，掌握著旅游資源的地方政府和當地居民也就成為東道主一方中舉足輕重的部分。但是，旅游場域中的自然、文化資本并不能直接被游客所購買，而是必須與經濟資本和人力資本相結合，并最終以一定的形態和方式融入旅游產品中。最終我們看到，地方政府和當地居民投入自然、文化資本，旅游投資商和開發商投入經濟資本，旅游經營者和從業人員以人力資本的形式共同生產出旅游產品供游客購買消費。游客付出經濟資本獲得了對東道主自然、文化資本和人力資本的消費。

旅游場域還是各種慣習相互競爭的空間。在旅游場域里活動的行動者并非是一個個“物質粒子”，而是有知覺、有意識、有精神屬性的人，他們在慣習的引導下展開對資本的追逐。旅游場域的特殊性在于，場域中的各行動者最初所具有的慣習與其所處的場域并不一致，比如游客，他們最初的慣習產生于其慣常社會中，他們靠著既有的慣習并不能應付旅游場域中的各種情形。游客的慣習、當地居民的慣習、外來從業人員的慣習……這些互不相同的慣習共同存在于旅游場域中，彼此之間既互相競爭，又相互妥協。在各種慣習的交互影響下，游客和東道主各方不斷進行文化調適，最終發展出新的慣習。新的慣習既是對旅游場域的適應，也將推動旅游場域的發展。

3 旅游場域中的東道主與游客

主客關系一直是旅游研究的重點，以場域的視角來審視東道主與游客更能夠看清他們所處的位置以及所采取的行動策略。2009-2011年，筆者通過對拉薩、山南地區的田野調查，發現在旅游開發背景下，西藏手工藝人、手工藝品經營者與游客之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旅游場域，傳統的手工藝人和手工藝品面臨著與過去完全不同的生存狀態。下面，筆者將以西藏手工藝人與游客為例，運用場域理論揭示隱藏在旅游現象背后的規律性。

3.1旅游場域中的東道主

為了獲得更多的收益、吸引更多的游客，東道主或對自然、文化遺產進行可持續性的利用，或挖掘新的旅游資源制造新亮點，同時，利用媒體的宣傳、專家學者的學術研究廣泛傳播旅游資源的價值。這些活動提升了東道主自然、文化資本的價值，提高了東道主一方在場域中的地位，以下的案例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格桑，男，藏族，山南貢嘎縣杰德秀人，杰德秀格桑羊毛民族手工業廠廠長，2007年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Ⅷ-21藏族邦典織造技藝）傳承人。邦典是藏族婦女使用的圍裙，是當地傳統服裝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杰德秀有“邦典之鄉”的美譽。格桑從小跟著父母學習羊毛紡織技術，練就了高超的紡織技藝，尤其掌握了最全面、最高超的植物染色技術。格桑的創業之路始于1998年，他組織了幾戶人家一起從事邦典和氆氌的紡織，最初的作坊就設在自己家里；2004年，格桑向縣里貸款30萬元擴大生產規模；2008年伊始，一些旅游團隊（包括外賓團）在導游的帶領下主動來這里購物。當時，杰德秀的很多農戶已經改用滌絲織造邦典，這種原材料可以直接購買，色彩更豐富，價格也更為便宜。而在拉薩，人們已經在采用更加先進的機器生產邦典，勞動效率大大提高。但是，格桑在和游客接觸的過程中重新看到傳統手工藝的價值，他不僅堅守著傳統羊毛織造技藝，而且還正在恢復歷史上最高品質的謝瑪邦典的制作技藝。一般邦典的制作只需4個環節，而謝瑪邦典的制作要經過“洗羊毛、軟化羊毛、梳理、捻線、繞線、染色、卷軸、編織、修剪、烤、縫紉、熨”12個環節，除去梳理這個環節需要依靠機器外，其他都是靠手工操作。

格桑這一案例證明了，西藏手工藝文化已經成為重要的旅游資源，并且具有了資本的權力。格桑最初是被動與游客接觸的，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了民族手工藝文化在游客眼中的價值，所以他選擇了與其他手工藝人不同的行動策略：他堅持傳統羊毛織造技藝，恢復謝瑪邦典的制作技藝，以此增加自身占有的文化資本；他將手工制作技藝直接在游客面前展示，根據游客需求開發新產品，以此來獲得游客對其文化資本的認同。這些努力使他獲得了更多的經濟資本，使他的羊毛民族手工業廠獲得了發展，他甚至考慮在拉薩八廓街開設自己的專賣店。格桑的故事帶給我們的啟示就是：那些缺少現代化建設所需要的資金、技術、設備、人才的山區、民族地區和貧困地區，需要重新認識到自身的優勢，從而走上一條不同的發展道路——即不用為了追求現代化而將“落后的”地方文化統統拋棄，而是保持自己的獨特性，并充分展示和利用這種獨特性來發展自己。

3.2旅游場域中的游客

“游客對東道主的造訪，本質上是尋找‘詩意地棲居’的生活，是尋找不同于慣常生活的生活方式，是尋找獲得差異化的體驗，獲得與日常生活不一樣的體驗是旅游的基本特征。人類在慣常生活中的居住方式，充斥著‘膩’和‘煩’，缺少‘詩意’，旅游便成為充滿‘詩意’的另類的居住方式和生活體驗。”旅游首先是一種空間的轉換，游客在異國他鄉中體驗他者的生活，這個過程中也投入了自己。空間的轉換有利于游客暫時擺脫原有社會結構的約束。處在慣常環境中各種位置上的個人，在旅游中可以將其深陷其中的各種社會關系以及不得不去面對、應付的人和事暫時放下；個人的身份、地位也可以暫時隱藏起來，而被冠以一個統一的稱呼——游客。處在旅游場域中的游客相比平時更加率性、自由、閑散，他們對旅途中不一樣的風景感到新鮮、好奇、喜悅，對旅游目的地的生活充滿期待。“游客在此卸下了日常生活中的面具、焦慮、冷漠，與其他游客、當地居民積極互動，喝茶、看書、聊天、曬太陽、聽音樂、遛狗、喝酒、泡吧、唱歌、跳舞等等，從中體會到一種真切的異域生活文化，安逸、閑散、隨性、自我，這正是他們真實生活中所缺乏的要素，也是吸引他們脫離慣常生活的真實動力。”游客購買旅游產品，其目的在于實現對差異化生活的體驗和“詩意地棲居”，旅游產品和他們的期望越吻合，他們購買的欲望就越強，也就愿意支付更多的金錢。

4 慣習差異引發的文化沖突

旅游場域是一個新的社會空間，對游客而言，旅游不僅是地理空間的轉移，還意味著生活方式的改變。但是，慣常社會固有的屬性早已以慣習的形式內化于游客身體中，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在Bourdieu看來，行動并不是建立在行動者有意圖的計算和選擇上，而是由于慣習的傾向使行動者偏向于選擇依據他們的資源與過去經驗最可能成功、最合適的行為方式。由于慣習的“持久性”和“可轉移性”，游客盡管已經身處新的場域但是仍然抱著慣常社會中既有的慣習。對差異化生活的期待和慣習的雙重作用使得游客一方面對富于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東西情有獨鐘，對異域的風情感到迷戀；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愿意完全放棄過去的生活，希望有他們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文化。因此，旅游也不完全是一種“反結構”，在“反結構”之下也有著“結構”的內容。

對東道主一方的當地居民而言，由于旅游業的迅速發展，無論他們是否愿意都已經被裹挾進旅游場域之中。正如筆者在西藏調研時看到的，那些滿身都是傳統農業社會慣習的手工藝人，突然被置身于旅游流帶來的現代世界之中，被要求改變生活方式。“他們在虛無中徒勞地思想著，用那些遺老的方式進行思考著。”旅游在給他們帶來發展機會的同時，也帶給他們無盡的煩惱和痛苦。

游客與當地居民在旅游場域中相遇，游客所代表的“國際化的”、“現代的”、“商業化的”慣習與當地居民所代表的“地方性的”、“傳統的”、“人情味”的慣習之間的差異立即顯現出來。當游客和東道主帶著自己的社會里所形成的感受、認識、慣習等互相交往時，必然要產生文化沖突。在兩種文化的競爭中游客和東道主采取了不同的競爭策略。游客通過掌握的經濟資本向東道主施加壓力，如果其慣習要求不能得到滿足，游客將作出不購買或不會再次購買的決定。東道主則通過傳播與溝通讓游客了解并認同其獨特的文化，以此來獲得尊重。

Bourdieu曾經賦予經濟資本以優先權，在他對權力場域的分析中，在資本總量相同的情況下，占有最多經濟資本的人往往處在“統治地位”，而占有最多文化資本的人往往處在“被統治的地位”。旅游場域中的情形也大致如此，掌握經濟資本的游客擁有更高的地位，他們在與經濟落后地區居民的交往中往往表現出更強的優越感。而這些地方的居民也更容易受到游客強勢文化的影響，他們更加認同游客所代表的文化，從而對游客的衣著、語言和行為方式刻意加以模仿。但是，旅游場域有其特殊性，那就是游客對東道主的造訪，本質上是尋找“詩意地棲居”的生活，是為獲得差異化的生活體驗，東道主的自然、文化資本越獨特，游客獲得的差異化的生活體驗就越豐富。所以，一旦東道主放棄其文化獨特性，一味對游客加以模仿和迎合，也就失去了發展旅游業的根基，最終會遭到游客的拋棄。適當拒絕游客和他們的經濟資本恰恰能夠凸顯自身文化資本的價值，促使游客俯下身來認真了解東道主，有利于東道主從游客的“凝視”之下走出來，走向更加平等的“對話”。

5 旅游場域中的文化調適

面對文化沖突，東道主和游客都感到了不適應。一味地抵制或一味地模仿都可能導致游客一方退場，從而導致旅游場域的解體。避免這兩種極端情形的辦法就是東道主和游客相互調適。調適是指“有機體獲得對現存的環境有益調整的過程，而那個過程的結果——有機體的各種特性，使他們適合他們通常生存于其中的一系列特殊的環境條件”。過去人們只需靠著既有的慣習通過組織調動過去經歷的實踐，就足以應付各種情形，這是因為慣習遭遇的客觀條件就是生產它的那些客觀條件，或者類似于那些客觀條件。而一旦身處旅游場域，既有慣習和場域之間出現了脫節，無論是游客還是東道主，他們依靠既有慣習的引導并不能完全應付當下或可能出現的情況。事實上，“由于慣習是歷史的產物，所以它是一個開放的性情傾向系統，不斷地隨經驗而變，從而在這些經驗的影響下不斷地強化，或是調整自己的結構。它是穩定持久的，但不是永久不變的！”。正如Bourdieu所指出的，“存在一些情況，慣習與場域之間并不吻合，這時真正的‘理性選擇’就可能接過這份擔子”。受挫的經驗不斷提醒東道主和游客需要發展出新的慣習以適應新的場域。于是，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旅游開發商、經營者通過對游客語言和身體姿態的解讀去體味他們的意圖，由此了解他們的特點和購買需要。接下來，開發商和經營者會按照對游客的理解，思考可能適合他們的產品。在這個深思熟慮的過程中，將對原有的傳統文化進行重新選擇，哪些部分便于在游客面前進行展示，哪些能夠受到游客歡迎，哪些外來文化可以被引入旅游產品的生產中。Mead把這一過程稱為“想象性預演”。同樣，“想象性預演”也讓游客走進當地人的精神世界，體會他們的情感，認識他們的觀念，了解他們的信仰。經過反復多次的“符號性解讀一預期對方反應，選擇行動方案一視對方反應調整行為”的調適過程，東道主和游客達到相對和諧的狀態。通過調適，東道主發展出新的慣習，而新的慣習又將推動文化資本的再創造。那些便于在游客面前展示、受到游客歡迎的文化將得到恢復和發展；那些難以在游客面前展示，對游客缺乏吸引力的文化可能被拋棄或是得到改進，從而改變了東道主的文化資本的形態，甚至創造出新的文化資本。至此，游客已經不是文化的旁觀者，而是作為一股實實在在的力量參與到東道主的文化再創造中。一些學者認為，游客參與東道主的文化創造會破壞當地傳統文化。但是，筆者對西藏民族手工藝文化的調研卻發現，游客的參與推動了傳統手工藝文化的復興。前面談到的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格桑不正是在游客的凝視下重新認識到本民族傳統文化的價值，才決心恢復已快絕跡的謝瑪邦典的制作技藝的嗎？旅游開發對東道主文化的影響在不同的發展階段有不同的表現。在旅游業發展的初期，在掌握著經濟資本的游客的強勢文化的沖擊下，東道主在各方面模仿和學習外來文化，甚至對自身文化產生懷疑和否定。但是，隨著旅游業的深入發展，東道主在與游客的互動中逐漸意識到自身的民族文化、傳統文化才是最寶貴的，是對游客產生吸引力的資源。于是，在地方政府和文化精英的帶領下當地居民開始了自覺的文化回歸，原來被破壞了的民居建筑得以恢復，甚至早已失傳的民族制作工藝和各種文化表達方式紛紛被挖掘出來。所以，“旅游業對文化的負面影響只是暫時的，它從根本上還有利于民族傳統文化的保留”。不僅如此，游客參與東道主文化的再創造，還能推動傳統文化的創新和發展，讓文化重新迸發出生機和活力。巴扎童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巴扎童嘎坐落在拉薩市宇拓路上，在拉薩的旅游紀念品市場上有很高的知名度。“巴扎”，源自古老的梵文，藏語意指吉祥；“童嘎”就是白海螺，是藏傳佛教里一種極為稀有的神圣密宗法器，兩個詞合起來就是“吉祥的白海螺”。在店鋪的裝修上巴扎童嘎，刻意營造出藏文化的氛圍，好端端一只木凳被釘上了幾塊牦牛皮，不遠千里運來瑪尼石鋪成店面的外墻體，就連店內立柱底端也用手工編織的氆氌點綴……巴扎童嘎的旅游紀念品種類繁多，價格從幾十元到上萬元不等，每一種產品上都能找到藏文化的符號，比如利用電腦噴繪技術，將布達拉官等圖案印制在石頭上做成工藝品銷售；針對內地游客喜歡鉑金首飾的消費習慣，將西藏的綠松石文化融人鉑金首飾的設計中。而巴扎童嘎的鎮店之寶當屬緙絲唐卡，它巧妙地將絲織工藝中最為高貴的緙絲運用于宗教繪畫藝術。據店長介紹，巴扎童嘎的緙絲唐卡沿用了古老的“通經斷緯”織繡方法，但是已經對傳統的緙絲機進行了技術改造，同時所有用于織繡的桑蠶絲皆經過高溫著色處理，即使長時間暴露于高原強烈的紫外線下也不會褪色。

巴扎童嘎在傳承藏文化的同時對藏文化進行一種新的演繹，在產品形態和功能、包括制作工藝上都充分考慮到了游客需求，將現代的、時尚的元素巧妙融合到了產品的設計中，這使得它在旅游市場上獲得了極大的成功。旅游場域中的文化沖突是不可避免的，文化調適卻是消除東道主和游客之間的隔閡、排斥和對立的有效手段。游客參與東道主的文化再創造，從根本上來說是有利于東道主傳統文化的保護和發展的。

6 結論

Bourdieu的場域理論為旅游研究開辟了一個新的視角，旅游場域概念的建構為研究東道主和游客之間的互動關系提供了新的思路。本文運用Bourdieu的場域理論得出了以下重要結論：

（1）旅游資源已經成為一種資本，自然資本和文化資本是其具體形態。東道主的自然資本和文化資本與經濟資本和人力資本相結合，并最終以一定的形態和方式融人旅游產品中。通過將旅游產品賣給游客，東道主成功地將自然、文化資本轉化為經濟資本。

（2）東道主、游客之間的交往并非單純的個人之間的互動交往，而是由特定資本的分配隋況所決定的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的反映，他們在慣習的引導下展開對特定利益的爭奪，由此構成Bourdieu所說的“場域”。旅游場域是發生在游客慣常環境之外的，依據資本在東道主各方（包括當地政府、社區居民、旅游投資者、旅游開發商、旅游經營者等）以及游客中的分配情況而形成的不同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的空間。

（3）旅游場域是一個新的社會空間，無論是對東道主還是對游客而言，這個空間都與慣常社會空間有著很大的差別。但是，慣常社會固有的屬性早已以慣習的形式內化于他們身體中，成為他們行動的生成性策略。既有慣習和旅游場域之間的矛盾最終引發了東道主與游客之間的文化沖突。旅游場域中的文化沖突是不可避免的，文化調適卻是消除東道主和游客之間的隔閡、排斥和對立的有效手段。通過調適，東道主發展出新的慣習，而新的慣習又將推動文化資本的再創造。游客參與東道主的文化再創造，從根本上來說是有利于東道主傳統文化的保護和發展的。

最后，筆者還要提出，Bourdieu的場域理論為旅游研究開辟了一個新的視角，但是旅游場域理論的建構并不是簡單地把Bourdieu的場域理論照搬過來，而是對其進行批判性吸收。Bourdieu把慣習看做是場域的動力，但是旅游場域有其特殊性，行動者依靠既有的慣習并不能應付當下的處境，迫切需要發展出新的慣習。這時，文化調適就接替慣習成為推動旅游場域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