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旅游文化史研究成果豐富,但其基礎理論研究卻十分薄弱:旅游文化史內涵缺乏專門探討,與旅游史內涵混淆不清;旅游文化史分期多套用社會史分期,自身特殊性湮沒不彰。旅游文化史不同于旅游史,它是旅游體驗與介入文化的發展史;旅游文化史分期不應隨社會史亦步亦趨,應根據自身的階段性特征另辟蹊徑。旅游體驗文化與旅游介入文化發展不同步時,界標的確定應以旅游體驗文化為重心;各地旅游文化的發展不平衡時,界標的確定應以旅游文化相對發達者為重心。按此原則,從宏觀的角度看,整個旅游文化史可分為古代、近代、現代3個大的歷史階段,起訖時間分別為前31世紀、18世紀中葉、20世紀中葉、現在;從中觀的角度看,古代旅游文化可分為形成、消長、嬗變3個時期,分界線分別是2世紀、3世紀之交和14世紀中葉;近代旅游文化和現代旅游文化則分別以19世紀中葉和20世紀90年代為界,各自分為前后兩個時期。
[關鍵詞]旅游文化史;旅游體驗文化;旅游介入文化;歷史分期;分期標準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5)12-0109-12
Doi:10.3969/j.issn.1002-5006.2015.12.015
旅游文化史是旅游文化的縱向發展過程。在不同學者的眼里,旅游文化史有不同的內涵,其發展階段也見仁見智。旅游文化史的內涵究竟是什么?旅游文化史應該怎樣分期?這是本文要探討的主要問題。
1 旅游文化史的內涵
1.1旅游文化史內涵研究述評
旅游文化史的論著目前已有很多,對旅游文化史內涵的探討卻不多見。 林永匡先生著眼于中國旅游文化史,認為心態與價值觀念是旅游文化活動(實為文化旅游)的“核心”與“靈魂”,是旅游文化史的首要課題。
馬勇先生則從文化學的角度提出:旅游文化不是旅游的某一方面或獨立于旅游之外的另一事物,它是旅游的另一種表述;旅游文化史就是文化學視角的旅游史。
張啟先生立足于旅游主體,認為:旅游文化史內容豐富,包羅萬象,最為光輝燦爛的部分,則是旅游者旅游活動的歷史。旅游文化的歷史,實際上就是旅游者的歷史。
諸家對旅游文化史內涵的探討雖各有側重,有一點卻是相同的:即自覺不自覺地把旅游文化史混同于旅游史——林永匡強調旅游文化史首要課題是文化旅游的心態與價值觀念(的發展史),馬勇強調旅游文化史是文化學視角的旅游史,張啟認為旅游文化史實為旅游者的旅游史。有的旅游文化史論著雖未明言旅游文化史就是旅游史,但所著旅游文化史卻實實在在是指向旅游的,論著中旅游一詞的使用比旅游文化一詞還多。
這種現象令人深思。難道旅游文化史真的等同于旅游史?按某些學者的說法——旅游文化就是旅游,旅游文化史就是文化學視角的旅游史,旅游文化史當然可以等同于旅游史。遺憾的是,上述說法是經不起推敲的。
第一,旅游文化不同于旅游,旅游文化史不同于旅游史。旅游文化與旅游是不是同一現象?少數學者是持肯定態度的。但歷史告訴我們,它們從來就不是同一現象,20世紀90年代前兩個概念從未混用即是證明:作為概念,旅游一詞早在5世紀初即已出現,泛指人的暫時性異地流動,是與“家居”相對應的。在諸多與之混用的概念中,有“游”“觀”“游覽”,唯獨沒有“旅游文化”;旅游文化一詞出現于20世紀70年代,泛指與旅游有關的文化,是與“旅游經濟”相對應的。在諸多與之混用的概念中,有“旅游者文化(tourist culture)”“游覽文化(touringculture)”“旅行文化(travel culture)”,唯獨沒有“旅游”。20世紀90年代,個別學者提出“旅游就是旅游文化”,兩種獨立的現象開始混為一談。旅游文化與旅游有聯系,更有區別,雙方在主體、客體、性質上各不相同。旅游文化不同于旅游,這在邏輯上決定了旅游文化史必然不同于旅游史。
第二,研究視角無法改變歷史內容,文化學視角的旅游史依然是旅游史,不是旅游文化史。就本話題而言,研究視角和歷史,兩者是研究方法與研究對象的關系。研究視角是研究者選擇的,只能發現對象,不能改變對象。研究旅游史,可以用文化學視角,但旅游史并不因此變成旅游文化史。正如我們用社會學、經濟學、地理學等視角研究旅游史,旅游史并不因此變成旅游社會史、旅游經濟史、旅游地理史一樣。作為研究對象,歷史是客觀存在的,是不以研究者的意識為轉移的。旅游史可能因研究視角的不同而“橫看成嶺側成峰”,但這只是旅游史的不同側面,不是旅游文化史的“峰”和“嶺”。畢竟,此嶺非彼嶺,此峰非彼峰。
1.2基于“體驗與介入”理論的旅游文化史內涵
既然旅游文化史不是旅游史,那么,旅游文化史本來內涵是什么?旅游文化史是旅游文化的縱向展開,欲弄清旅游文化史的內涵,首先必須明確旅游文化的定義。
關于旅游文化的定義,學界也有不同的看法,影響較大的有“相關文化總和”說、“特殊生活方式”說、“旅游主體文化”說、“旅游介體文化”說、“旅游客體文化”說、“旅游主、客體文化”說、“旅游主、介體文化”說、“三體碰撞”說、“文化交流與對話”說、“體驗與介入文化”說。其中,“體驗與介入文化”說較為晚出,也最有說服力。該說認為:旅游文化不同于旅游,也不同于一般文化,更不同于旅游資源,它是“人們對旅游的體驗與介入過程及其精神產品的總和”,旅游體驗文化和旅游介入文化是旅游文化的兩大主干。旅游體驗文化是旅游文化的核心,是“旅游參與者對旅游的體驗過程及其精神成果的總和”,包括現實旅游體驗、虛擬旅游體驗及相關的體驗規范,具有廣泛性、享受性、自由性、情感性和個體性等特點。旅游介入文化是旅游文化的外圍,是旅游干預者對旅游的介入過程及其精神成果的總和,包括現實旅游介人文化和虛擬旅游介入文化,其特點突出地表現在導向性、功利性、地域性、民族性和規范性等方面。
基于“體驗與介入”的旅游文化理論,旅游文化史的內涵可以這樣界定:旅游文化史就是旅游體驗與介入文化的發展史。其內涵主要有二:
(1)旅游文化史是旅游體驗文化的發展史。旅游體驗文化包括現實旅游體驗、虛擬旅游體驗及相關的體驗規范,旅游體驗文化史必然包括現實旅游體驗史、虛擬旅游體驗史及相關的體驗規范史。
從體驗對象的角度看,現實旅游體驗史包括社會旅游體驗史和自然旅游體驗史。
所謂社會旅游體驗史是指旅游者通過對人文景觀和旅游服務等社會文化現象的體驗而創造的旅游文化史。人類生活在自己創造的社會之中,較之自然,人類對社會更熟悉、也更親切。所以,社會文化比自然更早進入旅游活動領域。古埃及是世界上社會旅游體驗活動的發源地,早在4000多年前就有大批游客去那里游覽人文奇觀金字塔,考察當地民俗風情。我國先秦典籍《易經》也有“觀光”等社會旅游體驗的記載。此后,社會旅游體驗活動日益發達,由此產生的旅游體驗文化作品更是汗牛充棟。近代以來,隨著旅游業的產生,旅游服務成為社會旅游體驗的重要對象。對旅游服務的體驗,因人而異,因質而異,苦辣酸甜,一言難盡。在當代,社會旅游體驗仍是最主要的旅游體驗文化之一。
所謂自然旅游體驗史是指旅游者通過對自然景觀的體驗而創造的旅游文化史。春秋時孑L子總結了自己和前人的自然旅游體驗,提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論語·雍也》)的格言,成為中國自然旅游體驗的經典;公元前5世紀,柏拉圖等號召向大自然學習,揭開了西方自然旅游體驗的序幕。魏晉南北朝時期,無數中國知識分子投入大自然的懷抱,吟風詠月,抒發情懷,掀起有史以來首次大規模自然旅游體驗的高潮;18世紀中葉,在浪漫主義思潮的引導下,歐洲也出現了自然旅游體驗的大潮。二戰結束以來,隨著工業化、城市化進程的加速,越來越多的人渴望獲得“回歸自然”的樂趣,自然旅游體驗有了快速的發展,并成為旅游體驗文化的大宗。
虛擬旅游體驗史幾乎與現實旅游體驗史同時發生。虛擬旅游體驗史主要包括神游史和臥游史兩大部分。
所謂神游是指身體不至而心神旅游,泛指想象出來的旅游。神游主要是一種想象活動。在古代,人的旅游受到極大限制,現實不能滿足人的旅游需要,人們就通過想象來獲得滿足,于是出現了“神游”這一虛擬的旅游體驗方式。古希臘的《大地環游記》、古中國的《山海經》就屬于早期的神游作品。在虛擬旅游體驗史上,神游主要有仙游、夢游、幻游3種形式。仙游是想象的神仙之游:不受內外環境制約,隨心所欲,無所不至,優哉游哉,絕對自由。仙游主要盛行于古中國,流行至今。屈原的《遠游》及大量的“游仙詩”即為著名的仙游作品。夢游是假托夢境所作的精神之游,中西盛行。典型的夢游當屬《愛麗絲夢游仙境》中愛麗絲的仙境之游和《夢游天姥吟留別》中李白的天姥山之游。幻游是以現實為基礎幻想出來的旅游,主旨是批判現實,反思文化。幻游包括以社會文化為主題的奇幻之游和以科學技術為主題的科幻之游。前者如《桃花源記》中漁夫的桃花源之游,《鏡花緣》中唐敖的海外之游,《神曲》中但丁的地獄、煉獄、天堂之游,《格列弗游記》中格列弗的探險之游;后者如《地心游記》中登布羅克一行的地心之游,《時間機器》中時間旅行者的未來之游。奇幻之游往往流行于社會動蕩、轉型時代,科幻之游則盛行于科技發達的近現代。
臥游最初的意思是通過居家欣賞山水畫體驗旅游,后擴大為通過欣賞與旅游有關的詩文、圖畫或影視等體驗旅游。按此定義,現代興起的“網游”——網上旅游(不是旅游電子商務或電子網絡游戲)也屬臥游。因為網游同傳統的臥游一樣,也是通過欣賞與旅游有關的詩文、圖畫或影視等體驗旅游,只是體驗的介質不同——前者是網絡,后者主要是紙質。(相對于網游,我們也可以據此把傳統的臥游稱為“紙游”——紙上旅游。)臥游主要屬于感知活動,也是以滿足旅游需要為主要目的。傳統的臥游興盛于中國,以至于山水畫也稱為臥游圖,如南宋李生的山水畫稱為《瀟湘臥游圖卷》、明代沈周的山水畫稱為《臥游圖》、清初程正揆的山水畫稱為《江山臥游圖》。網游則中外咸宜。美國權威旅游雜志《旅行家》曾選出世界“十大奇景”,第十景即為無國界的電子網絡。
無規矩不成方圓。隨著旅游體驗的形成,旅游體驗的規范亦隨之出現。
最早形成的旅游體驗規范應屬旅游習俗。習俗是人類最早的行為規范,是道德、法律等其他規范的淵藪。早在原始社會末期的傳說時代,祭祀旅行保護神——路神的旅行習俗就產生了。古中國的路神是“修”或“累祖”,行前要舉行祭祀儀式,稱“祖道”。古希臘的路神是“赫爾墨斯(Hermes)”,街頭路口要樹立赫爾墨斯的雕像,供行人識別、拜祭。其后,旅游習俗越來越豐富,如中國人出行要占卜擇吉,外國人旅行要贈物送別。春踏青、秋登高、游必有記,則是古今中外普遍的旅游習俗。在現代旅游活動中,除了業已形成的傳統旅游習俗之外,還有一些正在形成的新的旅游習俗。新的旅游習俗主要源于相關組織(包括政府組織和非政府組織)和研究人員根據旅游發展的需要制定的各種“守則”、“指南”和“規范”。
旅游道德是繼旅游習俗之后又一重要旅游體驗規范,它在上古時期即已出現。古希臘數學家畢達哥拉斯提出:到外邦旅行時不要帶著本國的成見,即要人鄉隨俗。這一提示要求尊重目的地的文化,已成為告誡旅游者的金玉良言。古中國思想家孔子提出“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論語·里仁》)這一倫理思想也很快成為中國極為重要的旅游道德規范。近代以后,旅游道德的調整對象已從人與人擴大到人與自然。旅游者不但要尊重人,更要尊重自然。1999年10月1日,世界旅游組織第13屆大會在智利首都圣地亞哥通過了《全球旅游倫理規范》,對旅游道德作了原則性的規定。《全球旅游倫理規范》的通過,標志著全球旅游道德的初步形成。
規范旅游者及其行為的旅游法規,是隨著旅游問題的加劇而出現的。早在先秦時期,西周統治者為了管理旅行,建立了通行制度和宵禁制度;秦國為了驅民歸農,發布過禁游惰、廢逆旅的法令。這應該是旅游法規的先聲。現代以來,隨著旅游的發展及其影響的擴大,一些國家,尤其是旅游發展較早、較快的國家,感到了旅游立法的必要性和迫切性。20世紀40-50年代,有些國家開始制定有關旅游者的法律、法規;20世紀50-60年代,“旅游法”的概念被正式提出;到20世紀60-70年代,日本、韓國、巴西、墨西哥、英國等根據本國情況,相繼制定了一些專門的旅游法律、法規。但到目前為止,尚沒有專門針對旅游者的法律規范體系,相關的內容只能從國家立法與行政部門制定頒布的法律、法規中去尋找。
(2)旅游文化史是旅游介入文化的發展史。旅游介入文化包括現實旅游介入文化、虛擬旅游介入文化,旅游介入文化史必然包括現實旅游介入文化史和虛擬旅游介入文化史。
現實旅游介入文化是隨著旅游體驗文化的產生而產生的。旅游者對旅游景觀的體驗起源于何時,至今未有定論;至少在原始社會末期就已出現。那時旅游現象剛剛萌芽,不足以引起社會有關方面的關注,自然談不上什么旅游介人文化了,社會、政府、企業、學界介入旅游形成旅游介入文化,那已經是進入階級社會以后的事了。
最早的旅游介入文化當屬旅游服務文化。上古時期,隨著旅游體驗活動的出現,為之提供食、住、行、游等服務的旅店、交通、導游等應運而生了,旅游服務文化就此萌芽。在古希臘的城邦時代,有一種自愿為故國來客提供食宿、向導的服務慣制,服務者均為義工。這應當是后世旅游服務志愿者文化的源頭;在古中國的西周時期,賓館既已形成“賓至如歸”的服務理念,要求視來客為家人,影響至今。近代以后,旅行社紛紛成立,嚴格意義上的旅游服務文化正式形成。
繼旅游服務文化之后的是旅游景觀開發文化。最初的景觀開發作品當屬上古時期埃及的圣苑、中國的苑囿、西亞的花園和希臘的官苑。其后累經設計,自然山水越來越人工化,園林的組成要素日益成熟,終于形成風格各異、自成一系的中國、西亞和西歐三大園林體系。近代以后,山河湖海、民俗古跡,無不列入開發范圍,并形成多樣的開發理念。
旅游宣傳文化幾乎與旅游服務文化和景觀開發文化相伴而生。為了吸引游客,推銷產品,上古時期中國酒店發明了“酒旗”(幌子)這一宣傳形式,古羅馬甚至出現了“某某酒店歡迎光臨”的宣傳標語。中古時期,導游手冊大量出現,導游員、游記成為旅游宣傳的重要載體,旅游宣傳文化進一步發展起來。近代以后,旅游宣傳的作用越來越大,地位也越來越高,形式也越來越多樣化,以此為核心的旅游宣傳文化也日益壯大。現在,旅游宣傳文化已經成為一支最絢麗的旅游介入文化之花。
旅游研究文化同樣歷史悠久。在中國,它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先秦時期。據史料記載,老子、孑L子、壺丘子、列子均曾討論“游至”與“游道”。“游至”即游的最高境界,“游道”即游的藝術方法,這些一直是中國旅游大家津津樂道的旅游核心問題,已經討論幾千年了,至今仍是旅游研究的重要課題。在西方,關于旅游的研究可追溯到16-18世紀“要不要旅行”的大討論。近代以后,西方成了世界的旅游研究中心,旅游研究文化的西方色彩也越來越濃厚了。
虛擬旅游介入文化也是隨著旅游體驗文化的產生而產生的,所涉及的虛擬旅游介入主要有虛擬導游服務(如但丁《神曲》中的浮吉爾、俾德麗采導游,屈原《遠游》中的豐隆向導);虛擬食宿服務(如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便要(邀)還家,設酒殺雞”,屈原《遠游》中的“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虛擬交通服務(如但丁《神曲》中的開隆使船,屈原《遠游》中的風伯開道)等。最初的虛擬旅游介入是從虛擬旅游的角度提出來的,沒有形成獨立現象。在虛擬旅游的最高層次——“仙游”中,上述虛擬旅游介入更是可有可無,因為這些仙人“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莊子·逍遙游》),已經達到“無待(無需依賴任何介體而隨心所欲)”的境界了。
現代以后,隨著網游的興起,網游介入文化興盛起來。目前已經陸續開發出一些網游介入系統,如桌面虛擬現實系統——主要通過計算機顯示器來顯示虛擬世界;坐艙式虛擬現實系統——主要通過置身于特制的轉動坐艙從不同的角度觀看虛擬世界;沉浸式虛擬現實系統——用戶通過頭盔式顯示器或全方位監視器自由地環顧虛擬空間。網游介入系統為人類開辟了一個新的生存和休閑空間,在其中,人們不必像在傳統旅游世界那樣受到因財富、地位、身份等不同而產生的歧視和壓抑,可以平等地進行游覽、交流,充分的解放思想和“人性”。從這個意義上說,網游介入系統不只是對傳統旅游文化的一種顛覆,更是一種文化創造——一種平等、寬松的文化環境的塑造。網游介入文化的興盛,標志著虛擬旅游介入文化已成為一種相對獨立的現象。
2 旅游文化史的分期
研究旅游文化史,繞不開旅游文化史的分期。這既是旅游文化史研究的基礎,也是旅游文化史研究的方法。本文在分析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重點探討旅游文化史的分期標準和具體分期。
2.1學界對旅游文化史分期的認識
關于旅游文化史的分期,學界已取得不少成果。郝長海等先生認為:縱觀旅游文化史的發展行程,大體上可以分為3個階段:一是19世紀初葉之前的古代旅游文化,具有功利性、求知性、宗教性、審美性等特征:二是19世紀初葉至二次世界大戰后的近代旅游文化,具有駁雜性、制度性、娛樂性、跨文化性等特征;三是20世紀50年代初期興起的現代旅游文化,經濟與科技因素大增,消遣娛樂需求高漲,負面價值增多。這一說法出現較早,影響較大。
謝貴安等先生認為:世界旅游文化史可以分為起源與發展(上古-15世紀)、突變與擴展(15世紀-18世紀)、交流與整合(18世紀-現在)3個階段。在第一階段的上古時期,中西兩大旅游文化系統分別在歐亞大陸的兩端發生并成型。中古時期,中國旅游文化有了長足的進步和發展,西方民族冒險勇進的旅游性格也借教士、騎士和商人的旅游活動頑強地表現出來。在第二階段,緊接中國人之后進軍海洋的是西方的探險家,他們掀起了第二次跨越海洋的歷史巨浪,并一浪高過一浪地將跨越海洋和聯結文化圈的事業繼續了下去。在第三階段,東西兩大文化民族的旅游風尚開始接觸,并發生沖突。加上其他因素的作用,最終導致環球旅游文化的交流和融合,形成世界性的旅游文化系統。謝先生的分期著眼于文化流變,為多家引用。
喻學才等先生認為:歐洲的旅游文化主要經歷了4個發展階段。在第一階段(公元前8-公元前3世紀),唱主角的是古希臘人。希臘人經過許多世紀的探險旅游,地理觀念從原來熟悉的地中海周圍擴張到印度和非洲。在第二階段(公元前3世紀-3世紀),唱主角的是羅馬人。本階段歐洲的旅游文化主要體現在探險旅游上,羅馬的探險集中在西歐陸地和不列顛島。在第三階段(3世紀-15世紀),傳教士唱主角。中世紀的歐洲旅游文化有極濃的宗教色彩。在第四階段(16世紀-現在),歐洲旅游文化發生前所未有的變局。旅游中介機構的出現以及隨之而起的旅游產業使旅游文化打上一系列迥異于此前許多個世紀的痕跡。喻先生還把中國的旅游文化分為神話傳說和信史兩個時期。其中信史時期又分為夏商周、秦漢、六朝、唐宋、元明清、晚清民國等若干階段。喻先生的歐洲旅游文化分期著眼于旅游文化主體的變化,很有特色;中國旅游文化分期則以朝代更替為標志,很有代表性。
沈祖祥、馬勇則分別對中國旅游文化史分期做了探討。沈祖祥認為:中國旅游文化史可分為形成(先秦秦漢)、勃興(魏晉南北朝)、鼎盛(隋唐宋)、發展(元明清)、轉型(近現代)5個時期;馬勇認為:根據對旅游文化的主體、客體和媒體以及旅游觀念等發展變遷的綜合考察,可將中國旅游文化的發展歷程劃分為濫觴(先秦秦漢)、勃興(魏晉南北朝)、隆盛(隋唐)、新變(宋元)、穴結(明清)和轉型(近代)等6個時期。沈、馬的中國旅游文化史分期著眼于旅游的自身發展,兼顧朝代的更替,在學界亦有影響。
2.2旅游文化史分期之我見
2.2.1 分期標準與分期對象
如前所述,上述各家的旅游文化史分期影響較大,但差異也是顯而易見的。造成差異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分期標準和分期對象并不相同。
從分期標準看,目前的旅游文化史分期標準實際上有兩種:一是按社會發展史的不同階段,把旅游文化史相應分割若干個時期,如以朝代命名的旅游文化史階段;二是按旅游文化史的階段性,把旅游文化分為若干時期,如以“形成”“勃興”“鼎盛”“新變”“穴結”“轉型”命名的旅游文化史階段。分期標準不同,分期階段必不相同。
再從分期對象看,目前的旅游文化史分期對象形式上也有兩種:一是旅游史,二是旅游文化史。大部分學者認為旅游史就是旅游文化史,所作的旅游文化分期,對象當然是旅游史了(奇怪的是,其中大部分人又認為旅游不同于旅游文化);小部分學者認為:旅游史不同于旅游文化史,所作的旅游文化史分期,對象自然鎖定旅游文化史了(遺憾的是,持此觀點的學者多未能堅持到底,他們筆下的旅游文化史仍多是旅游史)。分期對象不同,分期階段也不相同。
可見,欲統一旅游文化史的分期,必先統一分期標準和分期對象。
我們認為:旅游文化史分期標準還是以第二標準——旅游文化史的階段性較為科學。進行歷史分期,不僅僅為了方便學習歷史,更是為了方便把握歷史——把握歷史的階段特征與發展規律。旅游文化史也不例外。用社會史的分期標準處理旅游文化史的分期,固然簡便易行,卻容易忽略旅游文化史的特殊性,有生搬硬套之弊。
至于分期對象,無疑應統一到旅游文化史上來。旅游史不是旅游文化史,也不能代替旅游文化史。為旅游文化史分期卻以旅游史為替身,顯然是找錯了對象。目前已有的旅游文化史分期幾乎全是旅游史分期,這正是進行歷史分期時弄錯對象的結果。
綜上所述,按旅游文化的階段性亦即旅游體驗文化與旅游介入文化的發展階段進行分期,這才是明智的選擇。
旅游文化史是旅游體驗文化與旅游介入文化的發展史,旅游體驗文化與旅游介入文化的發展有時是不同步的;旅游文化的形成是多元的,各地的旅游文化發展是不平衡的。在這種情況下,旅游文化史分期的界標如何確定?筆者主張:旅游體驗文化與旅游介入文化發展不同步時,界標的確定以旅游體驗文化為重心;各地旅游文化的發展不平衡時,界標的確定以旅游文化相對發達者為重心。因為旅游體驗文化是旅游文化的核心,旅游文化相對發達者是區域旅游文化的代表。
2.2.2 宏觀分期與中觀分期
(1)宏觀分期。按著上述分期原則,從宏觀的角度,整個旅游文化史可分為古代、近代、現代3個大的歷史階段,起訖時間分別為公元前31世紀、18世紀中葉、20世紀中葉、現在。
公元前31世紀是人類旅游文化史的起點。旅游文化是在旅游的基礎上形成的,旅游從哪里開始,旅游文化就從哪里開始。一般認為,人類旅游與旅游文化始于原始社會末期、人類文明初期。具體時間是什么?我們認為:具體時間是公元前31世紀。埃及阿拜多斯曾出土一塊刻有古埃及第1王朝第2任或者第3任法老Djer名字的象牙板,其上隱約記載了Djer巡游三角洲地區布托和舍易斯的情景,距今已有5000多年。這應是人類旅游體驗之始,也是人類旅游文化的開端。至于旅游文化起源于數萬年前的說法,根本就是將遷徙與旅游混為一談了。
18世紀中葉是世界旅游文化史古代與近代的分界點。
近代的旅游文化,其主流無疑是資本主義的。資本主義的旅游文化早在14世紀工商業發達的歐洲既已出現,只是那時還不是主流。經400年的積累,資本主義的旅游文化終于在18世紀中葉實現從亞文化向主文化的華麗轉身。其標志性事件有兩個,一是大規模自然旅游體驗的出現,二是傳統求知旅游體驗的質變。在西方,18世紀前已出現零星的自然旅游體驗,其資本主義因素雖較中國為多,但仍屬非主流。18世紀中葉,歐洲首次出現了有明確目標和自我意識的大規模自然旅游體驗活動,酷愛自然、崇尚自然、回歸自然成為該體驗活動的主旋律。由于它與工業革命密切相連,又以資產階級的浪漫主義精神為指導,加之規模巨大,其資本主義性質和主導地位一舉奠定。求知旅游體驗古已有之,歐洲17世紀興起的教育旅游(又稱大旅游)及由此引發的求知旅游體驗,堪稱規模空前:貴族子弟幾乎都要做一次全歐游學,貴族游學體驗成為社會旅游體驗的大宗。18世紀中葉起,游學文化的主體和內容開始發生質的變化:主體由傳統的貴族子弟轉變為新興的資產階級,內容由學習貴族文化轉變為享受生活樂趣。長達百年的貴族游學文化就這樣搖身一變成為資產階級的游樂文化。顯而易見,歐洲18世紀中葉的旅游體驗文化已經駛入近代的軌道。歐洲的近代旅游介入文化也是從18世紀中葉開始逐漸形成的:1760年,近代大飯店服務文化出現;40年后,近代交通服務文化出現;又40年后,近代旅行社服務文化出現。18世紀中葉,中國正處于康乾盛世晚期,中國旅游文化雖然也達到古史最高潮——帝王巡游文化空前絕后,士人漫游文化華章畢現,飯店服務文化盡顯旅游色彩,景觀開發文化進入全盛時代,但其主流仍屬封建性質,其在旅游文化史上的界標意義,首先是古代旅游文化的由盛轉衰,然后才是近代旅游文化的化蛹成蝶。因為中國古代旅游文化直到19世紀中葉才宣告終結。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資本主義旅游文化由亞文化向主文化的華麗轉身,昭示世界旅游文化正在告別古代,邁向近代。而發生這一歷史轉折的18世紀中葉,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世界古、近代旅游文化的最佳分界線。以19世紀中葉近代旅行社開端為古、近代旅游文化分界線的流行說法,無視此前百年主流旅游文化的近代屬性,獨重旅行社服務文化,真正是喧賓奪主,本末倒置。
20世紀中葉是世界旅游文化史近、現代的分界點。
首先,20世紀中葉是世界近代旅游文化史的終點。近代旅游體驗文化的主體是資產階級,較之古代旅游體驗文化的主體,也算是“大眾”了,但較之現代旅游體驗文化的主體,仍然是“小眾”;近代旅游介入文化的主干是中、上層文化,較之古代旅游介入文化,更多平民色彩,但較之現代旅游介入文化,仍然是貴族文化。如果發生近代旅游文化從“小眾”向“大眾”、從貴族化向平民化的轉變,就意味著近代旅游文化走向衰落。事實上,這種轉變在20世紀初就開始發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出國旅游仍然是少數有錢有權人的專利;戰后,出國旅游開始大眾化了。1908年前,飯店服務文化仍然是大飯店的貴族服務文化;1908年后,飯店服務文化開始向商業飯店的平民服務文化轉變。1914年后,近代旅游文化加速衰亡:1914-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讓衰變中的近代旅游文化傷痕累累;1929-1933年經濟大蕭條,讓傷痕累累的近代旅游文化奄奄一息;1939-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讓奄奄一息的近代旅游文化走向盡頭。
其次,20世紀中葉是世界現代旅游文化史的開端。現代旅游文化有兩大特征:一是旅游文化大眾化,二是旅游文化一體化。旅游文化大眾化是指旅游文化主體來源廣泛,數量眾多;旅游文化產品大眾制造,全民共享。旅游文化一體化是指旅游文化由點到面,由區域性到世界性。旅游文化的大眾化在19世紀中葉已見端倪,但真正的大眾化是從20世紀中葉開始的:1950年,全球的國際旅游人次為0.25億;1960年,全球的國際旅游人次為0.72億;1970年,全球的國際旅游人次為1.58億。國際、國內旅游人次按1:9的比例推算,1950年至1970年全球國際、國內旅游人次由2.5億增至15.8億。20年間國際國內旅游人次增長6倍多,包含了各個階層。這還僅是旅游體驗文化主體,旅游介入文化主體尚未計算在內。隨著旅游文化主體的大眾化,旅游文化產品也趨于大眾化:旅游體驗文化產品由雅而俗,旅游介入文化產品由貴族化而平民化。旅游文化的一體化也是從20世紀中葉開始的:20世紀50-60年代,探險、文化、生態等旅游體驗主要流行于歐美、肯尼亞,現在已遍及全球,隨著國際旅游者的增多和網絡媒體的發達,這些旅游體驗文化已由一時一地變為世界共享,其體驗模式也因相互效仿而越來越趨同化進而國際化。這是現代旅游體驗文化而且是主流體驗文化的一體化。20世紀50年代前后,旅游介入文化也呈現出快速一體化的趨勢:1947年,世界旅游組織前身官方旅游組織國際聯盟成立;1949年,世界國際旅行社協會成立;1951年,國際旅游科學專家協會成立。上述世界性旅游組織分別是旅游行政、旅游企業、旅游學術等方面的代表,它們的成立,是旅游介入文化一體化的縮影。現代旅游文化的兩大特征始于20世紀中葉,具體說是20世紀50年代前后,因此,20世紀中葉(或者說20世紀50年代)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近、現代旅游文化的分界點。
“現在”是旅游文化史第4個最重要的時間點。意大利史學家Bendetto Croce有句名言: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旅游文化史也不例外。它形成于“過去”,壯大于“現在”,發展于“將來”。但“將來”的歷史還未發生,它的休止符只能暫時停留在“現在”,“現在”也就成了既有旅游文化史的最后一個時間點。
(2)中觀分期。從中觀的角度看,古代、近代、現代旅游文化亦可各自細分為若干小的歷史時期。
古代旅游文化可分為形成、消長、嬗變3個時期。
古代旅游文化的形成階段從公元前31世紀開始,到2世紀、3世紀之交結束。古代的旅游文化是多元發生的,埃及、西亞、歐洲、中國等都是旅游文化的發源地。其中,最重要的旅游文化區無疑是歐洲和中國。古歐洲旅游文化迭經古希臘、古羅馬人的積累、創造,兼融地中海周邊的旅游文化,至2世紀羅馬興盛時期,大體具備了貪圖享樂、偏愛冒險、講究科學、張揚個性等基本特征。興盛時期的羅馬旅游文化是歐洲旅游文化的主要源頭,上述特征的具備,意味著歐洲旅游文化的形成。中國古代旅游文化以怡情、修身、觀道、恤民為基本特征,這些特征在春秋戰國時期即已具備,秦漢時期更加突出。這意味著中國古代旅游文化至遲在在2世紀也已形成。東西兩大旅游文化在2世紀相繼形成,由此決定了2世紀、3世紀之交必然是旅游文化史重要的分界點。
古代旅游文化的消長階段始于2世紀、3世紀之交,結束于14世紀中葉。本階段旅游文化的顯著態勢是此(西)消彼(東)長,故名。2世紀、3世紀之交成為古代旅游文化史的重要分界點,除了因為古代旅游文化形成于此前,還因為它開啟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古代旅游文化的消長階段:2世紀末,羅馬安敦尼王朝滅亡,羅馬帝國陷入最混亂時期。隨著羅馬帝國的衰落,西方嚴格意義的旅游不絕如縷,旅游文化一蹶不振。與此同時,中國的東漢王朝名存實亡,中國也陷入分裂割據的混亂局面,大批知識分子走向山林,開啟了旅游文化史上首次自覺、大規模的自然旅游體驗。古代旅游文化消長階段如此開端,奠定了本階段旅游文化西衰東盛的發展格局:在西方,歐洲旅游文化自2世紀末衰落后,取而代之的是宗教旅行文化,真正的旅游文化進入“冬眠”狀態,而且一“眠”就是千年,直到12世紀開始復蘇。14世紀初但丁的“三界”神游及作品《神曲》標志著歐洲旅游文化復蘇的完成。14世紀中葉,一場突如其來的黑死病(鼠疫)橫掃歐洲,消滅了1/3的歐洲人口,復蘇的旅游文化幾乎再次進入“冬眠”狀態。在歐洲古代旅游文化走向衰落的時候,東方旅游文化卻日益繁盛。在中東,公元7世紀,阿拉伯帝國開始崛起,并逐漸成為重要旅游文化區。14世紀中葉,阿拉伯著名旅行家Ibn Battuta的亞非之游及其游記為盛極一時的阿拉伯旅游文化書寫了完美的最后一章。在遠東,隨著封建社會的成熟和古代旅游的進步,3-14世紀中葉的中國旅游文化又邁上新的臺階:在旅游觀念方面,中國人對旅游有了新的認識,不同旅游方式觀和旅游價值觀,各行其道。在旅游體驗方面,旅游體驗繼續由社會領域向自然領域延伸,自然體驗成為旅游體驗的主流;旅游體驗趨于藝術化、哲理化,行為和成果都變得前所未有的精致;在虛擬旅游體驗方面,神游、臥游體驗十分發達,前者如曹植筆下的仙游、李白筆下的夢游、陶淵明筆下的幻游,后者如宗炳自述中的臥游,均瑰麗多彩,輝耀古今。在旅游服務文化方面,不但逆旅食店兼營食宿服務,館驛也開始向私務旅行者開放,旅游服務文化的色彩日益濃厚;在景觀開發文化方面,古典旅游景觀設計日趨成熟,園林設計完成了從“范山模水”到“尚理重神”的轉變。這一時期,中國的旅游文化,無論是旅游體驗文化,還是旅游介入文化,都超邁上古,并遙遙領先于世界。14世紀中葉后,中、西旅游文化變局頻現,阿拉伯旅游文化風光不再,世界古代旅游文化進入新的階段——嬗變階段。
所謂“嬗變”,是指古代旅游文化高度發達,醞釀質變。這個階段始于14世紀中葉,止于18世紀中葉。在西方,歐洲旅游文化歷經持續的鼠疫和連綿的戰爭,開始復興。特別是16世紀以來,發展勢頭益發強勁(有學者認為這是歐洲旅游之始:傳統的“溫泉旅游”體驗再現輝煌,新興的海濱旅游體驗頗為流行,旅游審美體驗開始嶄露頭角,旅游求知體驗、旅游探險體驗更是高潮迭起,虛擬旅游體驗以《格列弗游記》(Jonathan Swift著,1726出版)為標志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人們的旅游觀念由保守而趨于開放,旅游服務文化由單一而趨于多樣。歐洲14世紀中葉至18世紀中葉的旅游文化,既有傳統的強大的封建主義基因,也有新興的壯大的資本主義因素,既有本土的特質,也有外來的養分,各種成分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壯觀的洪流,新舊裹挾,呼嘯著穿越中世紀的寒夜,向著近代的黎明奔騰而來。在東方,中國正從明朝建立走向康乾盛世,中國古代旅游文化也經歷著最后的輝煌:旅游行為方式雅俗競勝,旅游心理取向內外并行,傳統旅游進入全面反思階段,旅游服務文化豐富多彩,古典景觀設計進入集成時代。同西方旅游文化一樣,此時的中國旅游文化雖然以傳統為主,但也有一些開新的因素,如探險旅游體驗盛行,科考旅游體驗大興。正是這些開新的因素,為近代旅游文化的到來做了鋪墊。只是較之西方,開新不足而集成有余,以至于18世紀中葉,西方旅游文化率先邁入近代的門檻,中國旅游文化還停留在古代。領先世界1000多年的中國旅游文化,就在這短短的400年間,被西方迎頭趕上并最終超越。
近代旅游文化可以19世紀中葉為界,分為前后2個時期。近代旅游文化史除了上限18世紀中葉和下限20世紀中葉外,恐怕沒有哪個年代像19世紀中葉那樣重要了——許多重大旅游文化事件都集中在這個年代:1840年,中國邁人近代社會,中國旅游文化打開了通往近代的大門;1845年,托馬斯·庫克創建世界首家旅行社,近代旅游服務文化的核心從此形成;1851年,首屆萬國博覽會在倫敦舉行,參觀者600多萬,開旅游文化大眾化的先河;1852-1858年,世界級旅行家、俄國作家岡察洛夫(IvanAleksandrovich Goncharov)環游歐亞,完成了旅游文化史里程碑式的巨著《岡察洛夫環球游記》;1863-1869年,“科幻之父”、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Jules Veme)先后出版了《氣球上的五星期》《地心游記》《從月球到地球》《格蘭特船長的女兒》《海底二萬里》等系列科幻小說,開辟了神游文化的新時代。這一系列重要事件使19世紀中葉成為近代旅游文化前、后期的當然分界線,以此為界,近代旅游文化前后期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在前期,西方旅游文化率先邁人近代的門檻。自然觀光成為旅游大宗,人、家、山、水、林、沙、星、云,成為自然旅游體驗的永恒主題;假日旅游風靡一時,溫泉旅游體驗和海濱旅游體驗成為中產階級的時髦風尚和不可缺少的生活方式;前所未有的探險、考察旅游大潮出現了,形成了驚心動魄的另類旅游體驗文化;大飯店服務文化、輪船服務文化、火車服務文化相繼出現,近代旅游介入文化開始形成;隨著美國的獨立,北美旅游文化區也開始形成。
在后期,世界近代旅游文化出現新的局面。北美自然觀光體驗沛然興起,新大陸成為領略自然的壯美與神秘的最佳場所;西方溫泉度假療養旅游進一步發展,工人階級也加入其中;海濱旅游進入療養娛樂階段,濱海旅游體驗也由療養向娛樂延伸;探險、考察體驗在世界各地廣泛普及開來;以《時間機器》(Wells H.G.著,1895出版),《太空旅行記》(Georgios Melis導演,1904年上映)等為載體的科幻旅游體驗達到新的高峰。交通服務文化從傳統轉向現代,飯店服務文化從貴族化轉向平民化,旅行社服務文化成為近代旅游服務文化的標志,旅游宣傳成為近代旅游介入文化的亮點,有組織的旅游景觀開發開始興起,旅游研究從文化向經濟轉移。中國旅游文化充滿憂患意識并與西方接軌,北美旅游文化區完全形成并與歐洲旅游文化區交相輝映。1914年后,第一次世界大戰、經濟大蕭條、第二次世界大戰相繼爆發,世界近代旅游文化走向衰亡。
現代旅游文化可以20世紀90年代為界,分為前后2個時期。同19世紀中葉一樣,20世紀90年代也是重大旅游文化事件集中的年代:1990年,首屆中國旅游文化研討會在北京召開,旅游文化從學術外圍走向學術中心;1991年,蘇聯解體,蘇聯旅游文化模式全面轉型;1992年,旅游業成為世界第一大產業,旅游介入文化的發展獲得了無比豐厚的基礎;1997年,全球聯網主機近2000萬臺,上網人數突破1億,旅游文化進入網游時代;1999年,美國安德森太空冒險旅行公司和俄羅斯空間聯盟公司合作開發“太空旅游項目”,并于20個月后完成自費旅游者Dennis Toti的太空“非常之旅”,太空旅游的體驗與介入首次由虛擬變為現實。重要的年代,必然是重要的界標。以20世紀90年代為中界的現代旅游文化,前、后期確有大量的變化:
在旅游體驗文化方面,20世紀90年代前,旅游體驗文化的主流是普通化;20世紀90年代后,旅游體驗文化個性化的腳步明顯加快。
二戰后旅游體驗文化普通化主要表現有兩點:一是旅游體驗的行為方式趨于普通化;二是旅游體驗的心理傾向趨于普通化。火車、輪船、汽車、飛機等旅游體驗工具和觀光游、海濱游、鄉村游、體育游、文化游等旅游體驗形式原本只有少數人才能夠享受得起,二戰后不出幾十年,很快成為一般大眾普遍選擇的普通旅游方式,這是旅游體驗行為方式普通化的典型事例;二戰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單一性旅游需要占據主流,大多數旅游者渴望和諧、熟悉、穩定、可預見性,不希望旅游出現非單一性,團體包價旅游盛行,這是旅游體驗的心理傾向趨于普通化的典型事例。
與普通化相對的是個性化。普通化旅游體驗文化久了,不免厭倦,個性化旅游體驗文化于是受到青睞。20世紀90年代以來,個性化旅游體驗文化獲得長足發展,主要表現有三點:一是普通旅游體驗個性化,二是個性旅游體驗擴大化,三是虛擬旅游體驗普及化、定制化。現代以來,乘坐火車、游船旅游是一種非常普通的旅游體驗方式,這種方式已傳統得既讓人厭倦,又讓人難舍。于是,20世紀90年代后,世界上不少旅游者紛紛嘗試乘坐豪華列車、豪華游船的旅游方式。這是普通旅游體驗個性化的例證。“背包旅游”產生于20世紀60-70年代,是歐美年輕人追求個性的結果和表現。20世紀90年代后,背包旅游之風已流行世界各地。從歐美到非洲,從亞洲到大洋洲,到處都能看到這樣一些年輕人:手執一張地圖,身背一個大雙肩包,全身便裝,腳踏旅游鞋,步行穿梭在城鄉山水之間。這是個性化旅游體驗擴大化的證明;網游體驗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是一種充滿個性的虛擬旅游體驗。20世紀90年代以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網游體驗行列中來。“一項新的研究發現,45%的成年美國互聯網用戶利用了能夠使他們虛擬地到其他地方旅游的功能。盡管大多數網絡活動都是年輕人的天下,但年齡稍大些的用戶更喜歡參加虛擬旅游活動……城市和受教育程度較高的互聯網用戶也更喜歡參加虛擬旅游。”有些網游者連這樣充滿個性的體驗也不滿足,進一步要求定制具有特殊紀念意義的虛擬旅游產品,如獨特的“旅游線路”、全套的“旅游證明”。這是虛擬旅游體驗普及化、定制化的反映。
在旅游介入文化方面,20世紀90年代前,旅游介入文化盛行標準化;20世紀90年代后,旅游介入文化凸顯個性化。
二戰后,工業革命即第二次浪潮快速向發展中國家推進,標準化(生產、管理、文化、生活都按一定標準進行)成為首要社會準則。受此影響,二戰后的40年,標準化成為旅游介入文化的主流。二戰后旅游介入文化標準化的表現主要有二:一是旅游介入文化的行為標準化——旅游服務有服務質量標準,景觀開發有景觀設計標準,旅游宣傳有宣傳用語標準,旅游研究有研究規范標準;二是旅游介入文化的產品標準化——旅游服務藝術有藝術的創作標準,旅游景觀作品有作品的審美標準,旅游宣傳品有宣傳品的等級標準,旅游線路有線路的技術標準,旅游科研成果有學術的質量標準。
旅游介入文化的標準化對推進服務質量目標化、服務方法規范化、服務過程程序化、服務質量優質化具有重要意義,但整齊劃一的標準很難滿足靈活多變的旅游需要,因此,隨著個性化旅游體驗的發展,旅游介入文化在標準化的基礎上也日益突出個性化。在旅游服務文化上,20世紀90年代國外飯店業首先提出個性化服務的理念,即:以規范化服務為前提和基礎,在滿足一般游客的一般要求的基礎上,進一步發現與滿足不同客人的個性需求,其后流行全球;旅游交通、旅行社也不斷調整服務戰略,推出更多個性化服務產品,如:海上豪華巡游服務、觀光客車和專項旅游客車服務項目、小包價旅游產品、組合式旅游產品等。在景觀開發文化上,為適應大眾旅游從普通化向個性化的轉變,歐美一些主要的海濱旅游地采取了新的開發策略,如開發新景點、提高接待質量、挖掘資源潛力、完善通信設施、改進環境質量、擴大市場營銷活動和開展研究調查等。傳統的山地旅游地也正在嘗試各種新的開發理念,以適應新的個性化旅游方式。在虛擬旅游介入文化上,隨著網游體驗日益個性化,網游介入文化也日益個性化。1995年3月,卡內基·梅隆大學的Robert Armstrong等人在美國人工智能協會上提出了個性化導航系統Web Watcher;斯坦福大學的Marko Balabanovic等人在同一次會議上推出了個性化推薦系統LIRA;8月,麻省理工學院的Henry Lieberman在國際人工智能聯合大會(IJCAl)上提出個性化導航智能體Litizia。這3個系統被公認為個性化服務發展初期最為經典的系統,標志著個性化服務的開始,也標志著網游介入文化個性化的開始。